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與文藝有關(1)
為白娘子心疼的那些年月
為許仙懊惱的那些年月
大聲歌唱“有緣千裡來相會”的那些年月
一邊盼望自己遇到緣分,一邊不曉得是不是也會飽經考驗
1
我的第一支舞
古代,少女十四歲時,父親會為她舉行笄禮,意味她已長大成人;
在西方,女兒的婚禮上,
父親會握着女兒的手,陪她走完少女時代的最後一程。
父親,是女子生命中第一個重要的男人。
爸爸單位的黨支部組織中老年幹部們學跳交誼舞,準備元旦前,組個交誼舞隊和别的單位比賽。爸爸白天在單位裡練習,晚上拉着媽媽去公園裡跳。
暑假期間,我和妹妹都沒什麼事情,有時候也會去公園看大家的露天舞會。
有一次,爸爸嫌媽媽笨,教了好幾遍,仍然沒學會,媽媽惱了,一甩手,你嫌我笨,我還就不跳了。旁邊跳舞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們都笑起來。
爸爸幹笑幾聲,自己找了個台階下,對妹妹說:“老婆不肯學,我就教女兒跳。”
妹妹高高興興地跟着爸爸學跳舞,爸爸握着她的手,一邊随着音樂踏舞步,一邊哈哈地笑着,妹妹腰上系着的蝴蝶結漂亮地飛舞着。
周圍的老頭老太都湊趣,不停地誇我妹妹跳得好,媽媽在旁邊看着看着也笑了起來,爸爸更是美得有女萬事足的樣子。
一曲跳完,爸爸和妹妹回來休息,看我一直看着他們,随口笑着問:“琦琦待會兒要不要也讓爸爸教跳舞?”
我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動,盡量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
沒一會兒,音樂就又響了起來,我正緊張,爸爸卻急急忙忙放下水杯,抓起身旁的妹妹就沖了出去。
我就像一根繃緊的皮筋,本來緊張地準備全力彈出,卻沒有彈,隻是慢慢地、慢慢地松了力量,不為人知地懈了。
我笑看了一會兒,沖媽媽說:“我去找同學玩了。”一個人離開了公園。
有人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可如果他有了兩個女兒,那麼是不是其中一個就不是了呢?人有兩隻手,奈何卻隻有一顆心。
我在大街上轉了一會兒,邊轉邊想去找誰玩。曉菲的媽媽現在壓根兒不放曉菲出門,我白天又剛去找過曉菲,這會兒再去,顯然不合适,想起放假後還沒有見過小波,于是晃悠着去找小波。
歌廳外面喧嘩熱鬧,他卻房門緊閉,在台燈下用功。
我這才想起,他上高三了,傳說中鯉魚跳龍門的最後一站,要褪一層皮的痛苦折磨。
我問他期末考得如何,小波笑着說年級排名前一百,又很有信心地告訴我,他的成績會繼續進步,目标是前五十名。
按照一中曆年來的高考情況,小波如果真能實現這個目标,就是考一所名牌大學都很有希望。
他突然問:“你們下個學期要分班了,你這次的期末考試考得如何?”
我沒精打采地說:“你猜猜。”
他笑着說:“應該不錯,肯定能進快班,要我送你什麼賀禮?”
我不屑地說:“能進快班算什麼?我是班級第一。”
小波不能置信地盯着我,突然,他從椅子上跳起來,雙手卡在我的胳肢窩下,把我高高舉起,一邊大笑,一邊轉圈。
瞬間,我的不開心就煙消雲散,也随着他的笑聲笑起來。
他終于放下了我,驚歎地問:“你怎麼做到的?”
我頭暈目眩,很大聲地說:“這可不是天上掉餡餅,我很用功的!我每天背書背到深夜,曆史書上的小字選讀内容我都可以背下來,代數卷子、幾何卷子、物理卷子,我每一道題都演算了兩遍,确定絕沒有一個錯誤。”
小波笑着問:“你這麼辛苦,想要什麼禮物?”
我側着腦袋想,腦海裡卻浮現出剛才爸爸和妹妹跳舞的樣子。
“我想學跳舞。”
小波立即答應:“好,我教你。”他上下打量我,“去給你買一條裙子。”
我立即搖頭:“那不行,我媽看見了,肯定要問我從哪裡來的,我解釋不清楚。”話剛出口,又立即反悔,我為什麼要理會父母如何想?我偏要放縱自己一次,于是改口:“好呀,我不穿回家裡就行了。”
小波看看表,笑着說:“現在去商場還來得及。”
我朝他做鬼臉,跑到電話前,給李哥打電話,李哥很是詫異:“琦琦,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事,就是告訴你一聲我期末考試考了第一。”
李哥很高興,笑着說:“看來我們要不隻小波一個大學生了,以後誰再敢說老子沒文化,我就讓他們來看看我弟弟妹妹的文憑。你想要什麼獎勵?”
