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那盛大的告别(2)
走到我家樓下,我遲遲不肯上樓,一直站着,他卻轉身就要離去:“我回家了。”這是他第一次沒有目送我上樓,沒有微笑着叮囑我給他打電話。
我為自己的戀戀不舍感覺羞恥,立即咚咚地跑進樓門,可剛沖到二樓,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送我回家,從此後,他再不會出現在我的生活裡,我就心如刀割,彎着身子,痛得幾乎不能呼吸,所有的自尊都不算什麼了,又向樓下沖去。
他已經走遠,路燈下,他的身影變得異常輕薄。
“張駿!”
我所有的感情都融于撕心裂肺的大叫聲中,我多麼希望他能明白這一刻我有多麼傷心,我有多希望他能回頭。
他好像壓根兒沒有聽到我叫他,依舊走着。可是我知道他聽到了,因為他的腳步停了停。
我一直盯着他,他一直沒有回頭。
他的身影消失很久後,我才失魂落魄地爬上樓,爸媽非常生氣,質問我去了哪裡,我直接沖進卧室,反鎖上了門。
爸爸媽媽不停地罵我,可一切都似乎與我隔着一層。我的身子坐在這裡,靈魂卻不知道在何處。
漸漸地,聲音都安靜了,隻有我,坐于黑暗中。
等我想起來看表時,已經淩晨三點。
我沒洗臉、沒刷牙,直接躺倒,卻怎麼都睡不着,想到從明天起,張駿就和我再沒有任何關系,我難受得如同被人淩遲,覺得惡心反胃,似乎馬上就要吐,跑到衛生間,可是壓根兒沒有吃晚飯,怎麼都吐不出來,隻是蹲在地上幹哕。
一夜折騰,根本沒有閉眼,很快就六點半了,鬧鐘一如往日,沒有絲毫感情地響着,提醒着我應該背誦英文了。
我好像終于在倒塌的世界中找到了一點能做的事情,拿出英文書,把自己關在陽台上,扯着嗓子吼,瘋狂地念着英文,可腦子裡究竟有沒有記住,根本不清楚。
媽媽起床後,本來想接着教訓我昨天晚上的夜歸,可發現我已經在陽台上刻苦學習,她就什麼話都沒有再說。
媽媽做了雞蛋餅,熱了牛奶。我沒有任何胃口,媽媽問我:“怎麼了?早飯一定要吃,要不然一天都會沒力氣。”
我不想讓她看出異樣,端起了碗,強迫着自己開始吃早飯。
妹妹一邊吃早飯,一邊和媽媽讨價還價着這個月究竟該給她多少零花錢。我腦袋一片空白,耳邊嗡嗡地響着,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可媽媽問我話,我卻能如常對答。
媽媽問我:“你今天下午還出去找同學嗎?”往常的周末,我都要去見張駿。
猝不及防間,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連掩飾的時間都沒有,我立即低下頭,将碗半舉到臉邊,假裝在喝牛奶,用碗擋住臉,可我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眼淚一顆顆掉進了牛奶裡,在平滑的乳白色上,滴打出一圈圈的漣漪。
恍惚中,我聽到一個聲音平靜地說“不出去”,遙遠陌生得完全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一整天,我都捧着書,孜孜不倦地學習,可從早上六點半到晚上十點,我總共看的書加起來,隻有一頁。
晚上,我躺在床上,告訴自己,這世界上誰離開誰都照樣活,我現在痛不欲生,一年後,我就會完全不記得現在的痛苦,十年後,當人家提起張駿的名字,我會思索半天才記起他是誰。
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過去!
