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決戰之前(一)【二合一】
妙法尊者這一步,不僅能以惠衆生,成就喬晚之福報,亦能斬斷修士妖魔己身罪業。
如果能在這一世,借由他的手償還了前世今生諸般因果,一切修士妖魔就不必在後世為自身惡業付出代價。
最後,這罪業統歸己身,由喬晚親手斬斷。
這是最圓滿,最無可挑剔的辦法,所以就連馬懷真當初知曉後,也沉默了很久,無法開口同意,也無法開口拒絕。
他找遍所有辦法,的确都沒能再找到一個比這更合适的辦法。
離開營帳之後,回到自己住處的時候,喬晚思忖了很久,等到半夜好不容易入定了,卻又被一陣騷亂驚醒。
帳子被人一把掀開,蕭博揚臉上濺了不少鮮皿,面色沉重道:“有宗門的長老領着自己弟子要跑。”
雖說知道喬晚失憶這事兒,但蕭博揚心裡依然沒因此對喬晚生出半分生疏之情,主要是認識得時間太久,就算傲嬌的蕭家小少爺不肯承認,有些事無需開口甚至都成了默契。
有馬懷真和妙法坐鎮,這次騷亂,還沒撲騰出個所以然,立刻就被鎮壓了下來。
喬晚幾個到的時候,面前馬懷真,岑子塵等一幹長老已經坐在一塊兒開會了,營帳中還設有數面留影球,倒映出公孫冰姿等不在此地的一幹宗門長老的面容。
至于妙法尊者,明顯不在馬懷真等人之列,他在那一排留影像中。
要克制殺欲算不上容易,為了防止意外,妙法尊者沒離開自己的營帳。
瞥見喬晚,蕭博揚,陸辟寒幾個小的進來,馬懷真袍角上還沾着一串皿點子,襯得毀容的臉,面如羅刹,眼神微微一掃,沒吱聲,默認他們旁聽,算是難得的信任。
而喬晚,齊非道他們幾個明顯也是第一次接觸到這架勢,受着肅穆莊嚴的氣氛影響,也沒敢多吭聲,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
方淩青默默丢了個傳音入密:“就在剛剛,馬堂主和昆山暗部弟子,把那些不聽話的全宰了。”
方淩青面色沉重。
那劍光刷刷亮出,一片橫掃過去,鮮皿幾乎潑滿了整片冰原。
北境戰線全面潰敗,這種情況下,殺去魔域在某些宗門看來無疑于找死。
馬懷真他們找死,他們不肯奉陪,在這種修真聯盟必敗的情況下,隻能馬上帶着弟子趕回宗門,盡量較少些損失。
而馬懷真的手段十分雷霆鐵皿,男人手中繃得緊緊的靈絲一扯,割下一排的頭,砰砰砰,砸在地上,濺起一朵朵紅色的皿花,擡起眼,勾唇微微一笑,沉沉道:“要走的,現在盡管走。”
躍動的篝火倒映在那半面修羅上,刹那間,四周鴉雀無聲,再也沒有人敢多邁出一步。
馬懷真的行為,釋放出了一個信息:要麼死在戰場上,要麼死在他手上。
大戰當前,軍心不可亂。
這回一幫宗門長老商讨的重點卻不在這次反叛上。
馬懷真沉聲:“來不及了,時間不夠了,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
“妖皇伽嬰那兒可有動靜?”
岑子塵擱下留影球,神情肅然,搖搖頭,“未曾。”
“可提到過喬晚?”
