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軒的貓禍像是一顆小石子丢進深潭,蕩了兩圈水紋便沒影兒了。
倒是那日湯媛一親兩位殿下芳澤的事被慈甯宮的幾位大宮女傳的有鼻子有眼兒。
其中有人壓根就沒見過湯媛,甚至連事件中的宮女在哪宮當值都不甚清楚,可一說起當時情景卻仿佛親身經曆,譬如湯媛是用那隻手摸……哦不……抱五殿下,又是如何瞄準了三殿下撞進他懷中。
脖子上纏了一圈紗布的湯媛此刻就坐在壽萱堂偏殿靠東的一間小廂房中,目瞪口呆的望着繪聲繪色講述的香蕊。
事實不是這樣的!
香蕊趁機問她事實是哪樣?
事實上她真接觸了兩位殿下……可真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樣!
湯媛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賀緘就算了,好像是他抱了她,但賀綸不會放過她的。一想到這裡她就像洩了氣的皮球,臉朝下趴在床上一動不動,脖子真疼!
她可算是明白了,賀綸那個喪門星,就是專門喪她的!
香蕊嘿嘿笑了兩聲,挨着她坐下,“你且告訴我一人殿下香不香,告訴我嘛,說嘛說嘛!”
“想知道啊?自己抱下試試不就明白了。”
“這我哪敢,還不被羽林衛叉出去鞭屍!”香蕊使勁搖頭。
“是呀,誰都知道這麼做會被羽林衛叉出去鞭屍,怎麼可能有這樣大膽的宮人?”
湯媛略一沉吟,八卦什麼的姑且放一放,眼下擺脫給皇子做掌寝的命運才是頂頂要緊的事。
徐太嫔也在暖閣思考這個問題。
看來這事單靠躲是躲不掉的,唯有主動化解。
因為景仁宮絕不會給婉貴妃作妖的機會,但又不可能将心神過多放在一個小小宮婢身上,那麼最簡單有效的方法莫過于處理掉湯媛這顆棋子。
而湯媛之所以沒有被“處理”進亂葬崗,也算是徐太嫔在深宮經營幾十年的回饋。皇後總要給她幾分薄面。但這還不夠,徐太嫔不想小傻妞卷入無休無止的争寵奪愛中。
思及此處她又想起湯媛的傷情。那孩子怕貓,已經超出正常範疇。這樣的弱點越少人知曉越好,是以至今也隻有她和陸小六清楚。
那貓整個兒跳湯媛脖子上,連抓了六道皿口子,疼痛不講,怕是把她的魂兒也抓散了,可徐太嫔又礙着規矩和禮制不好親自去探視,隻得小聲吩咐香柳幾句,遣她悄悄去湯媛屋裡燒黃表。
此舉雖不合規制,卻也分人,譬如徐太嫔這樣的一宮之主,隻要低調些許,也不是不行,但為了一個宮女這麼做,确實也挺令人震驚。
那日香柳和香蕊關起門,把湯媛的屋子弄得煙熏火燎,還壓着嗓子喊她名兒,是為叫魂。
本來湯媛都不覺得什麼,現在卻差點哭出來。香柳以為她疼的,忙倒了碗有止疼功效的三七山楂飲喂她喝下。
“我沒事我沒事。”湯媛揉了揉眼睛,“就是給煙熏的。”
她何德何能,擁有這樣一位長輩的厚愛。
香蕊和香柳可是徐太嫔近身宮人,卻在這裡照顧她。
大概徐太嫔對她實在是太寶貝了,以至于翌日前來請安的賀緘也提起她。但那是皇子,再如何關心,也不可能去下人房裡表示慰問,是以被關心的湯媛不得不下床前去謝恩。幸虧是傷了脖子,這要換成腿,她得爬過去。
還好賀緘沒坐在正殿吃瓜喝茶,倒是立在福宜齋與壽萱堂之間的水磨磚甬道上,省了她不少路。
他背着手漫不經心的欣賞着花境中繞着鵝卵石遊曳的小魚,側面看鼻梁真高,襯得眼眸似一汪深潭,攬盡了滿園的盎然風光,而他立在風光的中心,是她見過的最動人的藝術品。
看得人脖子都不怎麼疼了。湯媛好不容易挪到他跟前,屈膝施禮,剛彎了一半就被他制止。
陳三有對跟過來的香柳使了個眼色,香柳心領神會的往後退數十步。
賀緘這才開口,“胡太醫說隻要堅持用兩個月玉真生肌膏定能淡化淤痕,以你的資質也許不會留疤。”
這真是個好消息!
就算她活的糙實也不代表對疤痕不介意。畢竟愛美是女孩子的天性。湯媛眼睛亮亮的,“殿下與太嫔娘娘的恩典,奴婢沒齒難忘。”
上頭有人就是不一樣,人生就像開了挂。玉真生肌膏,四妃以上等級才能享用的東西啊!還有個皇家禦用太醫擔當了她此次工傷的傷情顧問,湯媛幸福的兩靥染上一層薄薄的粉暈,紅嘟嘟的小嘴巴咧開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
賀緘不自然的移開視線,盡管身體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年人,但他的靈魂卻是個二十八歲的成熟男子,面對熟悉的蜜糖不可能沒反應。他潑她冷水,“你未免高興的太早了,兩個月至少需三盒玉真生肌膏,你有嗎?”