在一遍遍的自我勸解中,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去上學。
楊軍看到我時,驚訝地問:“你是不是熬通宵用功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嗯,做題做到三四點。”
楊軍大受刺激,立即開始用功。
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和張駿分手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學校,很多雙眼睛會看着我,我的自尊不允許自己因為失戀而頹廢,一整天,我都逼着自己看書學習,即使效率低得幾乎沒有效率。
張駿“甩”了我後,他的紅顔知己黃薇每天都陪他回家。
我一直知道黃薇喜歡他,張駿卻很遲鈍,他總認為黃薇和他是純潔的友誼。我不知道他現在和黃薇究竟是什麼關系,可他們出雙入對是事實,所有同學都開始說張駿的新女朋友是黃薇。
我一直以來的恐懼實現,我成了張駿的前女友之一,所有人都将同情和幸災樂禍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努力地裝作不在乎,在班裡,我變得異常活潑,和楊軍惡作劇不斷、打鬧不停,每天都笑口常開,唯恐别人不知道我高興。
沈遠哲放學後經常陪我回家,陪我聊天,偶爾還會接我一塊兒上學,如此明目張膽地出雙入對,很快關于我和他的流言就如火如荼,我不但沒有避嫌,反倒用頻率更高地和沈遠哲一起回家、一起上學來讓這個流言更加活靈活現。
林依然每個周末都約我去圖書館一塊兒學習,楊軍幫我整理難題攻略,假借要和我比賽,陪着我一塊兒做作業,後來,沈遠哲也加入了我們的周末學習小組。
我很欣慰,在這個最難挨的時間段,我身邊還有友誼,他們沒有提過任何問題,卻用各種方式的陪伴做了一個朋友所能做到的極限。
學校在大禮堂召開無聊乏味的學習經驗介紹。我向陳勁學習,用一分鐘完成了三分鐘的任務。到現在,我才明白,不是陳勁不想說真話,而是老師不高興我們介紹什麼上課沒必要全聽、作業沒必要都做。
散會後,我很快就走出了大講堂,到教學樓外時,被高二的年級第一叫住,向我求教幾個學習上的困惑。我沒有絲毫心情,可忽然想起了陳勁,于是站住,耐心聽他講他的疑惑,再給予最中肯的回答。
漸漸地,我身邊旁聽的人越來越多,彙集成了一個小圈子,還有師弟買了飲料給我。
我正在耐心解答,看到張駿和黃薇并肩而來,大概黃薇的笑容太刺眼,于是我也明媚地笑着,還和張駿揮揮手,輕松地打了個招呼,他卻蓦然色變,狠狠盯了我一眼,快步離開。
我依舊笑得陽光明媚,愉快地回答師弟師妹們的問題,等解答完問題,我保持微笑,走進了教學樓,站在樓道窗戶旁的童雲珠寒着臉問:“你喜歡過張駿嗎?”
我笑了笑,沒說話。我一直都知道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視他如普通人,我一向善于僞裝。
我十分不快樂,十分痛苦,可我不能讓别人知道我很痛苦。
我很慶幸心靈被一具皮囊包裹,所以,我們可以心靈歸心靈、肉身歸肉身地過着每一天的日子。
那段時間,我都不敢回憶,每次回憶起來,隻有痛苦,每天到底幹了什麼,都想不起來。似乎,每天去上學時,都需要深吸一口氣,感覺我不是去上學,而是去打仗。
就那麼渾渾噩噩地到了期末。
期末考試的成績公布後,我竟然仍是年級第一,我自己都不相信。林依然、楊軍、沈遠哲都知道,這兩個月,我全部的精力都在堅強地裝高興,在學習上并沒有投入多少精力。可學習大概就如開火車,隻要上了軌道,一切自然而然地就會前進。
我雖然不知道我怎麼拿的第一,但是,我很高興我仍然是年級第一。年級第一的成績能明确無誤地告訴所有人,羅琦琦沒有受傷害!羅琦琦壓根兒不在乎張駿不喜歡她了!