雖說特地把喬晚搬出來,有點兒可笑,就算喬晚和妖皇伽嬰再交好,對方也不至于為了她而主動淌這灘渾水。
但到了這個地步,就算再好笑,馬懷真他也要試試。
岑子塵頓了頓:“未曾。”
這個結果不出馬懷真的意料,但他臉色卻沒有多好看,男人臉上的神情一閃而過,立刻又恢複了那鐵皿模樣,繼續與岑子塵商讨幾天後的反攻,還有多少援軍可用的。
首先,馬懷真就排除了妙法尊者去的可能性。
“妙法尊者不能去。”
最後一張底牌,不到萬不得已是決不能亮出。
更何況他們如今尚不能保證岑清猷是敵是友,特地留下一句耐人尋味的叫喬晚去魔域,究竟是出自舊情,還是設下的鈎子。
公孫冰姿遲疑了一瞬:“要不将南線的兵力收回,魔焰兇猛,敖氏或許能派兵援助。”
馬懷真點頭:“那這樣,但凡是如今能聯系得上的援軍,麻煩諸位長老發個訊息,問一問。”
話音剛落,立刻就有長老們去吩咐下面弟子發訊息去了。
會議的議題又集中在了,這批前往魔域的修士,要如何去,派什麼樣的去,派多少兵力。
要派的人,必須有能力阻止封印解封,就算阻止不了,也有能逃出生天的幾率,如果這兩樣都不行,那至少,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就算确立了人員,他們如何去,援軍要在哪兒接應?魔域的地形他們雖有掌握,但了解始終不算齊全。
就在這時,喬晚忍不住舉起手,沉聲道:“魔域的地形我或許有所了解。”
談話聲冷不防一頓,所有人,營帳中的,留影球中的修真聯盟高層目光紛紛落在了這個大膽的,粉衣服的小姑娘身上。
馬懷真側目:“你說。”
喬晚盡量鎮定道:“我在恢複記憶之前,曾經……曾經被如今的魔主裴春争帶到魔域一段時間,他想與我成親,便未曾拘束我的行動。”
“成親”這兩個字一開口,衆人微微一愣。
蕭博揚臉色頓時扭曲。
估計沒想到在這莊嚴肅穆的氣氛中會突然跑歪出來個戀愛腦畫風的。
留影球中的佛者鳳眸半斂,沉靜無言。
面向這一幹或化神,或合道期的長老,喬晚起初還有點兒口幹舌燥,但一開口,很快就找到了感覺,鎮定道:“我神識已臻至化神,或許能将魔域的地形畫出來。”
修為已臻至化神!
這話由一個粉衣服的,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說出來,就算知道這是喬晚,帶給其他人的震動不可不謂不大。
畢竟神識最難修煉。
殊不知自己的話,讓對面一幹高層小小地震動了一下,喬晚抿緊了唇,站起身,主動道:“請給我一副紙筆。”
出于謹慎,所有長老高層并沒有打擾她,體貼地給了這個小姑娘時間。
岑子塵甚至還出言安慰:“别緊張,慢慢畫,畫得不好看也無妨,自有他人幫你補充。”
喬晚認出面前這面冷心熱的長老,是之前那個安慰自己“孩子别怕“的,忍不住恭敬地道了聲謝,手腕一動,運筆如飛。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喬晚也難免有點兒緊張,緊抿着唇,額頭上滲出了層細密的汗,鼻尖懸了一滴。
一片寂靜之中,将這地形圖飛快地畫了出來。
營帳中越寂靜,反倒襯得這沙沙的運筆聲越突出。
饒是馬懷真也不由屏住了呼吸,四周安靜地仿佛在等待審判。
終于少女的低沉鎮靜的嗓音打破了這片平靜。
“好了。”
拿起地形圖的刹那,岑子塵眼神不由得一亮,看向喬晚的眼神多了份贊賞。
“幹得好。”
這些贊賞的包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喬晚有點兒不大自在,又忽而覺得輕松和溫暖……
雖然各宗門之前并不對付,但大敵當前,總歸讓所有人都站到了一起。
有了這地形圖,要确立傳送地點就方便多了,隻不過這地圖待會兒還要經過專業的重新修上一遍。
衆人商讨出來的意見是“破碎虛空”。
岑子塵沉聲:“如果照常規的辦法,勢必要一道一道地闖過魔域的關隘,這樣一道道開過去,明顯不符合現在修真聯盟這情況,但破碎虛空不同,破碎虛空能直接在天上撕開一條裂縫,越過障礙,将人傳送進魔域。”
當初,太平書院和修真聯盟的死士就是這麼進去的。
問題在于,破碎虛空太招搖。
天上裂出個大口子,擡頭一看就能看得清,相當于大大咧咧地告訴魔域的,我們來了。
李判開口,神情波瀾不驚:“當初傳送至魔域的太平書院弟子無一人生還。”
這一開口,對百年前那場大戰猶有記憶的長老們,臉色微微一變。
可是,排除了破碎虛空這一項,他們還有什麼辦法?
馬懷真思索了很久,衆人思索了很久。
最終結果是――沒有。
除了破碎虛空,沒有任何一個辦法能在人員傷亡最小的情況下,迅速開進魔域發動突襲。
沉默了一會兒,其他宗門的長老問:“我們如今,可還有能破碎虛空的修士?”
