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湯媛好好的一趟玉泉山之行,因着一遭詭谲的綁架案身陷銅絲圍場,劫後餘生全靠一個頂頂讨厭的人。也因這人實在是太讨厭了,她暗下不知做了多少努力才将将與他維持表面上的友好,不料又被他摸黑輕.薄了去,此刻湯媛真真是連最後一絲感激都蕩然無存。
她俯身掬起一捧清涼的溪水,将臉仔細勻淨。因她性子天生豁達,即便心中有不平,亦是能很快看開,朝着有利自己的方向去想,絕不肯累及自身為情緒左右。賀綸再讨厭不也比野獸要強一些,至少不會生啃她皿肉,少不得還要帶她出去,那又何必挑在這種時候與他置氣?
莫說她打不過他,就是打過了,難不成還真敢對一個皇子動手?然後打完了呢,鼻青臉腫的賀綸會不懷恨在心?還會心甘情願帶她離開?
将利弊權衡清楚,湯媛的委屈不複存在,清澈的眸子重又亮起來。
賀綸雖不大習慣被人拒絕,但男人的氣量還是有的,犯不着跟湯媛較真,世上又不止她一個女人,是以,便不再為難她。
回過神卻見她甩着手上的水朝他走來,黏着額頭的幾縷發絲看的人心癢癢,想要幫她撥開。
一隻灰撲撲的信鴿自上空盤旋一周,俯沖而下,穩穩的落在賀綸橫接的小臂上。
信鴿!他來此處就是為了等這個吧?這麼晚還能互通消息,想來是不會任由賀纓宰割了。湯媛悄然松了口氣。
賀綸舉着火折子将信箋浏覽一遍,揉成團塞入懷中。
電視劇裡的密信不都是燒成灰嗎?湯媛略一思忖,又明白過來,燒成灰可不就等于在此處留下蹤迹。
賀綸道,“快過來,我背你。”
他一臉趕時間,大有拖慢一點時間就要将她扔在此處的架勢,湯媛哪裡還敢耽擱,提着裙子爬上溪岸,被他反手一抄扔至背上,兩手握住她膝窩提足狂奔。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把目下無塵的賀綸給騎了!
湯媛詫異的小嘴半張,不由暗爽,平添一種拿他當牛馬使役的快.感!趁他不察,又偷偷在他背上擦了擦手。
賀綸沉聲道,“你,想死嗎?”
背上的人僵了僵,兩隻小手不再蠕動。
“明日太陽一升起,你就得把遇到我以後的事都忘了,倘若我發現你拒絕我卻又用我想收用你這件事作為炫耀的資本,那麼我可能就真的會收用你,但不會要你做掌寝,也沒有羽林衛的少年郎接盤。”
湯媛深深吸了一口春夜山林的新鮮空氣,“奴婢在圍場承蒙一位受傷的羽林衛搭救,後來章大人負傷,奴婢遂留在坑中照顧他,并不曾見過五殿下。”
那個受傷的羽林衛叫章簡莘,姓章,大概與章家多多少少有些聯系。
賀綸嗤笑一聲,拎着她胳膊,故意劃出一道弧度,吓得她尖叫出聲,直直自坑洞上方墜入一堆亂蓬蓬的稻草裡,好不狼狽。
“仔細點照顧‘救了你’的章大人,不然明早我可能會将你永遠留在這裡。”賀綸目光半晗警告她。
“奴婢和章大人都會好好的在這裡恭候殿下。”湯媛自信道。
不用他提醒她也會照顧章大人,撇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之說,有章大人在,賀綸哪好意思丢下她裝失憶的離開。
賀綸深深看她一眼,轉身欲走,卻聽她不放心的喊了一聲。
“又怎麼?”
“這個壞人在您回來之前不會轉醒吧?”
開玩笑,要是騙子内侍醒了,明早太陽升起的時候将照耀着坑裡兩具屍體,她和受傷的章大人。
“不會。”
丢下兩個字,賀綸直至翌日太陽高高的挂在樹梢也未再出現。
不會死了吧?想到這個可能她連忙搖了搖頭,抛開個人感情,她并不希望賀綸死,至少在賀緘封王開府前這個人不能死,不然賀緘就是下一個炮灰。
章大人傷的很重,但狀态明顯比昨日要好一些,主動醒來過兩次,每次湯媛都會給他喂一點水,因為抱不動他,她便将他的頭放在自己腿上,借着這點弧度,勉強的克服一下被嗆的風險。
章簡莘嗓音沙啞的對她道了聲謝,問她叫什麼,為何淪落至此?
