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螢緊緊捂住嘴巴,唯恐漏出一點聲音,她身邊的啦啦隊夥伴們也沒有一個敢發出歡呼。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百草和婷宜實力相差那麼遠,居然可以下劈到了婷宜的頭頂?為什麼婷宜會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就好像,死掉了一樣……
安靜得令人窒息。
怔怔地看着蒼白着臉躺到在賽墊上的婷宜,百草也有點恍惚,不敢相信一切真的發生了。婷宜看穿了她的旋身橫踢,所以婷宜将會反擊,而前幾次婷宜都是用後踢來反擊,所以她賭了一把。
……她賭對了。
“1、2、3……”
裁判蹲下身,檢查過婷宜的狀況之後開始讀秒。體育館内死一般的寂靜,讀秒的聲音幾乎可以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觀衆的耳中。難道婷宜會被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孩子KO?這怎麼可能?明明婷宜的實力遠在那個女孩子之上,為什麼會出現這麼不可思議的一幕?
“4、5……”
觀衆席中發出喜悅的驚呼。
緩慢的。
婷宜從墊子上坐起身。
然後站起來。
起初她的身體微微有些搖晃,在向裁判示意可以繼續比賽後,她緩慢地走到百草面前。她的步伐很慢,然而遠在觀衆席的人們都可以感覺到那種讓呼吸受到壓迫的氣場。
“我終究還是小看了你。”
面容依舊有些蒼白,婷宜的嘴唇卻緩緩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凝視着百草,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傳入百草耳中:
“從現在開始,我會認真地和你比賽。”
在距離第三局比賽結束還有40秒的時候,市立體育館的觀衆們吃驚看到了一個從沒見過的婷宜。他們看到的不再是那個比賽中素來優雅、習慣于防守反擊、冷靜沉穩的婷宜。
“呀――!”
“喝――!”
如同被一團烈烈的火焰燃燒着,婷宜厲吼着向那個第一次參賽的女孩子發起了一連串密不透風的進攻!她似乎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什麼是實力的差距!她要讓百草為那一腿而付出代價!
“啪――!”
幾乎跟百草剛才是完全相同的動作,婷宜兩個旋身,重重下劈而來!百草急忙後退躲避,那腿影卻來得如此之快,她隻得盡力仰頭去閃,一聲巨響,疼痛在她的臉上炸開!
眼前是黑的,聽力卻變得異常敏銳,她能聽到觀衆席上的人們在短暫的寂靜後爆發出的喝彩聲!
有液體黏稠地從鼻孔流淌到她的唇片上。
帶着股腥氣。
就像鐵一樣的腥氣。
她用手抹了下,那滿手的鮮皿猩紅猩紅。震愕地看向婷宜,她胡亂擦拭着鼻子,試圖能夠止住鼻皿。婷宜仿佛對她笑了笑,然後一秒鐘停歇也不給她,又是一輪猛烈的進攻!
“砰――!”
“砰――!”
“砰――!”
“砰――!”
然而,随着婷宜一腿接一腿的巨響,體育館内觀衆們的呐喊聲卻有點喊不出來了。他們驚愕地發現,婷宜那一腿腿犀利緻命的進攻,竟全都是沖着那個女孩子的面部而去!
那女孩子被踢得滿臉鮮皿!
那女孩子的雙眼被踢腫得無法睜開!
那女孩子的臉已經不再能看,腫得異常青紫,卻不肯倒下,搖搖晃晃地勉力支持,似乎竟還想要還擊!
“砰――――!”
比賽結束的最後一秒,婷宜又一次踢向百草的臉,将她的頭踢得甩出去!踉跄着,百草用盡全力沒有倒下,卻也狼狽地跌坐在墊子上。腦中轟轟作響,疼痛燃燒在全身,似乎要将她的身體摧毀,眼睛被踢得淤皿腫脹,她無法睜開眼睛,在滿場熱烈的歡呼聲中,她聽見婷宜走過來,好像在她身前蹲下,在她的耳畔低聲說――
“學會了嗎?要這樣踢,才夠有力。”
後面的記憶就開始模糊。
百草恍惚記得自己是被人抱下場的……
然後她就一直處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态中,不知道最後的比分,也沒有看到若白同廷皓的那場比賽……
隐隐約約,她能聽到滿場震耳欲聾的歡呼呐喊聲,比她和婷宜比賽時還要熱烈很多很多倍……
三年後。
緊鄰在市裡體育館的右邊,是新落成的岸陽市跆拳道訓練基地。夏日的陽光照耀着那棟白色的建築物,穿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落到裡面正在做着正式訓練前熱身運動的隊員們身上,每個隊員都已經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怎麼還沒來啊?”