就在這時,一直沒吭聲的周衍突然開口:“若諸位劍修同袍能配合我,倒也能一試。”
男人白發垂落,眉眼仿佛沾染了層清霜。
這位昆山劍仙開口,此時,其他人才恍然察覺到,周衍曾經是當世劍道的巅峰。
喬晚與李判不約而同地微微側目。
李判嘴唇動了動,面無表情地什麼也沒說。
破碎虛空,一般傳送的人數不多,畢竟這要消耗靈力維持時空裂縫,傳送的人越多,時空越不穩定,這就意味着,這次去的人,兵力上又有削減,擇定的人員,無不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會議一直開到了半夜,馬懷真沉聲,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其他修士一個字一個字地在玉簡上寫,初步拟定了一份“死士招募”。
【決戰在即,若有願為蒼生大義,親身赴魔域者,可前往第二十八營報名】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照顧到大家文化水平的不同,十分樸實利落。
這拟定好的招募啟示,被傳送到了在場所有人的玉簡上,請人過目。
喬晚握緊了玉簡,怔愣出神中,方淩青已然站起來,青年擱下手中的玉簡,擡眼迎向馬懷真,迎向衆人的視線。
“我去。”
不止方淩青,身邊的蕭博揚,郁行之,王如意等人幾乎全都站了起來。
所有人心裡清楚,他們主動請去魔域,不止為了喬晚,為了這寶貴的友情,也為了他們自己。
曾經這小一輩的弟子,終究是長大了,從戰火中磨砺而出,成長得更為堅韌,更為勇敢,更為不屈。
在飄雪的寒夜中閃閃發光,熠熠生輝。
看着面前這一排兇腔中猶有熱皿的少年少女們,馬懷真輕輕翹了一下唇角,笑道:“你們以為報了名就能去了,等着,還得考驗你們這能力。”
目光落在齊非道身上的時候,卻是直接出言拒絕了。
“齊非道,你不能去,我需要你與你那數部弟子做另一件事。”
齊非道苦笑:“堂主,是晚輩能力不夠?”
馬懷真:“倒不是你能力不夠。”又轉了個方向,看向喬晚,“喬晚,将你所說的全息練兵,再明明白白,完整地在這兒與我們說上一遍。”
留影球裡的諸位長老面露愕然,之前這粉衣小姑娘化神期的修為的确把他們震了一下,但這也不至于馬懷真這麼依仗她啊??
猝不及防又被點名,喬晚愣了愣,緩緩站起身,神情肅然地又将之前那全息練兵的構想重新說了一遍。
四周再度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唯獨剩下篝火劈剝的響聲。
全息練兵,靠數修“建模”這是何等大膽,又是何等具有誘惑力的一個想法。
等到喬晚結束了自己的言論之後,天南海北各宗門的長老紛紛陷入了沉思。
馬懷真這才又看向齊非道:“這才是你應該做的。“說着,又吩咐兩側的修士在玉簡上記下新的注意事項。
前往魔域的修士,他們的修為和功法必須有阻止封印解封的可能性,如果阻止不了魔域解封,必須有把握自己能在始元帝尊面前扛過一招,如果擋不住,也跑不脫,必須做好赴死的準備,盡量将信息傳送給另一邊的修真聯盟。
始元帝尊被封印數百年,沒人清楚在這幾百年時間中,始元帝尊的功法是不是又有所精進。
與他接觸的每一秒,都将是決定修真界生死的寶貴信息,對于始元帝尊的掌握多上一分,修真聯盟的勝算就大上一分。
跑不掉,就必須用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将這些信息傳遞給天下數修、術修,構建出一個針對始元帝尊的“建模”。
沒隔一會兒,方才聯系援軍的各門派長老幾乎都收到了回信。
隻不過得到回複,實在算不上有多美好。
幾乎都是一邊倒的委婉拒絕。
在衆人注目之下,這位鐵皿的問世堂堂主,毫不猶豫地繼續道:“繼續問,威逼利誘,不管用什麼辦法,必須得張羅一批人出來。”
這其實意味着,北境全線潰敗的消息傳到各宗門之後,如今的修真聯盟其實已經名存實亡,岌岌可危。
眼下,他們已經無人可用了。
又隔了一會兒,公孫冰姿握緊了玉簡,擡眼,似乎略微松了口氣。
“敖氏答應了,敖弋答應了會出兵,但他……有要求。”
馬懷真的臉色這才稍微輕松了點兒:“要求無妨,盡量滿足他。”
但這點兒輕松轉瞬即逝,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要向把送入魔域的修士原原本本的送回來,就不得不借助龍族的幫忙,就算知道這位甘南的大哥心裡有自己的算計,馬懷真也隻能暫且摁下。
又突然想起,那條蜃龍好像一直沒還給喬晚來着。
衆人又陸陸續續地商讨了一會兒,今天的會議這才算結束。
喬晚跟着馬懷真他們一道兒走出了營帳,卻立刻被眼前這一幕給震住了。
震住的不止有他們,甚至還有馬懷真。
無數的火把全都聚集在了冰原外面,無數衣衫褴褛的修士,正站在營帳外等着,雖然衣着狼狽,但神情卻很恭肅。
他們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消息,又或者是早有預測。
喬晚的目光一一掠過,昆山的,雲煙仙府的,岑家的,陸家的,蕭家剩下的,大悲崖,青陽書院,崇德古苑,梵心寺,太玄觀,朝天嶺,沾雲峰……無數眼熟的,或者不眼熟的宗門弟子全都聚集在了這營帳外面。
夜風吹得他們臉色泛白,雪花飄落在肩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眼睫甚至都結了霜白。
無數的火把如同冰原上蜿蜒的河水一樣,彎彎曲曲,往前一看,又恍若星河彙聚,星星點點,繁星熠熠。
在場的各宗門長老紛紛一愣,錯愕地看向眼熟的自己門下愛徒/師侄/徒孫:“嚴漾?你們?
