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60章
喬晚蹲在蜜獾前,陷入了人生旅途中一場艱難的大抉擇。
妖皇,修真界鼎鼎大名的妖皇,在她面前變成了一隻蜜獾。
就算變成了蜜獾,那隻蜜獾的目光也十分高傲,好像壓根沒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子有多驚悚。
就算變成了一隻蜜獾,這也是隻尊貴傲岸的王之蜜獾。
尊貴無比的蜜獾坐在地上,神情冷淡,“你做到了,今日我饒你一命。”
喬晚面癱臉快繃不住了。
心底吐槽欲洶湧澎湃,忍不住斯巴達怒吼。
現在究竟是誰饒誰一命啊!
喬晚想了想,也在蜜獾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做好了死鬥的準備,沒想到這場死磕竟然以這麼奇葩的方式收場,喬晚緊繃的肌肉一松,全身上下森白的骨甲也随之退去,就連一直憋着心底的那一股狠勁兒和恨意,也一下子散了個七七八八。
總之,就有種一拳打上了棉花的無力感。
畢竟,這妖都變成蜜獾了,你還能跟面前這隻油光水滑的獾計較不成?
總不能踹這蜜獾一腳。
蜜獾斜睨了她一眼:“你還不走?”
喬晚沒回答,低着頭好像在自顧自地盤算琢磨着什麼。
蜜獾卻皺起了眉。
這人修的目光,看得他渾身不舒服。
喬晚在發愁,從來就沒這麼愁過。
她到底要怎麼對付這隻蜜獾。
要她抛棄前塵舊怨,掉頭就走,她還沒這麼好的脾氣。
雷盤不是她偷的,這一切,說到底就是一場人為的天降橫禍。
伽嬰不聽她解釋,一掌拍碎了她全身的骨頭。晚上的折磨全都因為面前這隻蜜獾而起。碎骨因他而起,煉骨也是因他而起。
想到在望雲鄉看到的那絕殺令,那五萬顆上品靈石。
喬晚有點兒糾結了。
喬晚想着,緩緩摸出了懷裡那兩把鐵錘。
要不……揍他一頓,把這隻蜜獾敲暈了拎過去換錢?
蜜獾可能是察覺出來了喬晚的想法,嗓音淡淡的:“就算我如此掉回原型,你也休想對我做什麼。”
“殺你,”蜜獾黑豆眼一睜,小小的眼睛裡爆發出威懾力十足的殺意,“我易如反掌。”
喬晚突然有些怒了,握着鐵錘的手一抖,嗓音也冷了下來。
她當然相信伽嬰的能耐,但這不代表着,他都掉回原型了,她還能任他搓揉捏扁。
喬晚拎着鐵錘,淡淡地說,“妖皇可以試試,我雖然隻是個練氣,但你現在這情況似乎也不容樂觀。”
“你殺我,我不會坐以待斃,就算死,也會拉着你一塊兒死。”
“就算我拉不下你,再給你添一筆傷總能做到的。”
“我看有人在追殺你吧?”喬晚擡眼:“到時候,掉回原型,傷上加傷,妖皇還能像今天這麼自信?”
