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日無端端被賀綸砸了兩隻耳墜,勾的雲鬓散亂,他打着幫她取墜子的旗号,将她頭發扯成一蓬雞窩這件事湯媛已經不想再回憶。
但她不得不承認好喜歡賀綸送的耳墜。
人渣的眼光不錯啊,當然也可能是他身邊人所挑。
竟是尚儀局内造的紅蓮。半透明的榴紅寶石雕刻了兩朵栩栩如生的蓮花,金絲累成的花托兒如煙如霧,關鍵還做的那麼小,精緻的令人放在指肚上看一天都不嫌累。
可是這對耳墜的價格已經遠遠超過她原來的。好在賀綸也沒有讓她找零的意思,她隻好“勉為其難”的收下,主要也是沒有拒絕的勇氣,就當他賠償自己的精神損失費咯。
馮鑫發現五殿下臉上總算有了一絲兒笑意,回去的路上小聲恭維道,“殿下的眼光果然不同凡響,出手便是一擊必中,奴才瞥見湯宮人樂的合不攏嘴,眼珠子都黏上去了。”
這主仆二人所言不假,湯媛捧着美美的耳墜足足欣賞了半天直至掌燈時分,樂不可支的她翌日聯系上了司苑局的王二柱,兩人談了好一會子,最後定價為一百三十兩,真的不能再高了,他還要轉手,轉手的人再轉手,最後才到京師正規的大首飾鋪子,大家都要有錢賺才有人接買賣不是?
湯媛也是個爽快人,一百三就一百三!成交!王二柱付給她五張二十兩的銀票加三張十兩的,一共八張,放在手裡沉甸甸的,感覺特别的踏實。
聽說司苑局又來了不少好貨,其中有湯媛之前訂購的老山參,竟然要二百兩,媽蛋,一百三沒捂熱竟又還給了王二柱,除此之外還得再補七十兩。幸而王二柱覺得大家都是鄉裡鄉親的,一咬牙,生生給她便宜了八兩銀子,湯媛一顆冰涼的心方才重新有了絲兒暖和氣。
有了老山參,自然就得要好酒來泡。王二柱是個會做生意的,推薦湯媛搭配正宗山西老汾酒,太原那面将将送過來的,貢品,一流的!
這就跟女人買了衣服又不得不掏錢買雙鞋搭配是一個道理,最終湯媛拎着一堆雜貨滿臉茫然的離開了司苑局。
再一看那雜貨,真真兒是五花八門。
老山參和汾酒自不必說,還有兩隻雞,活的,草籠子是贈品,其他的還有繡繃子,五彩絲線,絲帕兒,花樣子,點心模具,以及做香花保濕膏的石臼等等。
湯媛,“……”
也就是花六十七兩銀子加一副寶石耳墜換了這麼些東西?
仔細一算,居然還蠻合算的!
她不由眉飛色舞,邁着輕盈的步子走向寶鈔司。
殊不知那邊的馨甯也得到了一副耳墜,就是章蓉蓉此前為她朝賀綸索要的小蝴蝶。
這個對于馨甯而言不可謂不是一番驚喜,她花了許多力氣才讓自己看上去淡然而平靜。
然而賀綸做夢也想不到送出的三副耳墜,随便送送的被人當成了寶貝珍藏于最隐秘的角落,日日欣賞,而認真挑選的那副第二天就被換成了老山參、汾酒……和雞。
換雞的女人此刻就在寶鈔司炖雞湯,雞湯裡還切了三片高麗參。
年紀大的人不宜攝入太多油花,是以熬雞湯的時候最是離不開人,湯媛綁着攀膊,忙的額頭起了一層細密的香汗,不時用大鐵勺撈湯面上的雞油,如此貼心,比專業月嫂還專業,當然幹爹也不是坐月子的女人。
伺候幹爹的小孫子叫唐豆,還算機靈,但到底是小了點,熬湯這麼細緻的活兒湯媛哪裡放心交給他,這家夥隻負責燒柴和吃肉。
但這孩子是個有心的,從頭到尾都睜大眼,全神貫注,顯然是在學習,湯媛覺得這孩子将來肯定有出息,滿意的笑了笑。
不過她心裡藏着事兒,顯得心事重重。隻因晚上,她便要對太嫔娘娘攤牌。
決定是一回事,但作為一個女孩子一想到即将嫁給一個陌生人,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忐忑,不過她這個人素來想得開,又頂讨人歡喜,想必未來的夫君多半也會很喜歡她。
兩個互相看得順眼又肯努力的人……在一起過一輩子其實也很不錯。她還沒見過宮外面的繁華呢,一想到将來可以擁有自己的房子、鋪面、包子就無比的滿足。
那日回去之時,恰好遇到了香蕊,兩人多日不見聊的甚為開心,經過慈甯門時迎面走來一群美麗的女子,仔細一看是一名三十幾許的貴婦,着正三品诰命服飾,端得是雍容華貴,左右則是兩位年紀相當的少女,一名瓜子臉桃花眼,水靈靈的漂亮,竟與章蓉蓉有幾分相似,另一名鵝蛋臉,姿色相較瓜子臉稍稍遜色一些,但眉眼平和,透着一股娴靜,看上去應該是那種脾氣好又特别好相處之人。
