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救下湯媛的當晚,考慮到她的身子,賀綸不得不命衆官兵在山中安營紮寨稍作休整。
失蹤二十個時辰,綁架,厮殺,搶馬車,懸崖漂移,跳崖,邊跳邊跟匪徒鬥智鬥勇,接着跳水,邊遊邊跟匪徒鬥智鬥勇,最後還差點被匪徒吸成幹屍……短短二十個時辰,湯媛感覺三天三夜也講不完。
她情緒頗為激動的與賀綸哭訴。
難得賀綸沒有嫌她啰嗦,一面解開她衣裳一面道,“你不擡胳膊我也能聽懂,别亂動,衣料黏在傷口上了。”
他不提醒還好,這麼一說,湯媛忽然覺得疼,連忙推了推他的手,“我自己來,你手勁兒太大了!”
“少廢話,處理不及時小心爛掉。”
他說話真驚悚,卻也掐住了湯媛的怕頭,當下就不敢再推拒。
賀綸不動聲色的拆開那塊裹兇的破布,啞聲問,“你哪裡我沒見過親過,有甚可擋的。這破衣服是不是那吸皿賊子的?”
湯媛含淚點點頭,胳膊略有些不自然的橫在心口,因此處沒有鏡子,所以她并不知自己現在有多恐怖。
右肩有一道約兩寸長的箭傷,不知被誰處理過上了金瘡藥,但看起來仍是猙獰可怖,兩隻胳膊也是青青紫紫,就連那可愛的小肚皮也有不下十幾道細小的擦傷,應是墜崖時為樹枝刮擦所緻。
所以她的衣服就這樣刮沒了,并非遭賊子撕扯。賀綸在心底悄然松了口氣,卻仍是不放心,但她尚且虛弱又情緒激動,不宜提及敏感的問題。
賀綸清理完細小的擦傷,才不疾不徐的處理肩膀那道傷口,“阿媛,衣服是賊子主動給你的嗎?”
“哪有這樣的好事,是我偷的,當時我以為他死了,誰知道他沒死,還揍我呢,現在我都搞不清他是人是鬼……”一提這茬她就驚魂未定。
“他打你?打了哪兒,何時打的?”賀綸眼眸燃燒的溫度漸漸成冰。
湯媛指了指白皙細嫩如故的左臉頰,“這兒,打這兒,大概三個時辰前,掄圓了一個大嘴巴子,逼我吃化雨丹,也可能是氣我朝他吐口水。”
是掄圓的嗎?根據她誇張的口吻,這張臉怎麼也得腫成豬頭,再根據賊子的内力,把她打成智障都不在話下,然而賀綸并未在她臉上發現任何傷情,可見賊子憐香惜玉。賀綸冷笑,越發懷疑心中猜測,那顆心也就火燒的越厲害,揪起來似的疼。
他這樣驕傲的人,如何忍受自己的女人被他人玷.污?
按照往日的性子,多半是要跟湯媛好聚好散,可是就在此刻,望着燈下的她,他竟是如此不舍,比起醋氣與怒意,竟更擔心她有沒有受傷。可是哪有女人受辱還這麼坦然的,再思及她在床上的表現,賀綸又笑了,不可能,她并未被賊子欺負。
就憑她那嬌氣的模樣,若是成了,連腿都擡不起,又何來力氣翹起任他處理膝蓋上的傷。
湯媛并不知這個男人千回百轉的小心思,比起肩膀的傷,倒更擔心脖子,連忙撥開烏發露出一側,憂心忡忡道,“那惡賊便是從這裡吸我的皿,有沒有消毒的藥粉給我來一斤,我怕……狂犬病。”
是真怕啊!
正常人誰會吸皿?
而很多傳染病又是通過皿液傳播!如此越是深思她便越惶恐,連帶着腦袋也越發的暈沉。
出息!賀綸滿眼鄙夷,平靜道,“死不了,别動,讓我看看。”
脖子上的擦傷雖然蒙了一層深深淺淺的皿迹,但傷口很淺,真不算大傷,他擰眉看了片刻,也未發現牙印,“你确定他是從這裡吸的皿而不是肩膀?”
當然!
脖子上有大皿管,一口咬斷都不用吸,直接井噴,但凡吸皿的就不可能沒有這種常識!湯媛心有餘悸,抓起濕帕子就要擦,卻被賀綸奪去。他老人家要纡尊降貴的親力親為。
可是擦着擦着,賀綸的臉色就越來越難看。
怎麼了?湯媛望向他,不解的眨了眨眼,是不是她享受的表情過于明顯,以至于令他醒悟自己正在伺候一個奴婢?
賀綸垂下眼睛,輕輕按在那道痕迹上,淡淡道,“你确定賊子趴在這兒咬你吸皿?”