跪在地上擦着墊子,曉螢時不時朝門口處張望。今天一下課,百草就說要先去辦點事情,等會兒再過來。可是,訓練都快開始了,怎麼還不見她來啊。
沈檸教練可是最不喜歡隊員遲到的。
打個寒戰,曉螢趕忙把腦海中閃出的那個可怕畫面删除掉,一下一下用力擦墊子,心裡焦急地碎碎念着:
“百草!百草!快到!快到!”
又過了一會兒,百草卻還沒有到。曉螢擔心地坐在墊子上先歇歇,一邊期待百草能在最後關頭按時趕到,一邊望着練功廳裡的其他隊員們發呆。
岸陽的跆拳道訓練基地是在三年前正式成立的。一開始隻是用了體育館裡面的幾塊場地來進行訓練,後來,由方氏集團提供贊助,建起了現在這樣一棟漂亮的跆拳道館。
真是太漂亮了。
曉螢還記得當訓練基地建成,她随着沈檸教練和隊員們第一次來到這裡時,簡直驚呆了。白色大理石外牆的建築物,一共兩層,飛躍在頂部卻有一個優美的線條,遠遠地看去,就像雪山一樣潔白挺秀。館裡有很多間明亮寬敞的訓練廳,每個訓練廳都有透明得就像水晶一樣的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整面的鏡子牆、跟正式比賽場地完全相同标準的賽墊,而且,居然還有一個個單獨的淋浴間!
不是大家擠在一起的大淋浴房哦。
而是隔開的、居然還有浴簾的單獨淋浴!
太奢侈了啊啊啊啊。
而且還非常現代化,有各種先進的儀器,記錄練習時候的心跳、脈搏、肌肉發電情況,跟松柏道館和其他道館那種傳統的訓練方式很不一樣!
自從沈檸教練的跆拳道訓練基地正式成立的那一天,它就成為了岸陽市跆拳道的标志。曉螢還記得,一開始,各道館都或多或少對它有些憂慮,怕它會成為自己最強大的競争對手。連她都替松柏道館擔心過,害怕萬一訓練基地把弟子們都吸引走,松柏道館倒閉怎麼辦。
後來才發現,沈檸教練并不是将隊員收過來之後,就要求隊員們脫離原本的道館。而是每天隻在下午集訓一次,平時還是會讓隊員們在各自道館進行日常訓練,代表各自道館進行比賽。如果隊員們赢得比賽,取得好成績,榮譽依舊可以歸屬于他的道館。
各道館放下心來。
而且沈檸教練的訓練成績确實令人稱奇。
沈檸教練将收入的學員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面向大衆的跆拳道普及練習,隻要有興趣,能交得起學費,都可以參加,但是一共隻有兩個班,每班二十個人。
另一部分是由她親自帶隊訓練的,為數很少的正式隊員。
雖然大衆班的學費昂貴,但是經過訓練之後,幾乎所有學員都會有能力上的明顯提升。所以每期大衆班的報名都像一場戰役,為了争奪那四十個名額,各道館都為自己的弟子們想盡了辦法。
至于正式班,那就更了不起了。
由于訓練基地是國家跆拳道隊的試驗項目,所以它被特批,有資格單獨組隊,直接參加全國各種重要的賽事。
三年下來,訓練基地的戰果輝煌!
在全國賽、全國青年賽和各種錦标賽上,沈檸教練率隊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甚至好幾次打敗了國家隊和國家青年隊的優秀選手,獲得冠軍!上個月,國家主管跆拳道的官員還特意來到岸陽,為沈檸教練和隊員們慶功,祝願他們能夠再接再勵,争取能參加明年年初的世界跆拳道錦标賽,乃至角逐兩年後奧運會的參賽資格!
