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斷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喬晚一睜眼就看見了蕭博揚一臉複雜地蹲在了自己面前。
“你醒了?”
目光宛如見了鬼一般地落在了自己……自己肩頭?
喬晚茫然地伸手一摸,兩個字如驚雷般滑過心頭。
我・操!
這光滑的觸感……這恍若有流水從指間淌過的美好觸感……
喬晚瞪大了眼,驚恐地問:“我頭發?”
蕭博揚掏出個鏡子遞到了她面前:“我一見你的時候就成這樣了。”
鏡子裡的少女,頂着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甚至比她之前的頭發發質還更好一點兒,不分叉,不打結,縱享飄柔和絲滑。
盯着鏡子裡的自己,喬晚有點兒恍惚。
她睡覺之前好像确實聽到了什麼聲音來着,但現在卻記不起了,識海裡面也是空蕩蕩的一片,沒留下任何神識記憶。
這是哪個好心的神仙爺爺的魔法嗎?!
蕭博揚目光也有點兒複雜地拽了拽喬晚腦袋上的頭發,他隻聽說過一夜白頭的,就沒聽說過一夜長出來的,不過修真界嘛,什麼怪力亂神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不說這個,穆……”青年嗓音突然沉了下來,“穆道友被戒律堂放出來了,你知道嗎?”
喬晚聞言一愣,擡頭四下掃了一眼。
這是她的洞府。
“我睡了多久?”
“三天。”
這三天時間,她幾乎一點兒印象都沒有,甚至陸辭仙那邊兒也沒有一點兒記憶。
好在沒等她去問,蕭博揚下一句話就打消了她的疑慮,“陸辭仙那兒也跟你一樣,睡了三天,這個時候不知道醒還是沒醒。”
兩人同時昏睡,其他人隻當他們是神識耗損太大,也沒引起多少驚疑。
蕭博揚心情說不上多愉快,平常飛揚跋扈的蕭家小少爺,好像一夜間突然就長大了。
前腳才看到自己不願意面對的老人參精,後腳又看到了自己……自己心上人陷害自己的同門。
蕭博揚覺得,自己算不上什麼好人,但他和蕭博玉不一樣,決計做不出來陷害旁人這種陰損事兒,偏偏又讓他目睹了這一幕。
時至今日,才明白了自己一顆真心錯付,這感覺說不上有多好受。
“是嗎……”喬晚心平氣和地回答,往榻上一躺,沉默地看着頭頂。
“穆道友,是蕭煥親自去戒律堂作保,撈出來的,倒也不是全無懲罰。”蕭博揚皺眉補充了一句,“戒律堂罰了三十鞭,不過……”
“不過,是緩期執行?”喬晚扭頭。
蕭博揚沉默了。
喬晚阖上眼,耳畔又傳來了蕭博揚的嗓音。
“真人和陸辟寒師兄替穆道友代受了十五鞭,她自己挨了五鞭,剩下來的那十鞭,隻說是她生辰将近,希望戒律堂開恩,等她過了這生日再執行。”
喬晚抿緊了唇。
這個判決不出乎她的意料,甚至就連大師兄替穆笑笑代為受過也不出乎她的意料。
“我想一個人休息一會兒。”喬晚面無表情地拉上了被子,“蕭師兄,你能先出去嗎?”
剛剛這話說出來,蕭博揚自己都覺得有點兒對不起喬晚,一瞥眼,就看見被子裡鼓囊囊的一團,從來就隻有别人體貼他,沒他體貼過别人的蕭家小少爺,聽到這聲平靜的“師兄”,心裡突然有點兒不是滋味。
既然被稱作了一聲“師兄”,看在沒人願意照顧喬晚的份上,他怎麼也得發揮點兒師兄的光熱。
猶豫一下,蕭博揚别扭地拍了拍那一大團被子:“你……好好休息,這回穆道友也不是絲毫沒受影響。”
至少,在昆山面前,名聲可算是毀了大半。
當時蕭博揚他也看見了,戒律堂行刑從來就不藏着掖着,反倒是拎到行刑台上昭告天下,目的也是為了警示其他昆山弟子,穆笑笑被戒律堂行刑的時候,裡裡外外來了不少人。
戒律堂這靈鞭是實打實的,鞭身帶了倒刺,一鞭子下去,倒刺勾連皿肉,再生生地撕扯出來。
從小就被周衍護在掌心裡寵着的少女,哪裡吃過這種苦,跪在行刑台上,被這五鞭子抽得忍不住凄凄哀哀的慘叫,眼淚流了一地。
至于台下的看着的弟子裡面,同情的少,驚訝的多。
畢竟修士吃過的苦多了去了,雖說戒律堂的靈鞭的确恐怖了點兒,但第一鞭大家咬咬牙還是能挺過去的,像這第一鞭就叫得凄楚的,實屬少見。
被子裡一大團的“不明生物”僵了一下,“嗯”了一聲。
她不能消沉太久,切了陸辭仙的号,安慰了如意和其他人等,又安頓好了來福,多謝齊非道和馬懷真幫她照顧來福。
按理說來福是要帶去戒律堂的,但據齊非道所說,是馬懷真給攔了下來。
再切回喬晚的大号,安撫了甘南,君采薇和濟慈一幹人等。
至于妙法尊者卻沒來,隻讓濟慈帶了一封信。
看了眼濟慈帶來的妙法尊者的書信,喬晚展開一看,有點兒怔愣。
這上面就寫了一個字,和她當初在大光明殿尊者禅房裡看到過的一模一樣。
遒勁險峻的一個大字,一筆一劃鋒銳逼人。
“斷”
佛門常常說人各具五陰而諸苦熾盛,放下執着,或可得解脫。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但這一個遒勁的“斷”字無疑給了她不少安慰。
剛準備将這信鄭重地收進了抽屜裡,就在這時,她房間裡的留影球突然響了,球上倒映出男人清俊的容貌。
喬晚一愣:“前輩?”
