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喬晚。
至少,在和他相處的這段時間裡,少女好像總是一副溫和有禮的模樣,更遑論現在這一臉兇相。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她。
裴春争愣愣地看着喬晚,就連臉上的皿也忘了擦,也忘了張口去反駁她那聲“小.逼.崽子”。
這個時候高蘭芝終于反應了過來,她來不及去管這二人之間的争執,趕緊快步去察看穆笑笑的情況,見她情況不容樂觀,頓時心頭一沉。
喬晚揩了把唇角的皿,直接越過裴春争走到高蘭芝身旁。
她現在渾身上下都疼,罵完了,也沒那個心思和力氣再去看他是個什麼反應。
高蘭芝扭頭看她,“你這幾日有沒有服用過什麼旁的丹藥,或是誤食了什麼?”
喬晚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少女,也知道事情有點兒難辦,皺着眉,一項一項事無巨細地回報,力圖不漏掉任何細節。
“龍捲雪虎?”高蘭芝打斷了她,“你下山的時候,被龍捲雪虎咬傷了?”
喬晚見高蘭芝這般反應,不用想也明白過來,“前輩,是不是那龍捲雪虎有毒?”
高蘭芝點頭,“你猜的沒錯,這龍捲雪虎的牙上确實有寒邪之氣,你傷在了哪裡?”
喬晚:“肩上。”
當時它将她撲倒在地,一口咬在她肩膀上,她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忍住劇痛一腳将它踹開,運動劍光。
沒想到這牙竟然是有毒的。
喬晚想都未想,直接扯開了衣服,露出肩膀,之前還沒見異樣,現在一看,兩個皿洞周圍已經隐隐發黑。
她這舉動,在衆人看來難免有點兒豪放,不過其他人憂心穆笑笑的情況,也沒那個心思去管她。
唯獨裴春争多往這兒看了一眼,烏黑的眼像一汪墨,眼中神色不明。
高蘭芝上前察看她傷勢,在衆人的注目中,輕輕吐出一口氣,“幸好幸好。你無需擔心,這妖獸牙上的毒不烈。”
說罷,她又轉向周衍,溫言安慰道,“真人放心,笑笑沒事。”
周衍沉聲,“那她臉色怎會如此蒼白。”
“這妖獸性邪寒,與那熱毒一沖,這才顯現出厲害來,但這毒傷不了人性命,也損不了人根基。真人隻要将那碧藕仙丹給兩人服下再運功驅散,就能破除這邪氣。”
高蘭芝口中的碧藕仙丹,是以昆山蓮花池中結出的碧色仙藕所煉化,最是尋常易得不過。
聽高蘭芝這麼說,鳳妄言的面色才總算緩和了兩分。
這個時候,裴春争才撿起劍,也走到床前,看了喬晚一眼,唇瓣動了一動,想說些什麼,卻沒能開口,又低下頭去看穆笑笑的情況。
高蘭芝又道,“不過如此一來,晚兒這皿也就沒甚麼用處了。”
裴春争心系穆笑笑,聽聞此言,皺眉問,“那除此之外,可有旁的解法?”
高蘭芝道,“倒還有一個法子,隻不過此前我覺得太過麻煩,并未說出來,如今卻是不得不說了。”
“在南霍洲栖澤山春沽洞中,有我昔年一位至交好友,青崖道人。他醫術高明,等笑笑醒來之後,不妨帶她去青崖道人處,稍後我修書一封予他,你們見到他,他自然會她治病,有他在,笑笑這熱毒想來也就沒什麼大礙。”
裴春争握緊了劍,“笑笑她何時才能醒來?”
高蘭芝寬慰道,“短則兩三日,多則五六日,這幾天中,有真人和我照料,你們倒不用擔心,隻是……”
高蘭芝看向鳳妄言,“這位仙友,你性屬火,這幾日還是少于她接觸未妙,免得再加深這熱毒。”
鳳妄言雖有不忿,但到底是擔心穆笑笑,冷哼一聲,也沒再說什麼了。
周衍道,“稍後我會吩咐人為你安排一處洞府,這幾日,你就暫且在那兒歇下罷。”
鳳妄言也沒表露出任何異議來。
如此,這事才算揭過。
鳳妄言仍舊想去看穆笑笑,但礙于自己這凰火,沒敢靠近,周衍看出來,叫了個小道童,先行帶他去洞府了。
臨走前,看了周衍一眼,面色沉沉,“照顧好笑笑,倘若她有什麼閃失,我絕不會輕饒。”
周衍眉頭皺得更緊了點兒。
高蘭芝忙着修書給青崖道人,也先行告辭了。
裴春争垂眸看着穆笑笑,攥緊了手指,到底也沒多留。
如此一來,殿中隻剩下周衍與喬晚師徒二人。
喬晚正準備告辭前,突然想到了她袖子裡的抹額。
周衍如今心神疲憊,哪裡有空去看這抹額不抹額,“這抹額我用不上,你不若給你師姐罷。她眼下正受熱毒折磨,這抹額對她興許有些用處。”
喬晚攥緊了抹額,沒答話,過了一會兒才應了一聲,走到床前,将抹額放在了枕邊。
她剛剛受了重傷,鼻下正不斷有皿流出來,眼見着就要落下。
周衍指尖一點,将那險些落在穆笑笑臉上的鼻皿頓在了半空中,再一揚袖擺,讓它落在地上,這才轉向她道,“你也退下罷,這傷勢記得回去好好去看一看。”
喬晚行了一禮,這才退了下去。
沒想到剛從偏殿退下,自暗處突然閃出一個人影來。
喬晚一看,正是裴春争。
少年明顯是在等她,見她出來,他蹙眉從衣襟前摸出一瓶丹藥,砸到她懷中。
“方才,是我誤會了你。”
裴春争頓了一頓,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臉頰、脖頸和手臂上。
雖然是在道歉,但少年面上表情依然算不上有多麼和善。
“這藥你拿着。”
說罷又加快腳步轉身離去了,像是後面有妖獸在追。
“裴師弟。”
喬晚看了眼手中的藥瓶,叫住了他。
嵊蘭洞的百年玉.乳,裴春争他倒也舍得。
裴春争微微一僵,轉過身來,隻露出小半張側臉,“你還有什麼事?”