這就是做雄鷹的好處,所有人都以為你是強者,受傷這種情緒不會與你共存。
高三的人已經沒有權利過寒假,學校宣布隻過年放假,别的時間照常上課,所以考完試後,我們仍舊上課。
寒假的時候,我沒有去給高老師拜年,隻寫了一封賀卡,郵寄給她。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不知道怎麼解釋。
我開始數着日子盼望高考,希望快點結束這裡的生活,我竟然又一次像小學的時候,隻想往前逃,原來這麼多年過去,我仍然是那個遇見事情隻想逃避的人。
過完年,高考進入倒計時,教室後面豎起了紅色的阿拉伯數字大牌子,每天老師都會親手更換數字,提醒大家距離7月7日又少了一天。
在高考的巨大壓力下,同學們都在埋頭苦讀,人人臉上都蒙着一層灰色,希望就在前方,可眼前的痛苦是要用肉身一日日去挨。
我開始真正接受我和張駿已經分開的事實,我變得很沉默,不再大聲地和楊軍打鬧,也不再笑口常開。不過,在壓抑的高考前,人人都變得沉默和不快樂,我的變化顯得分外正常。
一日日過去,張駿好像消失了一樣,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
上初中時,我們進出教室完全走不同的樓梯,都時常會“偶遇”,可如今我們日日走同一個樓梯上下樓,卻從未碰到。今昔對比,我才明白他當日的有心,今日的無情。
夜深人靜時,我常常想我究竟是怎麼弄丢了他。不用等到十年後蓦然回首,我都知道自己肯定做錯了很多事情,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錯了。
難道我不應該好好學習?難道我應該隻談戀愛,不讀書?難道我不應該做一個堅強獨立的女孩?難道我不該自尊自愛?難道我應該用消極頹廢表達對他的重視?難道我應該痛哭流涕,割腕跳樓地去挽留他?
我的痛苦沒有辦法告訴任何人,我隻能全部傾訴給日記。在我的日記本上充斥着各種各樣的幻想,幻想着幾年後,我和張駿仍能在一起。我幻想着各種各樣重逢的版本,把它們寫在日記本上。
我甚至用這些幻想來鼓勵自己認真學習,努力改掉身上的缺點,我告訴自己隻有這樣,我才能在将來的某一天,足夠優秀地走到他面前去,讓他再次喜歡上我。
在對未來的希望中,眼前的日子不再那麼絕望,我也不再那麼難過。
我學得非常輕松,和被題海淹沒的同學比較,我簡直像另一個世界的人,每天按時睡覺,從不熬夜。
同學們覺得我很神奇,上課不聽講,幾乎不做作業,可竟然能穩坐第一,連我妹妹都特想不通。我告訴她,高中三年的關鍵是高一和高二,所有的知識都已經在高一和高二學完,高三隻是一個系統化、條理化的過程,如果在高一、高二就把所有知識都真正吃透、刻進腦海裡,高三當然不用費力。
妹妹正在上高一,我說的話很有深意,可她完全沒聽進去。
在煎熬中,終于到了六月份。
兩次模拟考試,我穩居第一。關荷在年級前二十名,張駿的成績穩定在了年級三十名左右。
最後一次模拟考試結束後,除了高三的學生,學校已經都放假。老師講完考卷,我們也會放假。剩下的一周時間,學校的圖書館和教室對高三學生開放,讓我們自由複習,準備高考。
一周,我就翻了翻英語,其餘什麼都懶得碰,楊軍實在看不下去,把我揪到圖書館,逼着我做了一些他勾出的習題。
我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上了考場,非常輕松地答完了所有科目。我家對門的阿姨發現我兩門考試之間的中午竟然還守着電視看,直到距離考試四十多分鐘,才跑着去學校,她目瞪口呆。
7月10号早上,考完最後一門,大家正式解放。
走出考場的一刹那,不管結果如何,人人臉上都有劫後餘生的慶幸表情。
整整一年的題海題山,起早貪黑,一切終于完結!