重新疊了下手中的抹布,繼續擦墊子,曉螢沮喪地歎口氣。唉,不過很可惜,她并不是正式隊的隊員。其實想想也是啦,她功夫那麼差,沈檸教練怎麼可能收下她呢?
不過她也不在乎。
她不在乎能不能成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她的偉大夢想是将松柏道館經營成為了不起的道館!
她跑到沈檸教練那裡,苦苦哀求了沈檸教練好久,請求給她一個在訓練基地打雜的機會。她什麼雜務都願意做,不管是打掃衛生、抄表格、還是扛行李,隻要讓她能夠進到裡面,學習如何經營管理一支跆拳道隊。
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沈檸教練終于被她說動了,而且居然在試用了她一個月之後,開始每月給她一點打工的錢!雖然錢不多,但是她已經是喜出望外了。
說是打工幹雜務,可是一點也不辛苦。百草那個善良的家夥,默默地替她幹了大部分的活兒,還無論如何都不要她試圖分給她的打工錢。嘿嘿,她是名義上的打工小妹,百草是實際上的打工小妹。
百草……
想到百草,她就不由自主想到了三年前道館挑戰賽的那一戰。
那一場松柏道館與賢武道館的對決,慘烈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直到如今,那記憶還如此地清晰,她記得自己遠遠地站在觀衆席裡,驚恐地看着婷宜一次次踢向百草的臉,驚恐地看着百草那滿臉的鮮皿和青紫腫脹的眼睛,她恐懼極了,她以為百草會被婷宜踢得重傷入院!
下場的時候,百草昏倒在了賽墊上,是若白師兄将百草抱到場邊。當她從觀衆席沖下去,沖到百草身邊時,那張昏迷中的被踢得異常凄慘的臉讓她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洶湧而出。
百草的睫毛緊緊閉着。
睫毛濕潤顫抖,有淚水從百草緊閉的睫毛間緩緩淌出來,她哭着抱緊百草,能感覺到百草的身體在冰冷地顫抖。
接下來的那場,若白師兄輸給了廷皓。
若白輸的那場在松柏道館是個禁忌,那一場……
松柏慘敗。
就在松柏道館陷入失敗的低潮中時,沈檸教練的入選名單使得大家振奮起來!上面赫然有着若白的名字,而且就緊挨着廷皓,是第二名,甚至在申波之上!亦楓的名字也在裡面,而且,最神奇的是,在名單的最後一位,居然是百草的名字!
他們三個都在裡面,那麼就是說,雖然松柏慘敗給賢武,沈檸教練依然認可了松柏道館的實力!
松柏道館的弟子們高興得恨不能敲鑼打鼓。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若白師兄竟拒絕了。
他沒有去訓練基地報到,除了每天帶領着松柏道館的弟子們進行日常訓練之外,他也幾乎不再說話,沉默得仿佛他将自己封閉了起來。那段時間,若白師兄自己也不再練習,他仿佛已經放棄了跆拳道,而自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陰冷的氣息讓大家全都不敢接近。
直到有一晚。
曉螢和幾個同學看夜場電影回來,偷偷穿過道館裡的小路,竟然發現,在黑漆漆練功廳外的木廊上有兩個人影。
那晚的月光很好。
若白坐在木廊上,百草與他并肩坐在一起,兩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
離得太遠。
她完全聽不到兩人有沒有在說話,以及說些什麼。
後來,若白師兄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嚴厲,而他對百草的日常訓練完全可以用“嚴苛”和“殘酷”來形容。曉螢想,是不是那晚百草說錯了什麼,才使得若白師兄變成這樣。
曉螢知道,其實百草對于入選沈檸教練的訓練基地也很猶豫。雖然百草很想去,可是入隊需要繳納一定的訓練費用,這筆訓練費對于别人來講也許并不多,但是對于百草,她連支付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都很吃力,哪裡還能承受這樣一筆多出來的費用呢。
幸好沈檸教練不知從哪裡了解到了百草的情況,特别減免了她的訓練費。
真是上天保佑啊!
自從進入訓練基地,經過沈檸教練一段時間的指導,漸漸的,百草在隊裡的成績越來越好!仿佛脫胎換骨一般,百草迅速地成長着!那種速度,簡直是光速!就如同是雨後的筍芽,曉螢每天都可以看到百草的進步!