香蕊年長湯媛幾歲,又在壽安宮待了八年,自是見多識廣。她對湯媛道,“這位是沈侍郎的夫人和兩個小姐。長得漂亮那個是如今的沈夫人嫡出,家中排行老四,鵝蛋臉那個瞅見沒,乃原配所出,排行老二。不過聽說沈夫人對鵝蛋臉的二小姐一向視如己出,不管到哪裡都貼身帶着。”
連去慈甯宮這種長見識的地方也拴在身邊兒,可見這位沈二小姐在家中依然享受着嫡女應有的尊榮,那種有了後娘就等于有了後爹的事情仿佛并未在她身上發生。
可若真的當成自己的孩子疼,又怎會有年幼中毒傷身導緻不能生育這種殘忍的事?湯媛默默望着沈二小姐,有憐憫,也有更複雜的情緒……這是賀緘想要迎娶的女子。
沈二小姐十分的敏銳,似是察覺了隐隐約約的視線,與湯媛和香蕊擦身而過時下意識的朝湯媛看了一眼,兩個不算“情敵”的情敵隻在這一眼中邁向不同的方向。
且說沈四小姐一面挽着母親的胳膊一面滔滔不絕的講馨甯鄉君的閨房有多漂亮,鏡子上鑲了大食的寶石,一看就是貢品,比宮外面的更大更亮,又嘟嘟囔囔的議論馨甯鄉君的裙子就是她上回看好的那個款式,可惜鄉君已經穿了,她回去再穿的話不免要被人議論模仿鄉君。
沈二小姐單名一個珠字。卻說這沈珠一路心不在焉的聽着妹妹與嫡母抱怨這個抱怨那個,三句離不開攀比,心底很是不屑,就不明白都是從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沈四這個草包怎麼就比沈六差那麼多,不過也幸好差了很多,單一條精明的毒蛇就不好應付,若是有兩條,那她真真兒是要舉步維艱。
一行人路過羽林衛值房那會子正巧遇上換防,更巧的是林潛也在,他主動走過來向沈夫人問安,沈四一雙桃花眼不由亮了亮,嬌聲喊了句林哥哥。林潛笑着颔首,轉而看向沈珠,兩人平靜的眼眸一相接,卻勝似千言萬語的複雜。
沈珠垂下眼皮微微施禮,淡聲道,“林世子。”
林潛神情僵凝,勉強牽出一抹笑點了點頭,重又與沈夫人寒暄兩句才目送三人在一群仆婦的包圍下款款離去。
也不知在原地伫立了多久方才回過神,林潛轉回身,一臉漠然的踏步而去。
失意人并非他一個,不過用失意來形容湯媛又略有些不妥。她隻是……嗯,隻是稍微有一點消沉,但睡一覺就會沒事的。
不過睡覺之前,她必須得清清楚楚的向太嫔娘娘表明心迹。
盡管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卻是真的,有兩位皇子都對她挺“感興趣”的,一個要她做小老婆,一個要買她第一次。而且後者比前者可怕多了,稍有不慎,她就要變成第二個阿珞。
關于賀綸那莫名其妙的興趣,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向來喜歡奪他人所好,這裡的他人特指賀緘。
關于這點賀緘也警告過她。
其實這個不用賀緘強調,湯媛多多少少也有數。
誰讓賀緘的風頭曾經那麼盛,賀綸很難不恨他。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她這個小魚小蝦難免要受點波及。不然賀綸吃飽了撐的,好端端送還她一副耳墜?
這日徐太嫔卸完钗環,但見湯媛遲遲不肯離去,即估摸她是有事要說,當下屏退左右,偌大的房間立時空空蕩蕩的靜谧。
望着太嫔娘娘溫和的眉眼,湯媛再次鼓了鼓勇氣,道,“娘娘,奴婢想清楚了,求娘娘恩典,在年底之前将奴婢許配出去吧!”
說完,往地上一跪。
徐太嫔斂去笑意,神情變得嚴肅而凝重。
“你确定心意已決?”她問。
湯媛垂眸深深的磕了一個頭,“奴婢退無可退,去意已決。”
門當戶對這個詞并非存有歧視之意,而是千百年來老祖宗們的皿淚經驗。倘她有一個很好的門第,又何至于被人要求做小妾或者……買第一次。
她并不會因為這些不開心的回憶而痛苦或者自憐自艾,但也很難忘卻。
那廂南三所的東面,賀綸正慢慢打開一隻精緻的小紅木匣子,裡面躺着一枚紅蓮寶簪,與那耳墜是一套。他忽然想起昨日觸碰她發絲的感覺,那麼柔軟那麼纖細,卻又那麼的濃密,萦繞着淡淡的甜甜的味道,就連她衣領口飄出的玫瑰露味道似乎都比旁人多了一抹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