晚上,學校為我們舉行畢業聯歡會,之前大家都在為高考拼搏,不可能像小學、初中畢業那樣,專門準備表演節目,可高三的畢業明顯比其他兩個年級的畢業更重要,學校隻能在硬件上下足工夫。
今年負責此事的教導主任選擇了露天,在所有的樹上都挂上小燈泡,又架起了大的投影屏幕。
當夜幕降臨,晚風輕送,無數個小燈泡都亮起時,氣氛變得浪漫而傷感。
原定計劃是高中部的兩名音樂老師當主持,可女老師臨時有急事不能來,所以隻能從學生裡現找。教導主任急得蹦蹦跳,向沈遠哲求助,沈遠哲推薦了我。男主持李老師來邀請我幫他主持晚會,我想都沒有想就拒絕了,一個瞬間後,卻又改變了主意。
從小學開始,我和張駿一直在一個學校,今夜,是我們同校的最後一夜。我希望他隻要記得這場畢業晚會,就會記住我。
我現在的願望已經卑微到,隻是希望他不要忘記我。
音樂老師幫我挑選了一條素白的蓬蓬裙,腰身被勒得非常細,裙裾不長,剛到膝蓋,卻墜有無數亮片,走動起來,如有星芒閃爍,戴上配套的水鑽發箍,完全是所有女孩都渴望的公主裝扮。
音樂老師穿的是白襯衣、黑西褲,當我們并肩走向燈光閃耀的會場時,所有的老師同學都已經坐好。
老校長帶頭熱烈地鼓掌,老師也開始鼓掌,四周漸漸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慶賀着苦難的高三真正結束。
我帶着自認為最美的微笑,向大家宣布今夜的晚會正式開始。
“所有的節目都來自大家,任何同學有想表演的節目都可以去找沈遠哲,他會登記下大家的要求,然後由我和李老師協商安排。今天晚上,我們敬愛的教導主任雖然在場,可我們不用理會他了,主題是否健康積極向上,不屬于今天晚上。”
大家都笑,李老師說:“今晚的第一個節目是鋼琴獨奏,表演者就是在下,請同學們利用這個時間考慮一下自己想表演的節目。”
李老師坐到鋼琴邊,開始彈奏,是激昂的《畢業歌》。
同學們陸續來拿字條,思考商量着要表演的節目。
我笑坐在沈遠哲旁邊,和他低聲聊着天,視線卻沒忍住地搜索着張駿。終于,看到了他,他沒有坐在自己班級的座位區,而是和甄公子、賈公子跨坐在花壇的欄杆上,說說笑笑。恰好與我和沈遠哲是面對面。
等李老師彈奏完一曲《畢業歌》,才剛有同學交字條,卻已經來不及準備道具,沈遠哲問我:“要不要讓李老師再彈奏一曲?”
我笑和他說:“那樣就太沉悶了,看我的。”
我拿着話筒,一邊向會場中心走,一邊笑着說:“如果現在舉行一個投票,選舉大家最恨的老師,不知道大家會投誰?每個人的選擇肯定各有傾向,但是有一個老師一定榜上有名。大家猜猜是誰?”
同學們都笑,在座的老師也笑,畢竟晚會剛開始,氣氛還不熱烈,同學們仍沒擺脫做學生的束縛,所以隻是笑,卻沒有人真正敢說出來。我笑着沖教導主任敬禮:“主任,祝賀您,您正是得票最高的老師。”
大家哄然大笑,我說:“作為我們最恨的老師,我作為本屆畢業生的代表想邀請老師為我們即興表演一個節目。”
話筒被遞到教導主任手裡,他拿着話筒,不停地咳嗽清嗓子,卻沒有說表演什麼。
我開始高聲大叫:“一二三四五,我們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我們等得好難受……”
我笑着揮手,示意大家和我一起說。這是高一剛入學,我們就學會的口号,全年級無人不曉、無人不會,又是起哄向來嚴厲的教導主任,大家立即齊心合力地加入進來。
可當大家都開始叫時,我卻有些走神,真的已經三年了嗎?似乎被馬力嘲笑還在昨天,似乎才剛和宋鵬鬥過氣,那真的已經是上千個日子之外了嗎??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們等得好着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老師你到底有沒有?”
全場五百來人的吼叫聲可非同小可,教導主任忙說:“有了,有了,我給大家唱首張信哲的《過火》。”
“哇!”我驚叫,沖同學們做了個不可置信的表情,表示是嚴重超标的歌曲,同學們都笑。
是否對你承諾了太多
還是我原本給的就不夠
你始終有千萬種理由
我一直都跟随你的感受
讓你瘋讓你去放縱
以為你有天會感動
關于流言我裝作無動于衷
教導主任邊走邊唱,把滿場同學都震了,因為他的聲音簡直和張信哲的一模一樣。
我沒有任何意外,因為教導主任和沈遠哲私交甚好,我聽沈遠哲提過他唱張信哲的歌唱得非常好,要不然,我也不敢随便拿他開涮來活躍氣氛。
我坐在黑暗中,借着夜色,毫無顧忌地凝望着對面,張駿仍然坐在那裡,身影隐約可辨,可他的面容,我卻怎麼努力,也看不清。
他究竟有沒有看到我?
我知道他現在壓根兒不會留意我,但是,沒關系,我走到最明亮的舞台中央,讓你一眼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