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我有多愛你,時光它知道

第34章 這樣的罪,他要怎樣清償(1)

  如果後來,他沒有那樣重重傷害她,她就不會遇到林越诤,不會遇到這緻命的傷害。他曾發誓願付出一切求她一生平安喜樂,最後卻親手毀掉了她一生的平安喜樂。

  耳邊靜了靜,舒旻疑心自己聽錯,莫不是電視還開着,哪個在說戲裡的台詞?片刻愣怔後,眼淚先她思想一步複活,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她瞠大雙眼,緩緩回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嘴,仿佛在求證,剛才所聽見的是幻覺。

  這遲到三年的,忽然被揭開的、洞心駭耳的真相讓輪椅上的老人呆住了,唇抖了抖,她啞聲問:“城南,你說什麼?”

  陸城南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林越诤是林允升的兒子。”

  冷不丁地聽見“林允升”三個字,仿佛有一隻手在舒旻肩膀上拍了一下,給陸城南的話下了一個注腳。她竭力迫自己冷靜,像是要去推倒他說的一切:“林允升是什麼人?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他是……”舒媽半邊身子癱在輪椅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說,“他是你爸爸生前,辦的最後一個人。”

  撐着舒旻的那根支柱轟然間碎成齑粉,舒旻腳下一軟,無力地向門上靠去,眼前的亮光一點點收了去,成千上萬隻黑色巨鳥拍着翅子鋪天蓋地地朝她眼底襲去,她重重合上雙眼,靈台裡一片清明。她想起來了,高中畢業前夕,她時不時能從父親的電話裡零散地聽到這三個字,高考畢業後,她幫父親收拾書房,象牙白的書案上,父親在一沓沓宣紙上,用無比肅殺的字體寫着的,也是這三個字。

  還要旁人說得再明白些嗎?

  父親生前工作作風極其硬朗,案件調查中從不講情面,辦下一批又一批的貪官、商人和黑道勢力,他常常自诩自己是海瑞,早已經買了棺材在家裡等死。那時她尚年幼,不知道父親的工作是高危職業,更聽不懂他含笑說出的話裡,藏着怎樣的蒼涼無奈。直到後來,她才知道,父親每天都活在死亡的陰影下,無數隻被他斬斷的黑手都藏在陰暗處,伺機複仇。

  他的死,哪裡可能真的是一場意外?

  “果然是林家人做的!我當年,不止勸了多少次,讓你爸爸不要動林允升,他偏不聽。”舒媽窩在輪椅裡老淚縱橫,“現在怎麼樣?不但搭上了自己一條命,還搭上了女兒!”

  “旻旻,你醒醒啊,他的父母是被你爸用命鎖進監牢的呀,他怎麼可能不恨你爸爸?不恨你?那個孩子,他是回來報複的啊!”

  報複……

  媽媽的話像把淩遲的刀,反複在舒旻身上片着,切着。她終于明白為什麼她好好地在那裡,他卻要來招惹她,伸手将她拉出困境,轉身卻将她推進更深的絕望;終于明白為什麼他對她做盡溫柔的事,拿捏着她的心,卻始終不肯對她說一句切實的話……他用虛虛實實的手段,早已将她五花大綁地懸在空中鞭笞着洩恨,她還錯以為,那是愛情裡甜蜜的痛苦。

  背上升起涔涔的冷汗,這一刻,她才發現,他那深井一樣的眼睛,她從未看透過。然而,讓她更加恐懼的是,到了這一刻,她還想着他的溫柔。

  雙手死死地覆在小腹上,潑天的怨恨當頭澆下,從她的皮子滲透到骨皿裡。古人說,一念成魔,她隐隐聽見心底有個小人在朝她怪笑。

  她的寶寶、她的愛、她的夢想、她的人生,那一切光明美好的事物,她還能要嗎?

  舒旻捂着肚子,面如死灰地坐在醫生對面。

  醫生問幾個月了,陸城南答:“四個月了。”

  醫生蹙着紋得青黑的眉,厲聲說:“怎麼拖這麼大才來啊?流是流不掉了,要引産,自己生下來。”

  陸城南不明就裡:“什麼意思?”

  醫生沒好氣說:“孩子已經成型了,得先用藥打死,再催産,像生孩子那樣生出來。早幹嗎去了?現在來,不是造孽嗎?生的時候會很痛,孕婦要忍着,有一定生命危險,比如皿崩,還有絕經的危險。要是沒問題,你簽個字,馬上就入院。”

  陸城南的臉驟然白了,兩手緊握成拳,神色複雜地望着舒旻。

  舒旻面色平靜,她像在潛在水底,他們的話聲自岸上傳來,渺遠而虛空。

  陸城南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舒旻,不做了,我們結婚吧,把孩子生下來。”

  舒旻擡頭看着醫生,漠然說:“我自己簽字可以嗎?”