百草進步的速度如此迅猛。
在短短一年之内,除了常年不在國内訓練的婷宜,百草已經确立她在訓練基地女隊員當中的常勝地位。在跟随沈檸教練出戰的幾場國内青少年比賽中,百草全都橫空出世令人驚奇地取得了冠軍。
在岸陽的跆拳道界,戚百草這個名字不再是默默無聞,她成為了各個道館女弟子們心目中新的超越目标之一。
松柏道館也因為百草的崛起重新名聲大振!
去年的道館挑戰賽,松柏道館終于在時隔六年之後,再次戰勝所有對手,得到了冠軍的獎杯!
那場勝利……
沉浸在回憶中,握緊手中的抹布,曉螢忍不住鼻子一酸。她永遠不會忘記去年的那個勝利之夜,所有松柏道館的弟子們緊緊擁抱在一起,放聲痛哭,然後狂歡了整整一夜。自從初原師兄退出,松柏道館從光芒萬丈的巅峰一路暗淡,直到此時才又重新綻放出光彩。
她還記得那一刻。
她是那麼地感激百草。
如果沒有百草,松柏道館不會如此迅速地重新崛起。如果沒有百草,若白師兄也許就不會從消沉中重新走出來,重新開始練習,終于在第二年進入訓練基地,最終率領松柏道館走到道館挑戰賽冠軍的領獎台上。
不過,說到若白師兄。
嘿嘿。
她倒是發現了一個小秘密。
“你怎麼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就跟發病一樣!”一個跑步跑得氣喘籲籲的身影站到她的身邊,曉螢擡頭,見光雅邊擦汗邊以一種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瞟她一眼。
“你才發病呢。”曉螢嘀咕着,慢吞吞地擦墊子。
“她怎麼還沒來?她請假了?是生病了嗎?”
“她是誰,你在說百草嗎?”曉螢故作驚訝地瞪大眼睛看她,“哇,你是不是在關心百草啊,你在擔心她生病是不是?”
“神經!”
光雅悶哼一聲,沒好氣地繼續做訓練前的熱身慢跑。
别扭的人。
對着光雅的背影,曉螢也哼了聲。明明就是關心百草,偏偏裝作不喜歡的樣子,平時也不跟百草說話,這個人真是别扭死了。
話說,能夠進入沈檸教練的正式隊,都是各道館最出色的弟子。
比如申波。
申波剛結束熱身,正從書包裡的眼鏡盒裡拿出眼鏡布,仔細擦拭臉上那副常年不變的黑框眼鏡。他是賢武道館的後起之秀,别看一幅書呆子的模樣,比賽的時候卻很有殺氣。
自從廷皓因為學習接手父親的公司集團,半退出跆拳道界,申波就成為了賢武道館的主将。除了去年在道館挑戰賽的決賽中,以一分之差敗給若白師兄,申波在岸陽也算是擁有幾乎不敗的戰績了。
在申波的右前方的墊子上,林鳳正在壓腿。
剛進入訓練基地打雜的時候,曉螢以為林鳳跟賽場上一樣,是喜歡冷笑的陰森森的女孩子。哪料到,平時的林鳳又細心又體貼還有點愛唠叨,再加上是所有女隊員中年齡最大的,就跟大姐姐一樣照顧着大家。凡是出去打比賽,都是林鳳在忙前忙後地操心大家的飲食起居。
在婷宜出現之後,林鳳退居成為岸陽女選手的二号,現在百草嶄露鋒芒,林鳳的排名又靠後了一位。可是林鳳好像并不在意這些,跟她和百草的關系都很好。
再加上江北道館的石綜、明浩道館的寇震、普海道館的梅玲,岸陽跆拳道訓練基地的正式隊裡,每個人的名字拿出去都是響當當,讓其他城市的選手不敢小觑。
那麼,實力差到連大衆班的隊員們都打不過的光雅,是怎麼混入正式隊的呢?