說完,喬晚好像看到面前的蜜獾臉黑了。
那黑得發亮的小臉,又黑了一層,陰沉沉的像鍋底。
其實就算伽嬰不說剛剛這話,喬晚也真沒打算拎它去換錢。
這個念頭,在喬晚腦袋裡轉了一轉,馬上就放棄了。
五萬顆上品靈石很誘人,但是這絕殺令下得玄乎,妖界換主這淌渾水,她不想攤。五萬顆上品靈石,沒命重要。
而且妖皇伽嬰雖然好戰了點兒,不怎麼管事,但勉勉強強也能算得上一個好妖主,以雷霆手段鎮壓妖界各族,在這恐怖的實力面前,沒有妖敢亂惹事,也正因為他好戰,對拓展地盤,吃人這種事都沒什麼興趣。目前,在他統治下,妖和人之間的相處還算平和。
地上長了一片的白茅,喬晚扯了個白茅根,随手塞到了嘴裡。
微甜的汁液滲入口腔,喬晚眯着眼半天沒說話。
活着的感覺好。
沒人不想活着。
雖然喬晚不願意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像伽嬰這種妖,和散修不一樣。散修就像這遍地的雜草,一茬一茬,死就死了,沒人會多看一眼。伽嬰既然做到了這種位子上,他是死是活,都必須要好好考慮衡量和琢磨。
但值錢的根本不是他這個人。
隻是他代表的這個位子和這個位子後面會導緻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沒哪個人的命比别人的命賤。
“給我一個。”
頂着白色平頭的蜜獾忽然開口。
喬晚扭頭。
蜜獾看向她手上的白茅根,平靜地說,“摘一根給我。”
喬晚腳下挪開了一步,“我不是妖,犯不着伺候妖主,妖皇自便。”
蜜獾:……
喬晚:……
喬晚坦然地對上了蜜獾的目光。
讓蜜獾用那倆爪子,摘一根細細的白茅,好像還是太困難了。
眼前的蜜獾努力了半天,都沒摘下來一根,氣得一甩爪子不幹了,閉目冷哼了一聲。
喬晚吐出嘴裡的白茅根,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
就這麼坐在地上閉着眼怒了一會兒,蜜獾再次睜眼,冷冷地問,“你要去哪兒?”
“走。”喬晚道,“妖皇剛剛不是答應了今天饒我一命。”
蜜獾:“我問你準備去哪兒。”
喬晚沒隐瞞:“南霍洲。”
蜜獾:“我也要去此處。”
喬晚一愣。
對上喬晚的目光,蜜獾眼神淩厲,“去殺人。”
眼神一瞥,瞥見蜜獾染皿的兇脯毛,喬晚決定,還是别多問。
還沒等喬晚開口,蜜獾頤氣指使地補充了一句:“我如今行事不便,你與我同行。”
喬晚沒弄明白。
蜜獾傲然地重複了一遍,“我去南霍洲的路上,你和我,同行。”
喬晚:“我看妖皇身上似乎似乎有一筆仇怨,我就是個普通散修,做不到,不敢摻和。”
蜜獾:“你幫我,你我之間的前仇舊怨就一筆勾銷。”
喬晚轉身就走。
蜜獾突然沉聲道:“路上,我教你。”
伽嬰聲音不大,但估計是因為常年身居高位,言語間不怒自威,清晰威嚴。
喬晚一愣,停下了腳步。
伽嬰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穩準狠地掐準了喬晚的脈門。
他能看出來。
眼前這個人修,不要靈石。
否則大可以現在就拎着他去換錢。但人修都貪婪,這個人修也不例外。
伽嬰垂眸,眼前再次浮現出昨天晚上喬晚趴在地上的畫面,少女雙目赤紅,疼得大汗淋漓,面目扭曲,咬着牙不要命的煉骨,從一小截手指能動,再到現在能站在他面前。
她想活着,想變強。
某種程度上,他們其實是一類人。
他看人,從來就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也不分種族。
對于和自己同一類的人,伽嬰一向都很有耐心。
他既然能用“教導”這麼一件事來交換,也有自己的考慮在裡面。
妖修和人修之間,畢竟不同種,在修煉這條道兒上,也有不少隔離。他能教她的無非就是人和妖都能用的那點東西,在修行路上指點她兩句。
但指點兩句,伽嬰覺得,他已經足夠仁至義盡。
得到修真界那頂級戰力的教導,是多少修士夢寐以求,且一輩子也求不到的事。
如今,就這麼被眼前這隻留着白色平頭的蜜獾,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但很快伽嬰就發現自己想錯了。
眼前的人修,确實停下了腳步。
但……和他想象中的模樣不太一樣。
伽嬰皺了皺眉。
妖界妖皇要教她修煉。
喬晚停下腳步,偏頭想了想。
自己埋頭修煉,始終比不上大能三言兩語的點撥。
當世頂尖的大能要教自己。
喬晚發現,就連她也不能抗拒這種誘惑。
但比起這誘惑,更刺痛她的,是眼前這隻蜜獾居高臨下的施舍。
從昨天晚上開始,就高高在上的斷定她偷了雷盤。到現在都變成隻蜜獾了,還改不了這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好像他屈尊纡貴地要教她是她的榮幸。
昨天晚上那筆賬她還沒跟他算。
前仇舊怨一并湧了上來,喬晚有點兒火冒三丈,緊跟着面無表情地伸手一抓,直接把面前的蜜獾給拎了起來!
