這封信上信息量太大,以至于溫婉聽完之後,整個人都處于呆滞的狀态。
良久,她才擡起頭,看向宋巍,“這麼說來,這場地動除了房子沒了,三丫失蹤之外,我爹和後娘、幹爹幹娘以及二哥二嫂,全都沒事,是嗎?”
宋巍道:“信上說,地動之前縣衙已經差人通知各村在曬谷場上建臨時棚,各家各戶都把被褥炊具搬進去,吃住不在屋子裡,所以發生地動的時候,哪怕是晚上,百姓們也來得及出逃,死傷不算嚴重。”
頓了頓,音色暗下去幾個度,“遺憾的是,三丫不見了。”
如若是平時不見了,還有可能是被人販子拐走,起碼一時半會兒的,那丫頭沒有性命之憂,隻要衛骞他們介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人給找到。
可她是在地動出逃的時候跟家人走散的,三丫過了年才六歲,不過是個小丫頭,她再有本事,沒有大人帶着,又怎麼可能逃得過天災?
所以十有八九,那丫頭已經不在人世了。
想到有這種可能,溫婉心裡堵得厲害。
但她沒空去傷春悲秋,眼下一堆事等着解決。
“就算咱們不管,爹娘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二哥二嫂無家可歸的,相公,接下來該怎麼辦,你拿個主意吧!”
宋巍幾乎沒有猶豫,“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觀,等這個年一過,就讓人去把他們給接來。”
說完,又詢問溫婉:“如果我讓他們暫時搬到府上來,婉婉會不會有什麼困擾?”
溫婉搖頭,“都這樣了,一家人能團聚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宋巍解釋說:“先讓二哥二嫂在咱們家住一段日子,等他們熟悉了京城,再重新安頓。至于是讓他們搬去胡同院還是另外置辦宅子,到時候再說。”
溫婉仔細聽着,沒什麼意見,二嫂子平日裡說話做事是刻薄讨厭了些,可她如今沒了家沒了錢,還沒了閨女。
誰都會有走窄的時候,落井下石的事,溫婉做不出來。
……
夫妻倆連夜商量好後續安排,次日是除夕,心照不宣地沒有将甯州的事說出來,想讓全家人吃個沒有煩惱的年夜飯。
下人多的緣故,一大早,府上就熱鬧喧騰起來,溫婉剛起床梳洗好,打算去後廚溜達一圈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她人還沒跨出門檻,雲彩就進來禀報說莊子上的人來了。
當初黑風山土匪一案,宋巍從光熹帝手裡得了千畝良田,自家沒空管,請了幾位莊頭幫着招募佃戶耕種。
這會兒大過年的,莊頭們來送孝敬。
溫婉親自去前院接待,幾個莊子的莊頭都來了,送了些野雞野鹿獐子狍子,全是野味兒,分量還不少。
見到溫婉,幾人低眉垂眼地給她見了禮,之後就攏着袖子站在一旁,等候主人家發話。
這是頭一次,溫婉深刻意識到自己是這個家的當家夫人,怕情緒外露過多讓莊頭們覺得自己不穩重沒氣場,她盡量保持淡定,擡眸看向幾人,“才頭一年就拿這麼多東西,怎麼不留着過年?”
莊頭們話說得好聽。
“今年雪大,林子裡玩意兒多,底下人獵的不少,這些都是特地拿來孝敬給老爺夫人的。”
溫婉一聽就懂。
獵物都是佃戶們上山獵來的,在送到府上之前,已經被莊頭們黑了一部分。
這種現象,隻要有階級的地方就一定會存在。
溫婉即便看穿,也必須默許,不能當衆撕開。
她将清單過目了一遍,吩咐曹媽媽安排幾人去偏廳喝茶。
幾人不肯,說今兒除夕,還得回去忙活。
溫婉沒強留,讓曹媽媽打發了些過年的賞錢,再把人送出去。
……
得知莊子上送了孝敬來,宋婆子樂壞了,瞅着那堆成堆的野味兒,“以前我怎麼沒發現有田還能有這好處?”
溫婉笑說自家的田跟皇上禦賜的不一樣。
“那确實不一樣,皇上賜的,是金田,除了租子還能收野味兒,這幾個畜生的皮毛我看就管不少錢。”
宋婆子說着,彎下腰伸出手碰了碰籠子裡鮮活的野兔,感覺身上毛茸茸的,又道:“這兔子毛不錯,一會兒讓你爹宰殺,他有經驗,能把皮給整張脫下來,到時候分我兩個孫子一人做個圍脖,往領子上一鑲,穿上就不怕冷了。”
一旁宋姣聽到,噘着嘴故作委屈,“奶奶,您光偏心孫子了,還有我呢?”