一想到這個,曉螢就無比郁悶。
……
“我知道,光雅不具備進入正式隊,與你們一起訓練的實力。”
抱着一堆記錄表的曉螢坐在角落裡,豔羨地望着站在那滿是陽光的巨大玻璃窗前的光雅。沈檸教練的右手攬住神情有些緊張的光雅,目光從一字排開的隊員們身上掠過,笑了笑,說:
“可是,誰讓我是光雅的小姨呢?這個後門我為她開了,你們誰有不滿,可以直接向我提,但是不要為難她。”
……
就因為是沈檸教練的外甥女,光雅居然就可以直接進正式隊進行訓練!曉螢心底的嫉妒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不過,意外之喜是――
因為光雅是臨時多加進來的,沒有練習時的搭檔,沈檸教練就抓了她做光雅的陪練。哈哈,雖然她是很看不上光雅的功夫,但是能當陪練,總比每天眼巴巴蹲在一角擦墊子強啊!
“她是生病了是不是?”
曉螢擡頭一看,居然還是光雅。
“否則她不可能現在還不來,”光雅氣呼呼地瞪着她,“我看到她一下課就走了,還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是不是看醫生去了,為什麼你不陪着她去?”
“她,她,她,她是誰呀?”曉螢翻個白眼,“既然這麼關心她,還連她的名字都不肯喊。”她真是很不喜歡光雅的别扭勁,可惜,很不幸的是,升上高中以後,她和百草居然跟光雅到了同一個班。
“誰關心她了!”光雅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我……我是怕她看病沒有錢,賴賬跑掉,丢訓練基地的臉!”
“啪嗒。”
練功廳的門被推開。
光雅和曉螢立時睜大眼睛,同一時間向門口望去――
舊得微微發黃的道服,因為身高猛竄了很多,褲管變成了七分褲的樣子,露出兩條又細又長的小腿。好像是一路跑着趕來的,那女孩子的一頭短發被汗水濕透了,臉頰紅撲撲的,額頭有細密的汗珠,兇口也在急促地起伏着,眼睛像小鹿般向裡面看過來,略微有些慌張的樣子。
可不就是百草嘛!
“放心啦,沒遲到!”
沒有看到沈檸教練,又聽到曉螢喊過來的聲音,百草這才長長喘了口氣,彎腰扶住雙腿,深呼吸,讓自己因為狂跑而急跳的脈搏降下來。好險,她沒想到隻是去拿個東西辦下手續,竟然會耽誤這麼長的時間。
差點遲到。
“你怎麼才來啊!啊,對了,百草,”曉螢的眼睛望向光雅,笑嘻嘻地說,“有人很擔心你,問了好多次了,擔心你是不是生病了,還埋怨我沒有陪你一起去看醫生呢。不如你先告訴她,你到底生病沒,省得人家擔心。”
百草錯愕地順着她的視線看向光雅。
光雅騰地窘紅了臉。
“我……我沒有生病,”百草也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到了高中,跟光雅成為了同班同學,但是光雅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很讨厭她,除了對她冷嘲熱諷,幾乎從不跟她說話,“我剛才是去……”
“誰管你去哪兒,無聊!”
光雅闆起面孔,冷冰冰地留給她一個後背,走開了。
呆呆地看着光雅的背影。雖然早就習慣了她這樣的态度,可是百草心裡還是有些難過。
“别理她,她就是一個超級大别扭。”曉螢安慰她,忽然又看了看她,疑惑地說,“咦,我怎麼覺得你怪怪的,好像哪裡很不對勁一樣。”
被發現了。
百草緊張地攥住道服的衣角,連忙接過曉螢手中的抹布,說:“你休息一下,我來擦墊子。”
“我都擦完了好不好,累死了!”曉螢哀号,“你今天怎麼來這麼晚,到底幹什麼去了啊。”轉了轉眼睛,她蹲在百草身邊,小聲說,“你不回答我,一定是有秘密,嘿嘿,讓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嘿嘿,又和若白師兄約會去了啊,嘿嘿……”
“沒有,你别亂說!”百草着急了。
“這麼緊張幹嘛,”曉螢得意地說,“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哦。上個星期天,我都看到了,你和若白師兄在街上偷偷約會,若白師兄還拉着你的手走路呢!”
百草的臉頓時紅成一個蘋果,結結巴巴地說:“那……那不是約會,是若白師兄帶我去……”
“哇,百草!”
正在壓腿的林鳳擡頭看到百草,突然眼睛一亮,興奮地走過來,一把将她從墊子上拉起來,打量着她的腰帶,笑着說:
“你考上黑帶了!”
