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光熹帝要去江南行宮避暑,宋巍被要求随行。
臨走前一天是個休沐日,宋巍在家閑得無聊,便教兒子念三字經。
小家夥坐在凳子上,搖頭晃腦地跟着學。
溫婉從金媽媽那兒學了一手,親自做酸梅湯送來。
進門見父子倆一個念一個學的認真模樣,不忍心打擾,輕手輕腳地走到一旁坐下,翻看着桌上小家夥的“傑作”,發現有幾個字兒寫得還挺端正。
溫婉目光落在上面,腦海裡浮現小家夥笨拙提筆的樣子,禁不住彎起唇角。
“娘親,我要喝。”
溫婉正發呆,不妨小家夥的注意力已經不在三字經上,盯着桌上的酸梅湯就奶聲奶氣地說:“進寶渴了。”
溫婉将他練好的字帖擱回書案,起身把兩碗酸梅湯端過來,一碗給宋巍,一碗給進寶。
小家夥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往嘴裡送。
“慢點兒喝。”溫婉說他,“以前都不喜歡酸的人,這會兒怎麼喝上了?”
進寶沒搭理她,咂摸一下嘴巴繼續喝。
怕喝多鬧肚子,溫婉隻給他盛了半碗,小家夥喝完之後還想要,溫婉不讓,“今天的份兒已經喝完了,想喝得等明天。”
進寶想到他爹要出遠門,眼巴巴地瞅着宋巍,“我要跟爹爹走。”
“走哪兒去?”溫婉問。
進寶也不知道走哪去,反正跟着爹爹走,肯定有好吃的,還有好玩的。
見兒子不吭聲,溫婉挑眉,“答不上來就不準去。”
進寶聽了這話,蔫搭着腦袋趴在書案上。
溫婉拍他小腦瓜,“跟着你爹爹去有啥好玩的,還不如去放羊。”
“放羊,進寶要放羊。”小家夥一聽,登時來了精神,圓圓的眼睛黑亮黑亮的。
溫婉指了指被他壓皺的練筆紙,“喏,把字兒寫了,等明天你爹一走,娘就帶你去莊子上跟小夥伴放羊。”
幹勁十足的小家夥馬上提筆,把他娘指的幾個簡單字寫出來。
寫完之後,溫婉又讓他背三字經。
小家夥不幹,“剛才娘親沒有讓背。”
眼瞅着糊弄不過去,溫婉又改口,“你要是能把剛才你爹教的全背出來,娘親不僅讓你放羊,還讓你下河抓魚,怎麼樣?”
小家夥掰着手指頭,像是在算誰比較吃虧。
算來算去,還是沒能抵擋抓魚的誘惑,小嘴一張,把宋巍教他念的那段三字經給背了出來。
溫婉聽得滿意,在小家夥白嫩嫩的臉蛋兒上香了一口。
她就說,有那樣一個天才爹,兒子怎麼可能會差。
進寶學東西的速度并不比元寶慢,可他就是懶,你要是不給點好處引誘,他整個人表現出來的散漫,讓人瞧着就像根立不正的廢柴。
不多時,把自己捯饬得精神抖擻的宋老爹來把小金孫帶走。
書房隻剩下溫婉和宋巍兩人。
宋巍正在洗毛筆,像是不經意地開口,“我聽衛骞說,郝運死了。”
溫婉心頭一跳,“怎麼死的?”
“說來話長。”宋巍的聲音裡辨不出情緒,“不過歸根結底,還是死于蘇家的内部争鬥之下。”
溫婉忍不住唏噓,“果然,大家族都是會吃人的。”
宋巍感慨:“這個人當初對付我的那些玲珑心思如果用來讀書,他不至于考不進前二甲。”
“拉倒吧!”溫婉可想象不出來郝運變好的一天,“他這個人從一開始就不正常,當年的事兒你還記不記得?府考榜單下來之後有考生爆出舞弊,你們那一屆的考生全部要求備案重考,隻是重考而已,又不是已經落榜,他就想不通要跳河自殺,如此心态不端正的人,你能指望他優秀到哪兒去?後來若非遇到我們夫妻倆,他也沒可能多活這麼多年。
雖說我們救他的時候他毫不知情,可後來院考之前他親自上門請教,你也把他當成朋友傾囊相授了呀!他倒好,拿着你的心皿考了個案首不說,還把你當成死敵,從那以後想方設法打壓你。
相公,你說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把别人的東西據為己有就算了,畢竟學識嘛,就算他偷走了,你自己腦子裡也還裝着,可他對付誰,都不能對付你吧?好歹也算得上恩師,他這麼做,還算什麼男人?”
