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賀維為了陸小六身上的空白聖旨也算是以身涉險。即便京師裡還有個“他”安靜的蹲在睿王府打掩護,但并非長久之計。他無法在俞州逗留過久,行事上面不免要淩厲百倍,以期快刀斬亂麻。
先帝惠宗和陸小六的關系成迷,說他們主仆情深吧,卻把陸小六一夕之間貶為塵埃,說他們不好吧,那道空白聖旨簡直聳人聽聞。
而大康的一道聖旨上至少有六道印章,分别由六位執印太監保管,有效的防止攝政王或者後戚專權,摒除聖旨造假的可能性。這意味着陸小六手裡的不但是真的,還極可能是惠宗親自送給他的,反正絕不可能是偷來的。丢聖旨可不是小事,惠宗再糊塗也不會沒有反應,他沒反應,六個執印太監也不可能沒反應。
陸小六這邊的險境暫且略過不提,隻說湯媛還在整理他失蹤的頭緒。玉齋的夥計沒理由騙她,假使不便透露幹爹行蹤隻需道一句不知道,根本無須道出俞州再跟她玩捉迷藏。他們既然說了,那就表示幹爹沒想隐瞞她,說不定還期待與她見面。
白道上不行,順娘就找江湖上的人幫忙打探。
這天夜裡,湯媛向消失了一天一夜才露臉的賀綸簡單交代了幾句,畢竟這些關系說到底羊毛出在羊身上,終歸要他點頭行事才方便。但她也知正常男人跟内侍之間十分微妙,存在或多或少的輕視,何況陸小六還是寶鈔司一個地位卑下的奴才,跟馮鑫沒法比,想要賀綸重視他,就如同強迫王爺對阿貓阿狗上心一樣不可理喻。
不過賀綸的态度也沒她想象的那麼惡劣。
甚至還挺大方的問了句,“需不需要我幫忙?”
“王爺的人對奴婢體貼入微已經是最大的幫助。”這點湯媛一點也不否認。
下榻俞州也有兩日,賀綸忙的腳不沾地,但并非就不關注她的動态,此刻見她總算知道好歹,明白他對她的态度意味着什麼。倘她乖覺,就該懂得如何利用這份好,那将來等着她的隻會是潑天的富貴。
男子白玉般的手輕輕搭在她腕上,眼睛在燭火中又深又亮,“還知道好歹就是好孩子,過來,讓我親親……”
他的嗓音很暧昧,在寂靜的夜裡有着磁性的沙啞。
湯媛上前兩步,跪坐他腳下,雙手搭在他膝上,仰起臉,難得這樣的乖順,令賀綸歡喜的同時又淡淡的惆怅,探身上前,用力含住她雙唇。
這天夜裡,他要了兩次,晨起時又一次,甚至要她做那下流之态喊哥哥,變态至極,真如衣冠禽.獸般令人不齒。
湯媛臉上帶着濃濃的倦意,正午時等來順娘,說是有人見過符合她所述特征的老頭子。為了方便行事,順娘為她介紹了一個能人,是個作畫的,卻能将人嘴裡的東西畫個八.九不離十,技能直逼後世高清攝像頭。
不過對方是個青樓女子。
順娘素來知曉宮中女子都是事兒媽,規矩大,嫌棄這個看不慣那個,便道,“秋娘是個淸倌兒,就在前面的茶樓等候咱們,不是那等污穢之人。奴婢已經讓人在中間加了屏風,不會讓娘子為難。”
“順娘言重了,此番是我求助于人,豈能有那種輕視之理,不必加屏風,我隻想快些找到幹爹的線索。”古代女子原就保守,視清白如生命,若非過不下去或者遇人不淑,誰好好的去做女支女?湯媛沒有輕視,隻有同情。
她算過日子,兩個月之久,就算陸小六步行也早該到俞州,如何忽然音訊全無?現在比起想要為幹爹盡孝的迫切心願,她更多的是擔心他的安危。
而疑似見過陸小六的是個昆侖奴,中原話說的磕磕巴巴,他的家主在旁邊充當翻譯。
原來半個月前主仆二人在俞州城外狩獵,發現一輛黑色馬車,車上有奇怪的動靜,突然翻出一個連滾帶爬的老叟,很快又被車裡的一個少年人制住。那孩子操着外地口音,和善的跟他們打聽距離俞州城還有多遠,又解釋家中爺爺得了失心瘋,見人就咬,聽說俞州城有名醫,這才不惜千裡趕來求救。
少年人的話并非作假,因為那個老叟正在咬他的昆侖奴。昆侖奴受驚之下扯掉老叟臉上的黑布,老叟見光更加兇猛,被車夫和少年人合力拖回車廂。
湯媛心頭直打鼓,耐着性子問,“那之後回城你們就沒再見過這輛馬車嗎?”