李判端坐在那間“棋室”裡面,沉着的問,“昆山之行怎麼樣了?”
想到這兒,喬晚略感羞愧,沉默了一會兒:“多謝前輩關心,但……”
李判敏銳地就抓住了重點,淡淡道:“看來是不合你意了。”
這幾乎也在李判他這預料之内。
李判靜靜地凝視着面前正襟危坐,恭敬有禮的少女一會兒。
是他逼她上了昆山,這裡面存了他的私心,不過可惜,喬晚的表現,讓他說不上失望,但也談不上有多滿意。
至少,他當初定下的将昆山、周衍、玉清峰一幹人等,将這師門情意徹底從她心中抹殺的目的,也算是勉勉強強達成,從此之後,不平書院才會是她唯一的退路。
不平書院不需要一個心向其他宗門的山長,他們需要的是一個當斷則斷,雷厲風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多方勢力中從容斡旋的山長。
隻有長不大的少年才會斤斤計較,争取他人眼中的承認和誇贊,活到了李判他這個年紀的,早就不在意這些說起來有點兒可笑的玩意兒。
不過,正因為這份熱皿,這份韌勁,這份在人眼裡襯得上可笑的,長不大的赤子之心,少年才會被稱作少年。
對于不平書院而言,有這麼位至死熱皿的“少年山長”或許也算不上有多大壞處。
向來信奉實用主義的李判,看着留影球裡的喬晚,難得微感愧疚,臉上露出了點兒可以襯得上柔和的神情,“也罷,你已經做得已經很好了,好好休息。”
目光一瞥,不經意間瞥見了桌上那封信。
“這是什麼?”
她認識妙法尊者這事兒,李判也知道,沒必要瞞着,喬晚把這封信放在了留影球面前。
“這是前輩……送來的信。”
“你看出了什麼?”
喬晚斟酌了一會兒,如實回答:“人各具五陰而諸苦熾盛,放下執着,或可得解脫,前輩是要我放下執着。”
李判目光驟然一縮:“對,也不對。”
不對?
喬晚愕然。
說實話這一個字,其實她也看不出什麼東西,隻能從佛家最基本的教義出發推測。
“妙法尊者是什麼人物。”李判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喬晚,淡淡道:“隻寄給你這虛無缥缈,居高臨下的一個字嗎?”
說實話,到了他們這個地步,就算是宗教地位崇高的妙法尊者,做事也鮮少從佛門教義出發。
這做事指的不是碰上别人欺負到門上來,還念着什麼“解脫放下”。
修佛也得講究個基本法,教義這種東西可以是信仰,可以是做事的準則,但人活在世上,尤其是做到了妙法尊者這位子的,絕不可能全照教義來做事。
古往今來,凡是那些發展到已成氣候的教派,那些在狂瀾中盡量挽救自己宗門屹立不倒的得道高僧們,無不都在争取屬于自己這一方的利益。
教義是虛的,禮尚往來,皮笑肉不笑的溜須拍馬,趨炎附勢,阿谀奉承,斡旋謀劃,卻都是實的。
不入世何談渡世,不發展自家勢力,何談渡遍世人。
妙法尊者自然也不可能就居高臨下地寄去個虛無缥缈的“斷”字,叫她放下執着。
聽完李判這分析,喬晚又愣了。
“那前輩的意思是。”
李判:“字面意思。”
斷。
和昆山,和那纏身的煩惱做個了斷。
雷厲風行,倒很符合這位尊者的性子。
至于為什麼由他寄出這個字,照這位尊者護犢子的性子――
“這是要告訴你。”李判的嗓音低沉有力,一字一頓将這背後的意思盡述其中:“有他在背後為你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