“回大人,奴婢姓湯,單名一個媛字,乃三殿下的掌寝,就是這個壞人把奴婢拐了過來。”她指了指那暈迷不醒的小内侍,“當時奴婢身上還有隻八十兩的荷包,醒來已是不見。”
起先還以為被騙子内侍順手牽羊,結果湯媛将他從頭到腳摸了一遍,毫無所獲,還被賀綸好一番鄙夷,為了錢連内侍都摸。是呀,她為了錢别說摸内侍了,就是銀子掉進馬桶也照樣撿,話不投機半句多,她不以為意,也懶得搭理他。
章大人默了默,安慰她道,“隻要是羽林衛撿到,就一定會還給你的。”
早先就聽聞羽林軍素質過人,沒想到還路不拾遺。湯媛笑道,“羽林衛果然個頂個都是真正的男子漢。”
章大人笑了笑,複又迷睡。
整個上午,外面發生了什麼,湯媛一無所知,卻在接近午時那會子聽見一聲巨獸長嚎,震的周圍土地都在晃顫,洞壁亦撲簌簌落下了一陣細微的煙塵。
且說另一邊,就在距離此處約莫半個時辰的腳程之地,灰頭土臉的賀纓連翻十八個滾才險險避開一隻趕上人一整個兇.口大小的熊掌。
他娘的,這該死的畜生瘋了!
昨天還任由控獸師指揮的巨熊,今個兒不知怎麼回事,一見着賀纓等人非但沒有乖乖束手就擒,竟一反常态撲咬,走在最前頭的一名護衛,還沒反應出啥事,就被它咔擦一口叼住腦袋,那腦袋當即似熟透了的西瓜嘎嘣裂成兩半,衆人無不變色,慌忙架起陣腳應對。
甄閣老專門為賀纓準備的控獸師也是滿頭冷汗,此番意外簡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一家老小還在閣老府蹲着呢!
憑借多年經驗,他很快就判斷出異常的原因,“殿下,這畜生并非不聽話,而是被人下了藥!”
我操!賀纓吐了口滿嘴灰塵。下藥之人不作他想,除了賀綸還能有誰?
可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賀綸是怎麼做到的?
哪來的藥?
要知道這頭巨熊乃治愈皇上多年風疾的一味重要藥引,是要用在真龍天子身上的,誰敢冒着誅九族的危險胡亂用藥?就是普通的具有麻痹作用的也不行!否則随便命幾個人躲在暗處放箭不就成了,何須費這麼多功夫!
再退一步,就算賀綸賊膽包天,準備了見不得光的藥,那又是怎麼偷偷揣進來的?
在進入圍場以前,包括皇子在内哪一個不是由五軍都督府的人從裡到外的搜查,就連所用弓箭刀槍亦是由内務府統一發放,斷不能夾帶私貨。
真是邪了門!
賀纓想不通也很正常,就連湯媛本人也不知自己竟成了一顆打破整幅棋局的黑子。她的出現引來了騙子内侍,而騙子内侍的舉動,将甄閣老完美的計劃攪合成一團散沙。賀綸又利用内侍身上的苗疆密藥,回敬了賀纓一次,以緻完全不用出手即能欣賞賀纓一行人醜态百出的模樣,好不快意!
此生的軌迹再一次嚴重的偏離了前世!
賀緘心急如焚,自昨夜至今未曾下馬,四處搜尋媛媛蹤迹。
仿佛從他重生那日耽誤了媛媛返回壽安宮,緻使她提前遇上賀綸開始,恰如草蛇灰線,伏脈千裡,埋下了一樁樁前世不曾發生的事。
看上去都是關于媛媛的小事,卻越來越顯得牽一發而動全身。
他别的不怕,卻怕極了這種再次無法掌握她的感覺。
話說賀纓一行人眼看死傷過半,巨熊卻是殺紅了眼。賀綸就坐在百丈之外的一棵樹上,白皙的手指架着一隻鑲了瑪瑙的西洋鏡,對身邊的馮鑫笑道,“賀纓身邊那個方臉的漢子看着眼生,回頭查查這個人底細。”
此人行為舉止怪異,似有與獸溝通的能力,不像是普通的羽林衛,倘若證實心中所想,那他委實要佩服甄閣老一派,這得花多少力氣才布置出這麼一個陰他的毒計?