“我和小波去商場。”
李哥特開心地說:“我給你報銷,你可千萬别給你李哥省錢,别和小波學,小波什麼都好,就是性格太好強。”
我笑嘻嘻地說:“我隻挑好的,不挑貴的。”
李哥忙說:“對,對,對!”
我的目的達到,高高興興地放下電話,小波卻不太高興,雖然他沒顯現出來,依舊微笑着,可我們已經認識快五年了,早不需要看表情來判斷對方的心情。
我站在他的舊自行車邊,低聲說:“你大學畢業後,第一個月的工資就要給我買禮物。我讓李哥送我禮物,不單單隻是禮物,我不想表現得太狷介,不想讓李哥覺得我們在努力和他劃清界限。”
小波已經半騎在自行車上,隻等我上車,聽到我的話,呆了一瞬,立即從自行車上下來,轉身去屋裡拿摩托車的鑰匙和頭盔。
他把頭盔給我戴好,坐到摩托車上,擺了個很酷的姿勢,笑着說:“上車。”
我立即坐到車上,不放心地說:“我可是第一次坐摩托車,你慢點啊,别摔着我。”
他用胳膊肘打了我一下,示意我别啰唆,開着摩托車上了公路。
那個時候,我們市有不少年輕人玩摩托車,穿着皮衣皮褲皮靴,飙車賭錢泡妞,有時候,看見他們一隊摩托車轟隆隆地飛馳過,很是炫目。
小波的摩托車是日本原裝進口的,李哥花了點工夫才弄到,在我們整個市都沒有幾輛,開在路上,很拉風。可小波開的次數很少,倒是烏賊借出去和人賭過兩次錢,被小波說了一頓後,他也再沒玩過。
我第一次坐摩托車,手抓在座位兩側,緊張得要死,唯恐自己掉下去。
沒想到小波把摩托車開得像自行車,很久都沒有加速,我納悶地問:“你會開嗎?”
小波的聲音從頭盔裡悶悶地傳來:“我第一次帶人,突然想起,坐在摩托車後的人沒有扶的地方,必須要抱着前面人的腰。”
我笑,難怪電視上的人都是要緊摟着前面人的腰,我還以為是為了突出他們是情侶,原來摩托車就是要這麼坐,于是大大方方地抱住他的腰,他的速度立即就上去了。
随着速度飙升,我終于理解了為什麼男人喜歡摩托車,不僅僅是裝酷,而是開摩托車的時候真的有在風中飛翔的感覺。
速度太快,風就從我們皮膚上刮過,我穿着普通的衣裙,雖然小波替我擋住了絕大多數的風,仍然有刀割的感覺,似乎不抱緊,人都會被吹跑。我緊抱着小波的腰,閉着眼睛,感受風割在肌膚上的感覺。
我想我和小波的本性裡都有喜歡冒險和追尋解脫的欲望,剛上車時,我還提醒他不要開太快,他似乎也打算謹慎駕駛,可當我們感受到這種飛翔的快感時,卻将理智丢棄,隻想追逐本能,去享受刺激帶來的放松。
他一輛車接一輛車地超過,大部分司機頂多罵一聲,或者猛按喇叭,可當他超過另一輛摩托車時,車主也不知道是被我們激出了怒氣,還是自己好勝心重,開始追小波。
小波大聲叫我名字:“琦琦……”
速度太快,風太大,完全聽不到他說話,隻能模糊聽到自己的名字,不過,我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我看着和我們并排而駛的摩托車,車主穿着黑色的皮夾克,車後的女生一頭海藻般的長卷發,連頭盔都壓不住,飄舞在風中,配着她的小紅裙子,很是美麗。
我貪戀這飛揚不羁的美麗,胳膊上用了點力氣抱住小波,小波明白了我的意思,知道我是應下這場挑戰了。他開始放開速度,專心和對方比賽。
對方顯然經常比賽,對市内的道路很熟悉,有意識地引着小波向車流量少的道路駛去,随着車流的減少,他倆的速度都越發的快。
我覺得我們的時速已經超過一百四十公裡,給人一種真的在風中飛翔的錯覺,一個瞬間,我竟然有放開小波的沖動,讓人生永遠停止在這一刻的輕盈美妙和無拘無束中。
我恍惚地想,是不是出車禍的人,就是因為這種幻覺?