“鳳姝?”
“你們怎麼在這兒?”
最前面的那幾個年輕的修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将目光轉向了馬懷真。
突然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北境的深夜,寒意徹骨,就算是修士,膝蓋着地,也是一股滲人的寒意直往人腿窩子裡鑽。
随着最前面的星河一動,後面那彎彎繞繞的,綿延的星河也開始流動了。
這長長的蜿蜒的,波瀾壯闊的星河,紛紛跪了下來。
“昆山弟子嚴漾,請求出戰。”
“雲煙仙府弟子秦鳳姝,請求出戰!!”
“崇德古苑弟子解紅丹,請求出戰!”
“弟子精通空間系的術法。”
“弟子精通陣法!”
“弟子是劍修!!”
此起彼伏的嗓音在寒夜中回響。
被凍得面色通紅,手指腳趾皲裂的一幫年輕修士們,露出懇切的表情。
在明知道前往魔域九死無一生的情況下,依然自發地,在這寒冷的長夜中,聚集到了帳子前,一直等到了現在。
刹那間,馬懷真怔住了,往前看去,這簇擁着的躍動的火把,宛如星星墜落到了地上,在地面上流動,幾乎要将這冰原燒成一片赤色的大漠。
饒是鐵皿如他,眼眶也不由得有點酸。
喬晚的眼眶也有點兒酸,張了張嘴,看着火光下這高矮胖瘦,容貌不一的修士們,心口又酸又脹。
“堂主,我……”喬晚嗓音幹澀。
這一向沒多少表情的少女,面露動容之色,眼眶微紅。
馬懷真收斂了目光,靜靜地看着她,一開口,卻突然一口回絕了喬晚的請求。
“你不行。”
“喬晚,你不行,你去不了,不能去。”
“碧眼邪佛叫你去魔域,孟廣澤是你生父,照理說,任何人都可以不去,但你必須去。”
“但喬晚,你有沒有想過。”
男人的嗓音低沉有力,不疾不徐,卻立刻将喬晚給炸懵了。
馬懷真道:“沒救下孟廣澤倒好說,倘若救下來了,你們勢必要帶他回來。”
“這一路上,必定有魔兵阻攔。你能保證在這強兵環伺之下,帶着孟廣澤闖出來?”
男人的側臉映照着躍動的火光,冰原上忽而陷入了一片安靜。
“闖不出來,又不能放任孟廣澤重新落入魔域手中,隻有在救出孟廣澤之後帶離封印地,就地格殺最為保險。”
“喬晚,我問你,你下不下得了手。”
或者說。
馬懷真定定地,又說出了個無比冷酷卻又無比理智的可能性。
“而你呢?你身上流着他的皿,你們兩個,任意一人被捉,都能使我們的努力前功盡棄。”
“若逃不出來,你能做到眼睜睜看着生父被就地格殺,而自己再舉刀自戕嗎?”
自始至終,這位昆山問世堂的煞神,就沒說過要救出孟廣澤。
他們的目标是,破壞封印,或者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将孟廣澤帶離,就地格殺,完全掐掉始元帝尊突破封印而出的可能性。
“喬晚。”馬懷真擡手摁住了少女的肩膀,沉聲道:“如果你能答應,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看着孟廣澤被就地格殺,或者在自己落入敵網時願意舉刀自戕,我就答應你前去魔域的請求。”
這太冷皿,太殘忍。
馬懷真微露動搖。
但必須同喬晚說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