喬晚拎着藥瓶重新丢入他懷裡,“你這藥我不要。”
裴春争下意識地接過藥瓶,頓時皺起了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喬晚搖搖頭,神色很誠懇,“沒什麼意思,隻是比起這藥,我更希望聽到裴師弟你親口對我賠罪。”
裴春争一怔,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他一向高傲,除了穆笑笑,從來沒向什麼人低過頭。
喬晚平靜地看着他,“裴師弟,我要一個道歉應該不過分。”
少年有些惱羞成怒,目光微冷,但瞧見少女唇角和鼻下沒來得及拭去的皿痕,喉嚨又好像被什麼東西梗住了。
最終,他還是寒着臉,冷冷地抛出了幾個字,“方才的事,是我莽撞了,抱歉。”
喬晚點點頭,“這就行了。”
也沒多和他啰嗦,轉頭就走。
唯獨裴春争留在原地,看了眼喬晚,又看了眼手中的藥瓶,閉上眼輕輕喘了口氣,再一睜眼,藥瓶已經嘎嘣一聲四分五裂,這百年玉.乳混着皿漬滴滴答答從指縫中漏了出來。
喬晚剛高貴冷豔地轉過身,兇前突然一痛。
這猛地一下,差點沒讓她破功。
穩住,不能崩。
顧忌的裴春争還看着她,喬晚皺緊了眉,為了維持自己高冷的氣質,挺直了脊背,等到一直走出裴春争的視線範圍,才硬生生地刹住了腳步。
兇前如錘重擊,喬晚眉心一跳,不敢耽擱,趕緊就地為自己運功療傷。
再睜開眼時,眼前卻出現了一個小道童,正擔憂地看着她。
“喬師姐,你沒事吧?”
喬晚認得,那是平常伺候周衍的道童小鶴。
他五歲的時候,碰上妖獸,被周衍救下帶回洞府,自此天天唯玉清真人馬首是瞻。
他不知道剛剛殿中發生了什麼事,一看到喬晚這受傷不輕的模樣,頓時吓了一大跳,看她運功,也不敢上前,直到看喬晚面上終于恢複了點兒皿色,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
小鶴是帶她去洞府歇下的。
依照周衍的吩咐,她這幾天就住在玉清峰上,不用再下山了。
小鶴帶着她來到一處洞府後,看她模樣确實有點兒凄慘,秉承着同門情誼,忍不住道,“喬師姐,你還是好好睡一覺吧,别折騰了。”
他還是挺了解這個師姐的,整個玉清峰上都找不出來第二個像她這麼拼命的。要不是有大師兄陸辟寒時不時冷着張臉幫忙照看,這師姐早晚能把自己折騰死。
小鶴的好意,喬晚心領了。
“也不是我不想睡覺,我這狀況你也不是不知道。”
小鶴一想,也是。
這就要提到她體質上的另一個毛病了。
除了存不住靈氣外,她一睡覺,神識就忍不住亂跑,常常竄到别人夢裡去。
這也是她為什麼不睡覺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入夢。
入夢,顧名思義,就是指進入别人的夢境裡。
這也不是什麼稀有技能。在修真界,那些主攻幻術等一系列精神力的修士都能入夢。
隻要神識夠強,就能入侵對方的夢境,将對方底褲都掀個一幹二淨。
不過喬晚她這情況有點兒特殊。
和其他人有意識入夢不一樣,她入夢的時候,完全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夢這種東西,都是特别私人的,比如什麼心魔啦,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啦。她一不小心撞破,場面都十分尴尬。
那是要被打的。
神識受傷那和□□受傷根本不是一個概念,久而久之下來,喬晚幹脆就有意識地減少了自己睡覺的頻率。
以前喬晚還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現在恢複了記憶之後再想想,可能是因為她是個穿越的,魂魄估計和這個世界結合得還不夠好,一到晚上,就會出來溜達。
不過這畢竟都是她自己的猜測,也有沒什麼依據。
喬晚這個時候心神俱疲,沒心思再去聯絡人際關系,小鶴一走,順手抄起一面鏡子,看自己的傷勢。
鳳妄言剛剛也是怒極,掌中不自覺地就附上了一層凰火,她脖子上留下了凰火燙出的五個漆黑的手指印。
喬晚對着鏡子看了看,心想這個紋身還挺新潮。
指尖輕輕一觸這漆黑的焦肉,疼得喬晚咧了咧嘴,忍住了罵鳳妄言的沖動。
凰火燙出的傷疤,即便用藥,一時半會是褪不下去的。
喬晚面無表情地想,看來這段時間她都要帶着這個紋身出門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有一天,她要嘗嘗那燒烤雞翅是什麼味道。
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喬晚忍不住又想到了剛剛小鶴說的話。
她這些年來入夢,其實也不全都是糟糕的體驗。
至少——
喬晚有點兒出神。
因為入夢,她還認識了一個人。
一個佛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