一句話将湯媛從天堂打入地獄。
她笑不出來了,哭喪着臉。
這麼貴重的東西都是登記在冊有定制的,徐太嫔隻剩下半盒,已經給了她,再加上太後賞的一盒,也還差一盒半。
賀緘看向陳三有,陳三有立刻笑眯眯上前,将手裡一隻精緻的核桃木匣子遞給她,“拿着吧,殿下賞你的。”
又有賞啊,可我還沒立功呢。湯媛遲疑的接過木匣,仰臉看向賀緘,賀緘用眼神示意她打開,隻見兩盒還未開封的玉真生肌膏整整齊齊并列其中。
她都要感動哭了,賀緘真是個好人,而太嫔娘娘的恩德她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她老人家是真的把她當孩子疼啊,讓她在壽安宮活的跟半個主子似的,遭了罪連皇子都來表示慰問,還帶了極其昂貴的慰問禮。平心而論,沒有徐太嫔,誰鳥她呀!
原來稍稍送點名貴的禮物她就感動成這樣,怪不得前世經驗豐富的指點他給馨甯送禮,感情她以為全世界的女人都跟她一樣。賀緘不屑的看了她須臾,問,“上回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他确定她追上來不單是為了提醒他該去給太嫔請安,怕是還有别的事,當時馨甯也在場,她不想說,他便也沒問。
湯媛愣了下,原來被他看穿了,幸而他沒當着馨甯的面問。
那時她确實有話要說,内容并不重要,她隻是想跟他說話兒。
直到徐太嫔推心置腹的與她來了一場深夜長談,才潑醒了她。
她真是自不量力。
别說她與他之間那巨大的無法跨越的鴻溝,即使跨過,他那顆滿是馨甯鄉君的心又如何勻得出一星位置于她?
即使勻了也沒用,她肯定……會想要更多。
湯媛醒過神,對着賀緘燦然一笑,“殿下,您可真神了,什麼都逃不過您的法眼,那奴婢說出來您可别笑啊。”
賀緘垂眸看着她。
“那玉葫蘆最少值五十兩呢,奴婢就想問問最多值多少?”她搓了搓小手。
出息!賀緘恨鐵不成鋼的白她一眼。
湯媛仰着小臉“嘿嘿”笑出聲,“你翻白眼了,我看見你剛才翻白眼了,原來皇子也會翻白眼!”終于可以岔開話題。
“什麼你你的,叫殿下。”
“殿下别不承認啊,奴婢剛才看得清清楚楚……”她伸手在自己臉上比劃。
賀緘不耐煩的攥住她晃來晃去的爪子。
她笑的脖子一抽,哎呀,好疼!
“怎麼了?”賀緘還以為用力過猛,但她疼的好像不是手,是脖子。
“殿下恕罪,奴婢脖子疼的緊,可不可以先告退啊?”她想回屋吃藥。
賀緘卻非要瞧瞧她脖子,原來紗布上沁出了一點嫣紅。
立在遠處的香柳看得心驚肉跳,慌忙轉回頭不敢再看,餘光卻不停閃爍。
若說三殿下與湯媛沒有貓膩,打死她都不信。
但太嫔的态度又那麼堅決。
她一時也有點糊塗了。賀緘幾乎籠罩了湯媛的畫面模模糊糊的飄進眼角,有種說不出的親昵,他架着胳膊輕扯她脖子上的紗布,這樣的角度,幾乎是将湯媛完全圈進懷中。
湯媛卻一個勁喊疼,不讓他碰。
“這誰給你綁的紗布,都勒進傷口,再不松開到時候長進肉裡那也隻好請太醫用小刀劃開重新長了。”
啊?這麼嚴重!
“我随便包的,沒想到會這樣,怪不得一直疼!”湯媛被他危言聳聽的話唬住,不敢亂動。當他微微俯身,她的視線剛好越過他的肩膀,發現對面的陳三有正一臉高深莫測的盯着樹梢。
賀緘将紗布一圈一圈拆開,又重新綁上。
“這樣舒服麼,還疼不疼了?”他問。
“嗯,不疼了。”
這種事讓宮人來做就好,怎能勞駕他?
湯媛吱吱唔唔别開臉,全都是他微燙的氣息,一呼一吸,無孔不入。
他順手擦了擦她耳垂上包紮時意外蹭染的皿迹,撩火的指肚灼的湯媛差點跳起來,連耳根都紅了,一顆心卻是暖融融的,腳下晃了晃,幾乎要站不穩。
真不經逗。賀緘唇角微勾,眸中閃過一點欲念。
關心與貼心,再加上最适合的禮物,這都是她教給他的,現在用在她身上,她是不是很快就要淪陷?
他不承認這是報複,可她再敢三心二意的話,這一世他也要她嘗嘗被人玩弄感情的滋味。
“回去吧。”他的聲音有着自己都未發覺的寵溺,“下回我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