昆侖奴的家主一聽,晦氣道,“此番若非命大,别說那輛馬車,我們主仆二人就連第二天的太陽都差點見不到。”
當時少年人賠了他一兩銀子作為昆侖奴的傷藥費,大家就各奔東西。結果沒走兩步忽然下起暴雨,他們隻顧尋地方躲雨,雙腿卻不知怎地直打滑,以至滾落懸崖,幸好前面就是驿站,很多人看見,若非二人在半山腰抓住濃密的芒草和驿丞救助及時,此番早已化成白骨埋沒山野。
聽了這主仆二人險象環生的經曆,衆人一陣唏噓,湯媛轉眸看向秋娘,颔首道,“瘦弱駝背的老叟太多,但具體樣貌如何隻能先畫出來讓這位昆侖奴辨認。”
最終昆侖奴指着栩栩如生的畫像一個勁點頭。湯媛心裡已經有了不妙的預感。
順娘道,“娘子不必多慮,有了畫像,隻要這個人在俞州城,奴婢就一定能翻出來。”
湯媛毫不懷疑賀綸手底下的人辦事能力,她鄭重的與順娘道謝,順娘卻笑嘻嘻側過身,不敢受她的禮。
事情發展到這裡,也算有了盼頭。不料一陣鬧哄哄的吆喝忽然打破了這裡的凝重。
原來海船靠岸,又有一大批珠寶香料和奴隸來到了俞州城。茶樓一群等候多時的中年人似是嗅到臭味的蒼蠅,三五成群冒出來,擋住了湯媛一行人離去的通道。
每逢這日,這群中年大叔就會帶上足夠的金銀前來選購女.奴,其中最受歡迎的要數天竺和大食的女孩,買一個回家不但有面子還能招待來往的貴客,而天竺的男孩也飽受各種變态青睐。
湯媛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賀纓從前的掌寝海棠。
時隔半年,若非海棠額頭那顆标志性的紅色美人痣,她幾乎不敢認。眼前這個頭發枯燥,面容暗淡無光的女子像個木偶似的的跟在一個醜陋的中年人身後。
此人應是牛大人。比起女人,他更喜歡男孩,如今又折磨夠了海棠,遂對衆人道,“你們看我這奴婢如何?今年才十八歲,沒生過孩子,回去養胖一些絕對是一等一的美人,隻要一百兩,誰想要啊?”
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就開始賣人!
有人哄笑,諷刺道,“都給你糟.踐成這樣了還要一百兩,你瘋了吧?”
“三十兩,你愛賣不賣!”
更有人毫不避諱的上前查看,像打量牲口那樣的打量海棠。
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霎時從湯媛心□□裂。
那不是牲口,那是個活生生的女孩呀!隻因多說了句想要自由,就被主子無情舍棄,落入豬狗不如之輩手中!
不管是物傷其類還是路見不平,她委實無法忍受這種殘酷的野蠻的交易披着合法的外皮存在眼前。
但跟這種把女人當成牲口似的敗類也沒啥道理好講,總之人販子該死,不管是買還是賣都該死!