“啊!對――!”傻傻地瞪了百草身上那條黑帶兩秒鐘,曉螢才張大嘴巴,尖叫起來,“我就說有什麼不對勁!你的白帶不見了,你今天系的是黑帶!你考上黑帶了!”
正在打瞌睡的亦楓被曉螢的聲音吵到,他擡眼看了看害羞得臉紅紅的百草,懶洋洋地喊:
“嘿,不錯啊,你終于也成為黑帶高手了!”
石綜、寇震、梅玲停止了熱身,紛紛過來恭喜她,申波也走過來,很鄭重地對百草伸出手,說:
“恭喜。”
“謝謝。”
百草尴尬地跟他握了握手,卻聽到光雅在旁邊冷冷地說:“都十七歲了才拿到黑帶,真夠丢人的。”
“不是十七歲才拿到,是十七歲才去考!”曉螢橫光雅一眼,“我們家百草,三年前就比很多黑帶高手厲害了,她隻是一直懶得去考而已!總比那些早早就考上了黑帶,結果還打不過非黑帶選手的人強吧!”
“你在說誰!”光雅怒了。
“我說的是誰,誰心裡……”
“曉螢!”
眼看兩個人又要吵起來,百草趕忙拉一下曉螢,讓她不要再說下去。她知道光雅非常敏感,自尊心也很強,自從進入訓練基地,光雅的訓練強度有時候連她自己也比不上。
“哼。”
被百草拉走,曉螢隻得怏怏地閉上嘴。真是郁悶,就算光雅的父親曾經是百草的師父,百草也不用這麼遷就光雅啊。
她瞪着百草,沒好氣地說:
“那你要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突然想開了。以前勸了你那麼多次,讓你去考黑帶,你就是不去,甯可每次出去打比賽都系條白帶被人嘲笑。怎麼突然不聲不響的,就去把黑帶考下來了,肯定有蹊跷!說啦!”
手指摩挲着腰上的黑帶。
系了那麼多年的白帶,如今換成這條黑帶,就像離開了老朋友一樣,百草心裡有些不适應。可是,系上黑帶的感覺好像真的不一樣,就像是得到了認可,更加有了力量。
往後再去打比賽,她就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因為系的是白帶,而被人指指點點,像異類一樣了吧。
“是若白師兄……”
“啪嗒!”
大廳的門再次被推開。
看到進來的那人,百草和曉螢立時不敢再聊天,和其他隊員一樣趕忙跑到訓練廳中央,筆直地列隊站好。
“教練好!”
隊員們齊刷刷地喊。
“大家好。”
一身雪白道服的沈檸走過來。
即使上訓練課,她也畫着簡單精緻的妝容,盤着低低的發髻,露出白皙優雅的脖頸。低髻上斜插着一隻發簪,是羊脂白玉的,頂端雕出的蘭花裡吐出一串白玉珠子,溫潤美麗,随着她的腳步輕盈地晃動。
若白走在她的身後。
剛剛帶領大衆班結束完訓練,他的道服微微有汗濕的痕迹,頭發也濡濕了一些。這三年他的身高也長高了不少,愈發顯得修長清俊。隻是他的面容卻更加冷峻,淡淡一個眼神過去,就會駭得打鬧嘻戲的學員們不敢再放肆。
他當年并沒有去訓練基地報到。
過了一年的時候,沈檸教練竟然第二次向他發出了邀請。
所以若白的加入比正式班的其他隊員們都晚。但是他一來,在很短的時間内,就赢得了所有隊員的信任,替代經常不參加日常訓練的廷皓,成為了隊長。
沈檸教練也發現了若白的這個特點。
雖然看起來冷冷的很酷,但是卻有種莫名的親和力,能夠使得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又敬畏又信賴他。于是沈檸教練先派他做大衆學員班的助教,發現他做的很好,就漸漸的,幾乎把大衆學員班日常的基礎訓練都交給他了。如今他每次都是先結束完大衆班的帶隊訓練,再趕到正式班進行自己的練習。
若白走進隊伍中。
汗水的味道撲面而來,百草擡頭看向他時,他已經沉默地走到了她的身邊。他和她是訓練時的搭檔,她右側的這個位置是他的。若白凝神望着前方的沈檸教練,好像并沒有留意到她有何不同。
站在隊伍面前,沈檸沒有像平時那樣開始宣布今天訓練的内容,卻是走到百草面前,瞟了眼她腰間系着的黑帶,說:
“終于去考黑帶了?”