小波的車比對方的好,可對方的駕駛技術比他好。小波性子中隐藏的狠勁被逼出,漸有玩命的感覺,速度仍在攀升,對方絲毫未怕,也跟着小波加速,而且利用一個彎道,巧技再次超過了小波。
小波的技術不行,在極速下,車開得有些飄,如果稍有意外,我們肯定會車毀人亡,我卻沒有害怕的感覺,我開始有些明白我和小波骨子裡的狠辣來自哪裡,并不完全是外界的逼迫,還有我們本來的性格。
兩輛摩托車一前一後,奔馳了一段時間,忽然聽到遠處有警笛在響,前面的人放慢了速度,小波也跟着放慢速度,經過一處修車鋪時,對方拐進去,停下了車,小波也随着他把車停過去,看來飙車飙得惺惺相惜,想認識一下,交個朋友。
他和小波拿下頭盔,看清雙方,愣了一下,都笑起來。
張駿笑說:“小波哥的車真好。”
小波笑說:“車好不如技術好。”
張駿的女朋友臉色發白,神情卻很激動:“太刺激了!”對着小波伸手,興高采烈地自我介紹,“我是張駿的馬子,上次看你打球,覺得你文弱書生樣,沒想到玩車玩得這麼狠。”
小波笑着和她握了下手,謙虛道:“沒有張駿玩得好。”
張駿的女朋友拿眼瞅我,問小波:“小波哥的馬子叫什麼名字?”
她似乎很好奇小波的女朋友長什麼樣,我很不想脫下頭盔,可我更不想讓人覺得我異樣,所以,我隻能脫下頭盔,沖她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女子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大概沒想到竟然是個戴着眼鏡、梳着馬尾巴、其貌不揚的小姑娘。
小波微笑着說:“她叫羅琦琦,不是女朋友,是朋友。”
女子的表情似乎在說,幸虧不是!她熱情地說:“我們單位有很多漂亮姑娘,我給小波哥介紹一個,包你滿意。小波哥喜歡什麼樣的?”
小波呆了一下,大概實在沒想到張駿的新女朋友和上一任竟然性格差别這麼大。張駿摟着她的腰,猛地把女朋友摟進懷裡,笑彈了她的鼻頭一下:“你别多事,小波哥要美女有的是。”
我閉上眼睛睡覺,心想你們開完了座談會再叫我。
小波說:“我們還有些事情,改日再聊。”
我立即高高興興地睜開眼睛,還是小波知我心意。
他給我戴頭盔,細心地調好帶子,低聲問我:“緊不緊?”
我搖搖頭,他幫我弄好後,才自己戴頭盔。
等摩托車開出去後,我從摩托車的後視鏡中,仍然能看到那襲美麗的小紅裙,她雙手攀着他的脖子,身體緊貼着他的身體。
我的頭輕輕靠在了小波背上,小波要加速,我拽了一下他的衣服,他又慢下了速度。我怕,當那種飛翔的感覺再蠱惑我的感官時,我會真的放手去追尋飛翔的自由自在。
還有半個小時商場就要關門,小波擔心時間不夠,我卻很快就有了決定,挑選了一件紅底白點的裙子,腰部有一個大蝴蝶結。我沒有去思考自己的選擇,但是,内心深處,我想我明白為何如此選擇,有些事情,不需要弗洛伊德這樣的心理學家就能解釋。紅色,是因為張駿的女朋友;蝴蝶結,是因為妹妹。
我在小波面前轉了一圈,裙擺像花一樣張開。
“可以嗎?”