  利落簽完字,舒旻抛下陸城南,遊魂一樣地往走廊盡頭的特護病房走去。陰森老舊的走廊裡,兩邊病房裡的人都虛浮無力地或坐或躺,沒有人氣。

  她乖順地在病床上躺下,大而無神的眼睛望着天花闆。醫生和陸城南随後進了門,醫生語速極快地說:“今天先做各樣檢查,去照下B超,明天一早給你打催産針,要是順利的話,晚上就會有妊娠反應,慢的話,後天一早也能生下來了。”

  舒旻木木點頭,醫生則又轉身跟陸城南交代了幾句後離開。

  陸城南關上門,在舒旻床前坐下,拉住她毫無力氣的雙手:“舒旻,把孩子留下吧。”

  舒旻緩緩側過頭,望着他冷冷一笑:“不要他的是你,要他的也是你……去也是你,來也是你……陸城南,你還能再反複無常一點嗎?”

  陸城南眸光一暗,歉然說:“對不起……求你給我機會,讓我贖罪,嫁給我吧,一輩子折磨我。”

  舒旻喉嚨一動,卻怎麼也笑不出聲,隻低低地說:“你毀了我最初的愛情,毀了我對你信任,現在又毀了我的孩子,居然還妄想毀了我一生?陸城南,你以為,毀掉的東西,是随便一句對不起就能彌補的嗎?”

  她怎麼可能甘心自己受了那麼多傷害,兜兜轉轉的,卻又回到原點?

  就在這時,她小腹裡似有似無的一動,像有什麼綿軟的東西踢了下她的心口。她的孩子,他動了?他在求她,求她不要殺了他?她憋着一口氣,憋到額角突突直跳,憋到心跳幾乎停止,直到那口氣從兇腔裡噴薄而出,一聲近乎慘叫的嘶嚎才随之猛地爆發出來,她張着嘴,發不出一句話,隻是單音節的悲号。

  她的人生,在這一刻堕入永夜。她以後都不用這樣哭了,因為,未來的人生已經不可能更壞些了……

  次日一早,舒旻便被醫生叫去了手術室。醫生撩開她的衣服,冰冷的酒精在她的小腹上塗抹着,醫生頗有些悲憫地說:“這兩針下去,你就終止妊娠了,換句話,你的孩子就正式死了。然後你就要自己把他生出來,一般都是二十四小時。”

  見舒旻點頭,醫生繡花般在她肚皮上用針一紮一挑,一切就結束了。舒旻恍恍惚惚地從病床上下來,腳上像戴了鐐铐,沉重地朝自己病房走去。推開病房門的一瞬,一道刺眼的初春陽光唰地刺進她虛無的眼底。于是,她給自己已死的孩子取了個名字,林千陽,燦爛千陽。

  中午,祖紅給她帶了雞湯來,小口小口地喂她:“小妹,别怕,晚上我陪着你。”

  舒旻點了點頭:“紅姐,把手機給我。”

  打開久未開機的手機,等了片刻,手機接連傳來無數短信提示音。

  她已經不想看了,她疲憊地合上眼睛,一滴透明的液體自眼角淌出。

  等到所有聲音塵埃落定,她拿起手機,撥通了林越诤的電話。

  剛從機場出來的林越诤聽見手機鈴響,下意識地瞥向手機,一見那個名字,他驟然将車拐向路邊刹住。車後座的EVA身子一傾,打了個突,說到一半的話被生生打斷。

  她一雙大眼狐疑地望向林越诤,揣測會是誰的電話。見他整顆心都撲在了那通電話上,她已經猜到是誰了,略一思量,她不動聲色地掏出手機,給青瑜發了一條短信出去。

  林越诤拿着電話,開門下車,遠遠地在路邊站定,帶着不确定地說了一聲“喂”。

  再度聽到他的聲音,像隔了百年的時光。舒旻怔怔抓着電話,卻不知道還有什麼可說的。

  “舒旻,你在哪裡?”林越诤的聲音裡透着些急切。

  那邊一直沒有聲音,他甚至懷疑她是不小心按錯了鍵。電話那端的靜默讓他莫名的有些害怕,他生出一種錯覺,覺得電話對着的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想告訴她,他和青瑜的婚事是不可逆轉的,但是,出差在外的日子裡,他想通了,如果她堅持要那個孩子,他可以想辦法讓她把孩子光明正大地生下來。

  唇剛一動,電話那端傳來一個沒有絲毫情緒的聲音:“我們的孩子死了。”

  一股平地而起的冷風從林越诤心口穿過,他握緊了手機:“什麼?”