宋婆子指了指地上,“這不一大堆呢嘛,瞧中哪個你就挑哪個,沒有毛,皮也成啊,做靴子,這大冷的天兒穿腳上暖和,還防水。”
宋姣挑了半天,選中麂子,央着溫婉給她。
溫婉失笑,“你奶奶剛剛不是說了,要什麼你自個兒選,選中了就算你的。”
宋姣聽到這話,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指向一旁的鹿,“那我能再要這個嗎?”
宋婆子瞪她,“你那是什麼仙人腳,一張麂皮還不夠穿?”
宋姣咬着唇,聲音低弱,透着幾分緊張,“我隻是想多做幾雙請人捎回去給爹娘和妹妹,他們冬天都沒有靴子穿。”
她知道奶奶一向不喜歡爹娘,很怕被拒絕。
宋婆子聽罷,沒再說什麼,繃着臉離開。
溫婉看了眼立在原地的小姑娘,笑着跟她說:“你奶奶性子直,心腸卻是熱乎的,她沒說什麼,就代表默認了,你隻管挑,宰殺的時候我會讓人注意保證皮毛的完整,到時候給你們家一人做一雙。”
宋姣激動得上前抱住溫婉,“我就知道,三嬸嬸最好了。”
小姑娘越開心,溫婉心裡就越堵,在宋姣看不到的角度,眼眶微微泛着紅。
怕被察覺到情緒不對,她又很快收斂下去。
沒多會兒,元寶從宮裡回來了,說上次中秋就沒等到晚飯,今天晚上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缺席。
溫婉問他,“過年放幾天假?”
宋元寶露出個一言難盡的表情,“别提了,隻有除夕這麼一天,大年初一,别人吃喝玩樂,我還是隻能陪着大殿下上課。”
溫婉心疼他,但也知道這種事沒辦法,笑說:“那你一會兒多吃兩碗,免得明天一早沒精神上課。”
宋元寶嘿嘿笑,“我剛來的時候就聽到門房說有野味兒,還不少,娘,是真的吧?”
“莊子上送來的。”溫婉說:“我們家人少,可能今天宰殺不完,你去瞅瞅想吃哪個,一會兒跟你爺爺說一聲,他掌刀。”
宋元寶一聽真有,口水就在嘴巴裡打轉了,快速去往後廚。
宋老爹正在磨刀。
宋元寶選完之後,沒有急着離開,撸撸袖子打算幫忙。
宋老爹哪肯,讓他一邊兒待着去,說讀書人哪能碰這個。
宋元寶理直氣壯地望着宋老爹,“我爹不也是讀書人嗎?他在老家的時候,殺雞宰鴨,劈柴挑水哪樣不會?”
宋老爹還是攆他,“你跟你爹不同,你是大皇子的伴讀,手上沾了皿不吉利。”
宋元寶說沒事兒,沾了皿一會泡個熱水澡就幹淨了。
宋老爹:“……”
野味兒宰殺出來,溫婉趁着新鮮每樣挑了一部分,讓人送去謝家,鹿皮也送了一張,說是給幾個小的做靴子穿。
――
不管夫妻倆心裡怎麼難受,還是讓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吃了頓團圓飯。
三天年一過,宋巍主動去爹娘跟前坦白。
他沒有說得太直接,隻告訴宋老爹和宋婆子,甯州發生了地動,二郎家房子和魚塘都沒了,眼下拖家帶口地在縣城溫家住着,這麼下去終究不是辦法,他打算安排人去把二郎家接來。
關于三丫失蹤的那部分,宋巍隻字未提。
宋婆子聽完,剛才還跟小孫子說笑逗趣的臉一下子垮了,“房子沒了,魚塘也沒了,那人有事兒沒?”
宋巍說人暫時是安全的。
宋婆子皺皺眉,望向宋老爹,“你說二郎家這是造了什麼孽?那魚塘好不容易有點想頭了,這一地動,直接給人埋得連顆魚眼珠子都不剩,二郎媳婦隻怕要氣得吐皿。”
宋老爹歎口氣,“不管怎麼說,三郎你盡快讓人把他們接來吧,聽着實在可憐,這種時候你個做兄弟的,總得給他們家安排個住處,施舍口吃的。”
宋巍嗯一聲,“我跟着就安排。”
臨走前,他又交代了爹娘,讓他們暫時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宋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