宋巍洗完毛筆,擡眸見小媳婦兒喋喋不休地埋怨,他輕輕莞爾,“郝運的行為隻能代表他個人,不表示所有人都跟他一樣。”
“但願吧!”溫婉歎氣,“但願從今往後,咱們都不要再碰到這樣的人。”
夫妻倆正說着話,小厮徽墨進來禀報:“老爺,夫人,陸老侯爺求見。”
師父?
宋巍快速斂下眼底訝異,“請進來。”
徽墨離開後,溫婉問他,“相公的師父怎麼來了?”
宋巍入京這麼久,他師父好像是頭一回主動來找。
宋巍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能勞煩他老人家親自跑一趟,想來是有要緊事。”
宋巍說完,吩咐她,“婉婉先回房,我去見見師父。”
溫婉點頭,目送着男人走出書房。
宋巍徑直來到前廳,陸老侯爺已經落座,這會兒正在喝茶。
簡單行了禮,宋巍笑道:“能讓師父親自登門,看來我們家又出了件價值連城的寶貝了。”
陸老侯爺睨他一眼,“對你而言,價值連城的難道不是你兒子?”
宋巍含笑,沒否認。
等他坐下,陸老侯爺才切入正題,“我大半輩子的心皿全部毀于一旦了。”
宋巍并不知道巧家義莊跟師父的藏品有關,神情略有茫然。
“這些天你去衙門,有注意到什麼動靜沒?”陸老侯爺問他。
宋巍想了想,如實道:“聽同僚說,城南巧家義莊無端爆炸,現場除了人骨,還出現了不少碎瓷片和青銅器,根據内行人透露,那些東西在遭到毀壞之前,都是有年代的古董,價值不菲。”
在說的過程中,宋巍大概已經猜到什麼,“所以,那些藏品原本都是師父的?”
據他了解,他師父收藏古玩字畫已經幾十年,手裡的好東西不少,如果全部放在巧家義莊的話,那麼這次爆炸,可謂是将他老人家的一顆心都給挖了。
想到什麼,宋巍又追着問:“柳先生那三幅畫,也在義莊?”
陸老侯爺沒吭聲。
宋巍幽幽看了眼他師父的神色,“根據我對您的了解,其他東西都有可能是真品,唯獨這三幅畫是假的。”
畢竟耗費了幾十年心皿才收集到三幅,不可能不謹慎。
見對方沒否認,宋巍又說:“看來師父在臨摹那幾幅畫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被人炸毀的準備,所以,毀了你幾十年心皿的人,是太後?”
對于這個徒弟的心細如發和精明睿智,陸老侯爺早已見怪不怪,見徒兒輕而易舉就推測出來,他隻稍微沉吟了一下,“我知道她一直在找,索性就故意透露線索,讓她手底下的人順利發現藏珍閣。”
“把幾十年的心皿拿出來讓她洩憤,師父的心思,徒兒是越發看不懂了。”
“她恨我。”陸老侯爺說:“打從入宮的一天起,她就恨我到現在,我一直知道。”
“那您為何不當面跟她解釋清楚?”
陸老侯爺笑了笑,“若是能解釋,我何至于躲她幾十年?”
宋巍沒有再追問下去。
很多時候别人的迫不得已,不是你一句為什麼就能輕松化解的。
沒經曆過對方的無可奈何,不該站在老天爺的角度妄加指責。
更何況,老天爺站得那麼高,它都不一定能關顧到每個人身上。
作為凡人,肉眼能看到的東西就愈發片面。
或許在太後眼裡,師父當了負心人大錯特錯,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師父還有着自己深深的無奈。
斂去思緒,宋巍語氣平和地問,“那您今日來找我的目的又是什麼?”
陸老侯爺說:“我上次讓你幫我找最後一幅畫,你找了沒?”
“沒消息。”宋巍搖頭。
他有讓衛骞幫忙查,可在完全沒有蛛絲馬迹的情況下去找一件東西,無異于大海撈針。
“我有消息了。”陸老侯爺看着他,“隻不過,我不方便出面,能否拿到最後一幅畫,隻能靠你。”
宋巍沒有拒絕,“那幅畫現如今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