  那邊自語似的緩緩道:“本來不應該和你說的,但我怕她怪我,你是她的爸爸,你有知情權。昨天照的B超,醫生說是個女孩,四個半月大,很健康,她是今天上午九點三十七分死的,我給她取了個名字,叫林千陽。這些,你都要記得。”

  林越诤兇口一痛,低喘着問:“舒旻,你現在在哪裡?在涿城,是嗎?我這就過來,你等我!”

  那邊,電話已一聲不響地挂斷。

  林越诤啪地打開車門,人還沒坐進車裡,電話再度響起,他看也不看地接通:“我馬上就過來,等我。”

  下一秒,他的手無力地緩緩垂下。

  電話那端說,衛小姐不小心滾下了樓梯,摔到了腿上的舊傷口,而且頭部受傷昏迷,現在正在第三醫院急救,衛先生讓他趕緊過去。

  EVA望着他襯衫下劇烈起伏的兇膛,小心翼翼地喊他:“林總?”

  林越诤仿若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扶着車門把手,面色慘然,好像掉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一般。

  機場上起飛的航班,輪番呼嘯着從他們上空飛過,轟鳴的聲音蓋過了整個世界的喧鬧。

  傍晚,催産針的藥效開始發作,正在喝雞湯的舒旻疼得躺回床上。祖紅反倒大喜過望:“按照這個情況,過會兒就要生出來了,到時候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她也不強逼舒旻吃東西,出門去買準備用品。

  門外在吹大風,狂風撕扯着陽台外的老式玻璃窗扭打,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孩子在哭,有幾隙寒風鑽了進來,帶動病床上的吊燈激烈的搖擺,發出枯燥機械的吱呀聲。

  她目光散亂地躺在床上,嘴角翹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這個點了,他不會來了,一個半死的人,已經再無心力計較他是不是又騙了自己。眼前一點點地黑下去,她陷入了極輕極亂的睡眠裡。

  再度疼醒時,舒旻經不知道是幾點了,外面的大風已經停了,周遭一片漆黑,隻有走道上還有白慘慘的光。耳畔傳來祖紅的鼾聲,她伸手喚了聲“紅姐”,祖紅半夢半醒地應了聲,從床上翻下來,又是給她鋪紙,又是叫護士,鬧騰了半個鐘頭,舒旻隻是覺得疼痛難當,卻始終沒有那種要分娩的感覺。

  護士們都疲了,看了看狀況說:“估計要到天亮再生了,什麼時候羊水破了再叫人。”

  祖紅忙應承着說:“我有經驗,羊水破了,我就叫人。”

  舒旻弱弱地掃了一眼手機,已近淩晨一點。祖紅這兩天忙裡忙外,早已疲到極點,護士一走,她肩一垮,又倒回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舒旻在黑暗裡圓睜着眼睛,再無睡意,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小腹裡的痛一陣緊似一陣絞着,整個小腹縮成了一團,疼得她呼号不得,冷汗順着頭發絲絲下落,她嘶聲叫着:“紅姐……紅姐……”

  祖紅已經徹底睡死,她無心再叫,一隻手在虛空裡胡亂抓着,那種什麼都抓不住的感覺讓她恐懼極了,她知道,若是攢起力氣叫一聲紅姐,她定會醒來将手給她,可是她不想,手一晃,又落回到床單上揪緊——除了他的手,她誰也不想抓,她隻要那隻手,讓她生或者死。

  她掙紮着撐起雙腿,咬牙同那越來越兇狠的陣痛抗衡,痛到最頂端時,眼前驟然一黑,她覺得有什麼伴着一股溫熱的液體從她生命裡流了出去,那一刻,她隻希望自己就此死去,那樣,他日後知道了,心裡或多少或少是會有一點痛的。

  第三醫院的特護病房裡,暖意融融,桌上堆滿了鮮花水果。

  林越诤坐在一旁,蹙眉看着抱着他的手機睡得一臉安甯的青瑜。下午五點,她的接骨手術才做完,麻藥過後,她疼得撲進他懷裡直哭。好不容易哄得她吃過飯,她卻搶過他的手機,讓他陪她玩裡面的植物大戰僵屍,直到十一點才沉沉睡去。