小波點着頭表示驚歎:“琦琦真長大了。”
我反駁:“我從沒覺得自己小過。”
他看着我的腳說:“應該再買一雙鞋子。”
我很激動:“要高跟鞋。”
他笑:“你以前從沒穿過高跟鞋吧?會走路嗎?要摔着了,我可不負責。”
我瞪他,他笑着不理我。
我挑了一雙白色的高跟涼鞋,笨拙地穿好,就在起身的一瞬間,我忽然就覺得我是個女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女孩到女人的轉變,都是從高跟鞋開始,因為穿上它,我們不能再大搖大擺地走路,不能再翻牆爬樹,我們必須姗姗而行,不知不覺中,我們就女性化、柔弱化了。
第二天,我和爸爸媽媽請假,說晚上有同學過生日,想玩得晚一些,爸爸和媽媽立即答應。我期末考試考了班級第一,在父母心中,班級第一的孩子絕不會做任何壞事。
爸爸還特意說:“該玩的時候玩,該學的時候學。暑假,你可以放開了玩;等開學後,就用功迎接中考。”
我按小波的吩咐去“在水一方”找他。
到了舞廳後,發現舞廳沒有營業,納悶了一瞬,又立即明白。因為舞廳常有家長老師出入,我怕碰到熟人,肯定不會願意在大廳裡學舞,也許就随便撿個僻靜的馬路牙子,沒想到李哥如此隆重,竟然休業一晚。
等看到小波特意換了套黑西服,才知道隆重的不隻是李哥。我突然緊張起來,小波笑着說:“你的衣服和鞋子都收在李哥辦公室,我在外面等你。”
李哥也笑:“琦琦要長大了。”
烏賊雖然克制了他的臭嘴,卻不停地對我擠眉弄眼地笑。
我被他們笑得不好意思起來,嚷:“你們再笑,我就不跳了。”
李哥左手攬着小波、右手攬着烏賊,邊往外走邊說:“臉皮竟然嫩起來了,有點女孩樣了,總算沒跟我們混成個假小子。”
我闆着臉走進他的辦公室,裙子和鞋子都放在沙發上。我換好衣服,穿上鞋子,站在鏡子前扭來扭去地看,想着張駿身邊的美麗女子,沮喪地歎氣,畢竟是隻猴子,穿上袍子也不能變太子。
忽聽到有人敲門。
“誰?”
“老闆讓我來幫你梳頭。”
我打開門,門口的女子提着一個大大的塑料盒。
我讓她進來,她問我:“你想梳什麼頭?”
“不知道,随便。”
她仔細看了我一會兒,笑着讓我坐下,開始給我梳頭,我被她鼓搗了半個多小時,正不耐煩時,她笑着說:“好了,你先看看,如果不滿意,我再換。”
我走到鏡子前,戴起眼鏡,鏡子裡的女孩子,黑發順貼地绾成發髻,有一個光潔的額頭,細長的脖子,烏發中嵌着一朵潔白的假玉蘭花,與腳上小波為我選的鞋子頭腳呼應。
女子站在我身後笑,輕聲說:“我這裡有假珍珠首飾,你如果不介意,戴上會更好看。”
我已經被她的妙手征服,立即歡喜地說:“不介意。”
她拿出一副珍珠耳墜,替我戴上,仔細端詳了我一下,又替我摘下,說:“你看上去真幹淨,幹淨得戴什麼首飾都多餘,這樣就可以了。”
我也不懂她的幹淨是什麼意思,隻說:“那就不戴了。”
她開始收拾東西:“本來還以為要化妝,所以帶了一堆東西,現在發現都用不上。”
我說:“謝謝你。”
她笑着說:“不用謝我,謝謝你自己。年輕真好,眼睛明亮、皮膚水滑,一朵花就已經足夠,不需要任何修飾。”
我往外走,她從身後追上來,問:“你近視得厲害嗎?”
我說:“三百度。”
“取下眼鏡能看清嗎?”
“嗯,走路沒事,不過認人會有些困難。”
她從我鼻梁上摘下眼鏡:“那就足夠了。”
舞廳裡本來就燈光昏暗,我又失去了眼鏡,眼前的世界變得朦胧,一切都如隔着霧氣,我突然覺得很緊張,人類對未知有本能的恐懼。
我踩着高跟鞋,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好像看到人影,卻又誰都看不分明,突然,一個人站在了我面前,可他又不說話。
我十分不安,開始後悔讓那個姐姐拿走我的眼鏡,忽聽到李哥的笑聲:“天哪!我看錯人了嗎?這是琦琦嗎?真是人要衣,馬要鞍。”
我這才确認眼前的人是小波,立即急走了幾步,向他伸出手,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心安了,不管這個世界有多昏暗,隻要他在我身邊,他會替我看清楚。
我不好意思地說:“幫我梳頭的姐姐把我的眼鏡拿走了,我看不太清楚。”
他說:“沒事,我會帶着你的。”
他帶着我走向舞池,我緊張得手心都是汗,他說:“我們先跳最簡單的慢四。”
“難不難?你知道我小腦很白癡的。”
“隻要你會走路,就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