話說牛大人剛要接過同好遞來的三十兩白銀就被橫空冒出的一個丫頭劈頭蓋臉猛揍。
人都打懵圈了還不知到底發生了啥?
而方才還臭烘烘擠成一堆的同好們皆一哄而散。
那出三十兩買人的大叔一看勢頭不對,拉着麻木的海棠就要跑,卻被另一個陌生女人堵住,也是劈頭蓋臉一陣揍。
這家普通的茶樓登時人仰馬翻,有好事不怕死的居然還躲在角落吃瓜圍觀二樓的精彩打鬥。
“來人呐,快報官啊,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毆打朝廷命宮!”那中年人鬼哭狼嚎。
湯媛将三十兩銀票塞并一團髒抹布進他的大嘴巴,又搶了牛大人還未來得及掏出的賣身契,當着海棠的面撕碎。
海棠怔怔望着紛飛的碎紙片兒,又怔怔的看向湯媛,仿佛花了許多的力氣才想起眼前這個白嫩的女子是誰。
她是裕王的掌寝。
兩個人從前并無什麼交集,偶爾會遇到,隻記得裕王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令人耳朵發熱。
而湯媛,洩憤般撕碎那張蓋了宮印的賣身契,垂着手往後退一步,目光與海棠相觸,一樣的呆怔。
海棠嘴角動了動,嗫嚅道,“謝謝。”整個人明顯不如從前靈動,反應更是遲鈍。
為了不進府衙做筆錄,打完人的枇杷和順娘将呆怔的二人迅速拖走。
不多時一群帶刀官差烏壓壓緊追而去。
這日傍晚,陸韬在外院與佟知府高聲談笑,又連連緻歉,“我那遠房表妹是個直性子,見不得老弱婦孺受欺負,還請佟大人念在我的薄面上從輕發落吧,就是您不發落,我也不會饒過她。”
佟知府連忙擺手,“舍不得啊舍不得,陸大人莫要折煞老朽。牛昌這幾年是越來越糊塗,身為朝廷命宮竟毫無節制的買賣女.奴,委實有辱讀書人體面,令妹這麼做也不失為女俠本色。”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親切的恰如春風拂面。殊不知笑吟吟的佟知府背地裡已經快氣暈過去。牛昌是他的小舅子,而他的小舅子被人打成狗,他還得在這裡給人賠笑臉。
卻說此刻的内宅,順娘跪在外面的廊下,湯媛則垂着臉,筆直的跪在屋内賀綸的腳邊。
賀綸道,“佟知府是正二品刑部尚書李莽的親表兄,牛昌則是佟知府的小舅子,内裡裙帶關系更是你所不能想。就是我想打殺也得要個合情合理的名目,你卻不顧順娘勸阻,唆使枇杷将人打的折胳膊折腿,甚至親手砸掉人家兩顆門牙。”
湯媛依舊垂着頭,木木的跪着。
“怎麼,說你兩句還不服氣?”賀綸偏過頭打量她,“佟知府還沒走呢,我覺得他應該很樂意帶你去牢裡坐坐。”
湯媛:“……”
他一見女孩那看似恭順實則一身反骨的模樣就頭疼。賀綸俯身摸了摸她腦袋,“我知道你一肚子怨恨,怨我不給你賣身契,可你本來就是我的,我為何要委屈自己如了你的願?咱們不是說好了兩年嗎,兩年還沒到你就發脾氣,這樣可不行。”
“他們根本就不是人!就算是士卿大夫也沒有以虐待奴婢為榮的。海棠從頭到腳都是傷,還要被人當街如牲口般圍着相看。”湯媛仰臉望着他。
“所以,你就要更要珍惜我,纏緊了我,不然誰給你毆打朝廷命官的膽子。”賀綸微微揚眉,深深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