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钰沒想到五殿下的年紀這樣輕。
皮膚比女孩子的還要細嫩白皙。他出生行伍,素日接觸最多的都是下層軍士,大家都是糙漢子,平時也不覺得什麼,然而陡然間見到這種精緻漂亮的有點詭異的少年人難免會有點兒驚心動魄。原諒他用詭異這個詞來形容,因為他實在不知該如何理解一個男人怎會這麼好看,且這樣的好看并未遮掩掉陽剛的一面。
他愣了下,慌忙垂下眼不敢再直視。
隻覺得五殿下的目光略略掃向他,他就渾身冰涼。
“末将參見殿下,殿下萬福金安。”他抱拳見禮。
賀綸坐于校場正中的瘿木太師椅上,唇角上揚,“譚大人不必多禮。”
元宵的口味還挺重。不過這個黑臉小中候也算不太醜,在賀綸眼裡譚钰頂天隻算不太醜。
“譚大人玩過投壺嗎?”
五殿下雖然給人一種距離感,但聲音中正,令譚钰緊張的心情稍稍放松,立時凝神回答,“回殿下,末将會玩,但玩不精。”
“無妨,你陪他們練練,不過就是湊個人數,輸了不罰錢,赢了厚賞。”賀綸轉了轉手裡水頭欲滴的翡翠扳指。
譚钰領命。
所謂投壺,其實就是貴族之間的一種遊戲,但玩的好也很能體現一個人的能力,場上都是羽林衛,哪一個不精于騎乘射,誰不想在五殿下跟前露臉?譚钰的嘴角卻劃過一道自信的笑,他說自己玩不精不過是一句自謙,總不能在五殿下跟前表現出目中無人吧,其實他玩的可精了。
那日譚钰在校場風頭無量,衆人無不側目以視,就連五殿下也連說了兩個好字,之後還問了他幾個問題,無非從前在哪個營習的武,老家又是哪裡的?譚钰畢恭畢敬的應對。
過了兩日,校場那邊又傳他過去,考慮到此地離壽安宮更近,而且哪個男人不想在女人跟前展現自己的實力?倘若媛媛見識到了五殿下對他的青睐,定然也會對他刮目相看吧?
本着一點小小炫耀的心思,譚钰将湯媛約在了箭亭附近相見。
湯媛赴約而來,身邊還攜着一名個頭差不多的宮女。
那宮女正是香蕊,抿唇笑了笑,到底是未婚男女,怎好意思單獨見面,是以少不得她這盞大燈籠夾在中間。其實湯媛這麼爽快赴約也是有話要與譚钰說。徐太嫔與湯媛分析過,賀綸既然别有用心,譚钰也就不能繼續留在羽林衛當值,不然兩人以後不會有安生日子過。
然而讓人放棄羽林衛這麼高大上的職業未免強人所難。
好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憑着徐家當年的人情,将一個中候調去五城兵馬司還是不成問題的。
隻看那譚钰願不願讓步。
嚴格來說,羽林衛和五城兵馬司的發展前途相差不多,待遇也一樣,可後者畢竟是全新的環境,一旦選擇,必然要重頭适應。倘若譚钰願意,自是最好,她巴不得與他好好過日子,不辜負他此番付出,反之,她亦不會強求,大家好聚好散。
話說兩個女子如約來到一株高大的白玉蘭下靜立良久,卻始終不見譚大人身影,倒是一牆之隔的校場不時傳出年輕侍衛們粗聲粗氣的喝彩聲。
“我猜那日你回去之後便與徐太嫔坦白交代。你們一定很緊張,想着我這個嚣張跋扈的皇子将要如何強取豪奪,最後,你們終于想出了一個法子,給譚钰謀一個五城兵馬司的職位,對不對?”賀綸不知何時站在她身畔,一襲白衣玉帶的箭袖獵裝,幹淨的纖塵不染。
說的話卻令人心驚膽寒,仿佛他當時就趴在附近聽壁角。
賀綸一臉高深莫測道,“能用腦子猜出的事為何還要聽壁角?我還猜到你今日過來是赴譚钰之約,如何?”
“殿下,這是奴婢的私事兒。”湯媛正氣凜然道,下意識的去拉好姐妹壯膽,可是好姐妹呢?
一轉頭,尼瑪香蕊早就溜了,大約溜了一半良心發現,還轉過頭抱歉的看看她。
得,這也不能怪她,掃把星自帶爪牙馮鑫,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香蕊麻溜走開是知情識趣,總比被馮鑫一腳踹飛來得好。湯媛扶額。
“怎麼了,額頭不舒服嗎?”賀綸溫柔道。
湯媛起了一身小粟米,難以置信的看向他。
他,一定是中邪了!
“你怎麼又……”湯媛一僵,閉着眼要喊,被賀綸以指封住,而他的唇就吻在那根按住她櫻唇的指上,溫熱的氣息熨燙着她小巧的鼻端。“吻”完了還以額頭貼着她的,靜默片刻,才撲哧一聲笑了。
“好了,你可以滾了。”他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丢下一臉懵逼的湯媛大步而去。
呃,他這又是唱哪出?湯媛怔怔的,比起被占了便宜,她竟更關心賀綸的“病情”。
就在距離這邊不遠的一處角落,譚钰面露駭然,雙手隐隐發抖。
他剛才看見了什麼?