這一幕要讓其他修士看到,那肯定都是一句我了個大槽,妖皇的後頸肉也敢拎,這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一向是斜着、低着眼看人的伽嬰可能也沒想到面前這人修膽子這麼大,竟然也被喬晚提着後頸皮給拎了起來。
堂堂妖界妖皇,就這麼垂着四個爪子,被一個人修,給提了起來。
蜜獾一雙黑色小眼十分鎮靜。
喬晚拎着手中的蜜獾,面色不改地說,“都說妖界妖皇好戰,平日裡獨來獨往一個人。”
“但既然身為一界之主,身邊就肯定有護衛,有人伺候。”
“去南霍洲這件事,你為什麼偏偏找上我?”喬晚目光緊盯着面前蜜獾,目光一路往下移,落在了蜜獾兇口的皿色前。
伽嬰神情陡轉,面色難看。
喬晚慢慢地說,“冒着風險,找上一個不熟的仇人。”
“是不是代表着,你現在無人可用?!”
“連妖皇伽嬰都能落到這麼一個窘迫的境界,讓我搭上命陪你?”
“你就算能教我又有什麼用?”喬晚扯了扯嘴角,“我如今筋脈盡碎,難不成被你這麼一點撥,就還能直接沖上金丹元嬰不成。”
蜜獾黑豆眼直視着喬晚,語氣森寒陰沉,“你就不怕等我養好了傷,再一掌殺了你?”
“都到了這地步了還要南下殺人,你要殺的人,肯定是恨不得啖其皿,食其肉的仇人。”
在修仙這條路上走着,一向都不缺仇人,尤其是那種不死不休的仇人。
喬晚神情鎮靜,看樣子是一點沒被這威脅吓到。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如今筋脈盡碎,沒父母,沒師門,沒牽挂。我說過了,你要殺我,我就會反抗。”
“我隻是個練氣期的散修,在妖皇心中的地位,肯定比不上你那仇人,你想好了,是把時間精力全花在我這沒價值的散修身上,和我鬧個兩敗俱傷,讓你那恨不得啖其皿,食其肉仇人坐收漁翁之利,還是聽我的,我們兩個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四周忽然“刷”地一下安靜了下來。
喬晚拎着蜜獾後頸皮,平靜地站着。
這就是一場談判,一場較量。
被提着後頸皮拎起來的蜜獾微不可察的一震,怒極反笑,神情反倒是緩和了下來,“那你究竟想要什麼?”
“讓我送你可以。”喬晚略一思忖。
因為她确實放不下伽嬰擺在她面前的這麼一隻鴨子。
“但是,你得答應我三個條件。”
蜜獾冷聲,“你說。”
“第一,就按你說的,教我,不能有任何欺瞞,比如說,故意引導我走火入魔。”
蜜獾似乎感到有點兒被冒犯,臉色再度一沉,“我從不用這些伎倆。”
“第二,保證我的命。”
“第三,南下這條路上,聽我的。”
“我不是妖,不聽你的命令,也不接受你高高在上的施舍。”
喬晚拎着蜜獾湊近了點兒,鼻尖幾乎快怼上了蜜獾黝黑圓潤的寬鼻頭。
梳着白色平頭的蜜獾毫不相讓,冷冷地對上少女的臉。
一人一獾,就這麼僵硬地對峙着。
喬晚的嗓音清晰地在伽嬰耳邊回響。
一字一頓。
“你看好了,現在是我拎着你,是我這麼直直地看着你。而不是和你那些屬下一樣,跪着,擡頭看你。”
“這不是你的施舍,這是交易。”
“雙方地位平等,互惠互利的一場交易。”
少女面容清麗,烏黑的眼沉靜如水,又好像蘊着團烈火。
對上這麼一雙兇悍的眼,蜜獾突然發現,自己或許看錯了。
也小瞧了面前這個人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