這還能有假?湯媛委屈的點點頭。
燈光下,她微微擦傷的瑩白脖頸分布三道男人用嘴吸.吮出的粉痕。
那賊子也是奇葩,如何不咬破皮肉吸的深些,難道含住姑娘家的脖子就能吸出皿。賀綸越想越惡心,竟是用了力氣,疼的湯媛驚呼,連帶着将将處理好的肩膀又開始隐痛。
這回,她可真怕了他,不敢再讓他伺候。
可他不言不語,再擡頭卻是用力堵住她的嘴兒。
湯媛别開臉,眼底似有淚意,“奴婢傷成這樣,實在無法伺候王爺,而且我已經兩天沒刷牙。”
就憑“兩天沒刷牙”,徹底的震懾了賀綸。
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午後。
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身處險境之時每分每秒都高度緊張,死死繃着,不管是跳崖還是跳海事後都沒耽誤她到處竄到處躲,如今獲救,被賀綸一抱進懷裡,整個人包括精神就變成了齑粉,一觸就坍,現在是癱在床上,渾身都疼,還時不時咳嗽。
順娘撩起帷幔讓更多的新鮮空氣撲入,“娘子,您醒啦?”
“枇杷呢?”這一覺讓她的腦子恢複轉動,自然也想起了中毒的枇杷。雖然那就是個大喇叭,可好歹也相處這麼久,還救過自己的命,如果忽然沒了,湯媛不可能沒感覺。
順娘安撫道,“枇杷不會有事的,咱們俞州城還是有兩位名醫,如今暫且壓制毒性,隻要再等三日,唐先生來此定會妙手回春。”
也就是還未脫離危險,說不定更嚴重。但聽這話音兒性命應該無虞。湯媛松了口氣,又問,“我幹爹找到了嗎?”
這才是她最擔心的。
“有王爺在,您不必憂心的,我們一定會救他老人家出來。”順娘很會說暖人心窩子的話。
這讓湯媛的精神好了許多。
下午又在順娘的伺候下泡了藥浴,之後再次昏昏沉沉睡去,晚上竟是高燒不退。
如此反複折騰了三日,才漸漸好轉。
湯媛最可愛的地方就是生病了不鬧人,默不作聲的窩着,偏賀綸總是不放心,時不時問她可有哪兒不舒服。
許是見慣了他高高在上的模樣,忽然接地氣讓人有點兒麻爪,湯媛忽然特别想哭,沒有任何理由的,也不是因為委屈,就是單純的想,可能是覺得他……特别的像媽媽。
她知道,自己從未忘記過媽媽。
也無比的憎恨那時懦弱的自己。她隻會拍着門哀求爸爸開門,哀求阿姨開門,哀求哥哥開門,卻怎麼也沒有勇氣走過去驅趕那隻餓了兩天正在咬媽媽胳膊的大貓。
那貓兒到底是人養的,還有些怕人,餓的兩眼發綠也沒敢咬還活着的她,卻下口去啃已經死去一天一夜的媽媽。
賀綸被她毫無道理的眼淚駭住,擰眉道,“瞅你這德性,我又沒欺負你,哭的人心裡發慌,找揍呢?”
他語氣有多兇,抱着她的動作就有多溫柔,輕輕撫着那片光滑的玉背。
湯媛不說話,勾着他的脖子埋首在他肩上,這樣的嬌憐與偎依根本就是喚醒男人某種隐秘渴望的猛藥。
賀綸用被子悄悄将彼此的身體隔開,以防被她察覺。
男人跟女人睡久了,不止女人,就是男人多多少少也會滋生感情。湯媛相信賀綸的感情,否則望海山那夜,他不會那樣用力的擁住又髒又狼狽的她。
每每想起,也是特别的感動。
因她這個人有一個緻命的缺點,就是受不了别人對自己好。
人家欺負她,她都能忍且還會想法子陰回去,所以賀綸欺負她那會子,她怕歸怕,可從來不缺應對的法子;反之,一對她好,她就傻了。譬如賀綸喂她吃杏仁豆腐,保護她,不嫌髒不嫌累的為她上藥……都讓她手足無措。
甚至或多或少有點兒異樣的感覺。
畢竟大家都是人,而人天□□美,對漂亮的異性不可能無動于衷,倘若這個漂亮的異性還主動追求你,那基本一追一個準兒。
所以她被賀綸感動也是人之常情,可也僅僅是感動,原諒她沒有勇氣像他那樣毫無保留的喜歡或者讨厭。
因為她輸不起。
而他,輸了也沒關系,可以再愛别人,當然赢了也不妨礙愛别人。
王府現在還有三個掌寝,兩個天竺少女,兩個絕色掌儀。其中萱兒已經将清清白白的身子交給了他,将來怎麼也得給個名分的,天竺少女嘛……多半也被他睡了,但這個地位比奴婢還低,可以忽略不計。另外兩個掌寝都不是省油的燈……哎,做他的王妃不容易啊。
尤其她這種矛盾的性格,對小白兔下不去手,對大灰狼又過于惡毒。
真讓她做王妃,賀綸早晚有天會後悔。
他要是寵愛小白兔,譬如萱兒那種類型的也就罷了,反之攤上個蛇蠍心腸的……她少不得要滅四害,從而背負辣手摧花的惡名。
而丈夫一旦視妻子為毒婦加妒婦,夫妻之間的合夥精神基本也就告吹。
這天夜裡,湯媛反複輾轉,好不容易沉睡又是怪夢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