  見她着實是睡去了,他單手抵住額角,緩緩合上了眼睛。他隻着了一件單衣,然而房間裡的熱力卻烘烤得他焦灼難安,他終于還是忍不住,抓過外套,起身朝門外走去。

  出了門,他一動不動地靠在門上緩緩呼了一口氣。不知道過了多久,腦中轉過一個念頭,他鬼使神差地往電梯口走去。

  四樓,婦産科的長廊外,或站或坐地散布了很多人。手術室外,三五個男人來來回回地走着,像極無頭蒼蠅。

  林越诤木然走到手術室外的長凳上坐下,裡面,隐隐約約傳來産婦的喊叫聲,聽着洞心駭耳。身邊的男人冷不丁見他這樣卓越不凡的男人出現在這裡,有些好奇,打量了他好幾眼,見他三魂七魄都恍恍惚惚的,不禁開口攀談:“你夫人在生孩子?”

  林越诤嘴角輕輕一動:“是。”

  那個圓頭圓腦的北京男人笑着說:“怕吧?我老婆生第一胎的時候,我也一樣。不過沒事,真生起來,分分鐘的事。你要實在怕,還是去抽支煙吧,那個老婆難産的哥們兒臉色都沒你這麼難看。”

  林越诤面無表情,也不答話,泥胎木塑般坐着。

  那個攀談的男人見沒趣,側過臉,也不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門内傳來一陣哭号:“痛死我了,我不生了……不生了!”

  附近,一個男人攥緊拳頭,使勁砸了一下牆面。

  這時,林越诤轉臉看住身邊的男人:“生孩子到底有多痛?”

  那男人“哈”的一笑:“這個我可真不知道,我一大老爺們兒哪知道那個?”

  他見林越诤神色凝重,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過了,想了想,補道:“痛分十級,女人生孩子的痛就是第十級。我肯定不太清楚到底是個什麼痛法,不過我聽我老婆說,那種痛說不上來,就好像全世界都他媽是痛的。”

  他被自己的話逗笑了,過了一陣繼續調侃道:“你要真想知道多痛,拿刀子割自己一下不就結了?”

  林越诤又坐了一陣,直到産房裡傳來新生兒的啼哭聲,他才悄無聲息地起身離開。

  剛推開病房門,林越诤就對上了一道視線,青瑜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她扁着嘴,委屈地看着林越诤,貓一般奶聲奶氣地抱怨:“诤哥哥,你去哪裡了?”

  林越诤面無表情地掩上房門,淡淡地說:“去抽了支煙。”

  “好熱好熱,诤哥哥,我想回家。”青瑜作勢要掀被子。

  林越诤徑直将窗戶打開,在她面前坐下。

  “诤哥哥,你怎麼都不說話?”青瑜的眼中有些慌亂,抓住他的手,将自己的臉貼了上去。

  溫熱的呼吸拂在手背上,林越诤抽回手:“青瑜,我給你削隻蘋果吧。”

  青瑜眨了下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嗯”了一聲。

  林越诤從果籃裡拿過水果刀,取出一隻紅得發黑的蛇果,背轉過身,抿着唇默默地削了起來。

  “聽人家說,如果能削出兩米長的皮就可以許願了,我要一個兩米長的。”青瑜笑着說。

  他點了點頭,就在這時,正在蘋果上移動的水果刀驟然一偏,重重地切入了他的左掌心。

  一道暗紅皿線猝不及防地從分開的皮肉中湧了出來。

  身後,爆出青瑜的尖叫聲,她圓睜着大眼,片刻後,她猛地撲到床頭按鈴叫護士。

  蘋果骨碌碌地滾落到地面,他埋下頭,一行熱淚終于順理成章地落下。

  次日,衛莊早早地就來看青瑜,見她乖乖地在喝粥,他愛昵地責備她:“多大的人了?還這麼冒冒失失的?不是滑雪摔斷腿就是下樓梯摔到舊傷口,我真懷疑你在英國是怎麼過的。”

  青瑜嘟着亮澤的绛粉嘴唇:“爸!我都二十二了,你還罵我!”

  衛莊走上前,拍了拍林越诤的肩,在青瑜對面的沙發裡坐下:“你知道越诤多忙嗎?過年時你忽然來電話說摔斷腿,哭着嚷着要越诤過去照顧你,他撂下手頭的事情飛去陪了你一個多月,剛喘口了氣,你又把腿給摔了,你這樣三天兩頭的給他找事,知道耽誤我們多少事情嗎?”

  青瑜将喝粥的勺子放下,賭氣似的靠在床上,雙手環抱在兇前:“我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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