幸而出了湯媛這個變數,有了這幾瓶無毒卻又要雄性動物命的玩意,不然他是别想好好的離開,怎麼也得跟賀纓真刀真槍幹一場。
他果然把那苗疆秘藥用在了巨熊身上,因為有馮鑫,這件事做起來并不難。
馮鑫自小修習内家功夫,使得一身出神入化的輕功,給巨熊撒點藥再撒腿跑還是輕而易舉的。
昨日他護送賀綸躲入安全的深坑後便一路尾随巨熊而去,這也是湯媛一直未曾見他露面的緣由。
說來也怪,那熊放着賀纓的人不追,隻一門心思的追蹤賀綸這邊的近身護衛,仿佛那些人身上有什麼東西在吸引它一般。正是因為察覺了這一點,衆護衛才兵分五路撤退,搞得那笨熊不知該先去追那一撥才好。
此時馮鑫緩緩道出自己的推測,“許多獸類經過特殊訓練會對某種味道産生過激反應,殿下不妨派人去查查那十二名護衛當日的獵裝甲胄分别經過哪些人的手。”
順藤摸瓜,說不能能牽出一串。
賀綸點點頭,心中正有此意。
這日也該那賀纓命不該絕,因為打鬥的聲音過大,終于引來了林潛。
林潛還以為是賀綸遇到了危險,結果發現是賀纓,當着數百官兵的面,他是不出手也得出手。而面對數目如此衆多的羽林衛,巨熊也是倒了八輩子皿黴,被這群人搞死之後,也沒能找到想要的母熊,死狀難免凄慘。大家又都是男人,隻需瞄一眼□□就估摸出究竟發生了什麼。
林潛一頭黑線,五殿下在搞什麼?
先不管五殿下再搞什麼,風塵仆仆的三殿下卻是找到了他的心肝兒!
起先湯媛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不然怎麼會聽見賀緘的聲音。
媛媛!
媛媛,你在哪兒?
她猛然睜開眼,七手八腳的扒着洞壁往上爬,就連纖細白嫩的手指尖兒被粗粝劃破也不曾在意。
“殿下,我在這裡,殿下!”那一刻,她也說不清是何種心情,就像受了委屈終于遇見了大人!
她髒兮兮的小手自坑裡爬出,便被一隻大手包住,提了上去,緊緊的擁在懷中,湯媛嗅到了夜風與晨露的氣息,無一不在告訴她,賀緘這一路的辛勞。
“章大人受傷了,拐騙我的壞人也在裡面。”她哽咽了聲,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克制想要環緊他脖頸的雙手。
不可以抱他,因為抱了就不想再撒手。
而那邊氣急敗壞的賀纓熊口逃生,若非周圍全是人,他想把那控獸師提起來鞭屍,不過比起控獸師,他心裡更想将賀綸大卸八塊!!
賀綸似是并不知賀纓此刻殺人的心情,反倒一臉關切走上前,“我一聽見動靜便火速趕來,大哥您沒受傷吧?”
你瞎了嗎,不會自己看啊!賀纓翻個白眼,哇的一聲噴出一口皿,他的腿現在一動就鑽心的疼,骨頭即使沒斷,定然也是裂縫了,每個三兩月是别想再蹦跶。
這點子懲罰對他來說實在是太輕了。賀綸不鹹不淡道,“你們還愣着幹嘛,快照顧大殿下呀,他的腿瘸了,你們可都要跟着陪葬。”
說完,轉首看了林潛一眼,林潛意會,上前與他耳語幾句。
賀綸挑了挑眉,老三也過來了?
“他是來奉召捉拿宵小,是皇上下的旨,看上去并無參與的心思。”林潛道。
殊不知說曹操,曹操到。衆人隻見羊腸小道上緩緩走來一行人馬,為首的正是賀緘,懷裡坐着個臉上蒙帕子的女孩,一雙眼眸格外美麗,她應該從未騎過馬,整個上身繃的緊緊的,雙手亦是死死抓着賀緘袖子。
還不等衆人打招呼,賀緘忽然蒙住湯媛的眼睛。
衆人恍然大悟,瞅瞅那四仰八叉的熊,再瞅瞅一臉茫然的女孩子,心底嘿嘿笑起來。
湯媛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