五殿下俯身擁吻他即将訂婚的女孩。
女孩個子矮,為了将就男人的身高不得不仰着臉,柔軟的小腰都被向後折出一個動人的弧度,若非男人一隻手輕輕托了下,她可能要不勝疼愛的仰倒。
盡管他看不見那兩個人的臉,卻無法不想象出一幅極盡香.豔耳鬓厮磨的場景。
那是他的女孩,嘴唇怎能被别的男人品嘗?
可那人是五殿下!
悲憤過後,譚钰如同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漸漸清醒。
當他遊魂一般怔怔返回校場,五殿下已經笑吟吟坐回看台品茗,他目光忍不住覰了賀綸的唇一瞬,像女人淺色的口脂一樣紅,吃了他的女孩,他那剛剛冷卻的憤怒又竄上心頭,卻在賀綸擡眸看向他時,頃刻煙消雲散。
“譚大人的騎射功底令人驚歎,”賀綸音色憊懶的點評着,“在羽林右衛做一個中候委實有點屈才了。”
譚钰豎起耳朵,心跳越來越快,正當他無比祈盼下文時,五殿下忽然止音,原來被場地中一位縱馬飛射的年輕人吸引了目光。
但最後一句話,尤其是“屈才了”三個字仿若魔咒般深深的印刻在了譚钰心上。
這世上,哪怕再憨厚的男人也有建功立業光耀門楣的雄心。譚钰自然也不例外,在普通人看來,他憑一介白身在羽林衛混到了從七品中候,已是很不簡單,卻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個位置在世族子弟遍地走的羽林衛中壓根就不值一提。
隻要有背景,即便資曆再淺,也能很快被提拔,輕而易舉超過他。
而他,卻要用比旁人辛苦百倍的努力,也不一定獲得回報。
可是現在,五殿下那句未盡的語意令他隐隐升起希望。
眼前或許就有一個可以少奮鬥十年的機會。
譬如博取五殿下的青睐。譚钰攥了攥拳頭,可一想到湯媛,不禁又有些氣餒,為何偏偏是她呢?
美人、權利……到底哪一個更重要?
譚钰陷入了巨大的糾結中,兩邊都是誘惑,煎熬了一天一夜,他的天平終于傾向了權利那一端。
四月初五,湯媛沒有收到譚家安排六月份定親的具體事宜,倒是等到了徐太嫔在宮正司的老相識,那位姑姑一見到徐太嫔便長跪不起。
而她就站在太嫔娘娘身邊,聽了半天才弄明白怎麼回事。
譚钰原就覺得配不上她,又正逢三姑母去世,是以譚家無法做到今年迎娶她的承諾了,但又不忍耽誤她的青春,簡而言之就是這門親事吹了。
為什麼?
既然覺得配不上當初幹嘛比她還着急成親的日子?
此外,他的三姑母死的真巧,哦不,那是不是他三姑母都還待定。
湯媛這個人什麼都能忍,唯獨不能忍有人在婚事上三心二意!不要她是吧,她也不會賴着他,但譚钰要是個男人就站出來跟她說句實話,哪怕是移情别戀,她也能接受!
徐太嫔為此事氣的吃不下飯,卻見湯媛跟個沒事人似的該幹嘛幹嘛,甚至還反過來安慰她,不是還有高玲玉介紹的那個年輕人麼。
翌日,湯媛攥着牙牌,一路暢通無阻,隻身來到譚钰所在的西崇樓,可惜沒堵到他,想來他也是做賊心虛,可越這樣,她就越瞧不起他,隻怪當初自己瞎了眼,竟覺得他是個忠厚老實的。
罷了,渾着她也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湯媛悻悻然轉過身。
身後譚钰死死貼着那顆老槐樹,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地方。
他有些茫然,無措的望着女孩失魂落魄遠去的身影,眼底漸漸溢滿沉痛。
其實,他很喜歡湯媛。但年輕人更難以抵擋權勢的誘惑。
而湯媛之所以不想再與他啰嗦,是因為忽然想起那日賀綸莫名其妙的“假吻”以及莫名其妙的話,想到這裡,倘若還猜不出是他搞的鬼,她也就白長了項上人頭!
在找賀綸之前,湯媛極其冷靜,找到他時,她依然冷靜,可他竟沒事人兒一樣的問她幹嘛來的,那一瞬她明知不該,眼淚卻一下滾了出來。
“你,無恥!”她氣的揮開他的手,卻被他俯身擁入懷中。
“說話要講證據,我可沒威脅你的情郎,隻是讓他做一個選擇,最終他選擇了權利,心情好的話,我會提拔他。”賀綸笑道。
湯媛也是氣暈了頭,掙不開,竟攥着拳頭去打他肩膀。賀綸撇了撇嘴,看把你能的。
“是了,你大概還不知心愛的賀緘為何一連三日未回宮吧,”賀綸繼續在她傷口上撒鹽,“他正忙着與‘未來的嶽丈大人’……呵呵,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