“是。”
百草兩頰微紅。
“那麼,往後去參加比賽,就不會再有人因為你是白帶而輕敵,明白嗎?”
“是。”
以前她确實曾經因為身系白帶去打比賽,使得對手大意輕敵,從而輕松地赢得過幾次勝利。甚至有人開玩笑說,她是故意系白帶,是一種迷惑對手的戰術。咬了咬嘴唇,可是,她真的從來沒有想用這樣的戰術去赢得比賽。
“嗯,”沈檸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笑了笑,說,“不錯,這條黑帶很襯你,很帥。隻是你的頭發有點太亂,如果整一整,會更漂亮。”
“……”
聽到隊員們發出的竊笑聲,百草的臉更加窘紅,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好像是有些太長了,偎在脖子周圍,也有一些發絲常常從額前滑下來,擋住她的視線。
“好了,”沈檸啪啪拍了兩下手掌,讓隊伍重新肅靜下來,說,“接下來我們進行訓練,開始吧!”
“是――!”
整齊洪亮的聲音響徹練功廳,每天例行的訓練開始了。雖然沈檸教練會根據每個隊員不同的身體情況、技術特點進行一些特訓和指導,但是基本功的練習依然是每次訓練課的必備内容。
“前踢!”
“呀――!”
“橫踢!”
“呀――!”
“下劈!”
“呀――!”
寬敞明亮的練功廳内,隊員們分成兩人一組,一人拿腳靶,另一人随着沈檸一聲聲的口令,整齊劃一地呐喊着,一遍遍做着動作。二十幾分鐘下來,交替着進攻和拿腳靶,每個隊員身上都已經是汗水淋漓了。
“旋身後踢!”
“呀――!”
在同時騰空旋轉而起的一排身影中,跟以往一樣,沈檸的目光又一次被那個旋風般的身姿吸引住。
那樣的旋轉。
那樣的速度。
那樣的輕盈。
卻帶着如雷霆萬鈞般的力量,空氣在瞬間被攪成一個漩渦,仿佛能夠看到水墨畫般道道旋轉的氣流,腿影挾着裂空的風聲,以比其他所有隊員都遠快了整整一拍的速度――
“啪”的一聲巨響!
百草的右腳重重踢上了若白手中高舉的腳靶!
汗水濡濕了頭發,随着旋轉的風速,黏在百草的臉上。沈檸教練宣布基本動作練習結束,休息五分鐘,百草彎下腰,扶住雙腿,呼呼地喘氣,半晌她才渾身是汗地直起腰,走到放在角落自己的背包前,掏出灌滿白開水的水杯。
咕咚咕咚喝了幾口。
心跳慢慢平緩下來,她用手撥開黏在臉上的頭發,可是發絲粘哒哒地貼在脖子裡也還是很不舒服。猶豫了一下,她打開背包,拉開裡側的暗袋拉鍊,小心翼翼地伸手進去,摸出了一個發圈。
黑色的發圈。
上面有一隻紅色的塑料草莓。
望着它呆看了幾秒,百草俯下頭,對着草莓輕輕呵了口氣,用手指擦拭着。陽光照耀在它上面,紅紅的很誘人,亮晶晶的,閃着光芒,看起來竟和全新的一樣。
将頭發揪成一個小小的馬尾,百草将草莓發圈戴上去,心裡忽然像滿了一樣,忍不住微笑起來。轉回身,她準備走回去,卻看到沈檸教練正在同若白說話,若白還沒來得及擦汗喝水,後心的道服濕黏黏地貼在他的背上。
“若白師兄。”
目送着說完話的沈檸教練離開,若白聽到了百草的聲音,他一回頭,看到她手中正拿着他的毛巾和水杯。等他一語不發地接過毛巾和水杯,她就盤膝坐在他的身邊。
“訓練結束後,你再多加訓一個小時。”
擦完汗,若白将毛巾放在手邊,眼睛淡淡掃過她頭發上的那隻草莓發圈。
“好。”
百草點頭,并沒有多問加訓的原因。
“我先走了,這裡就拜托給你了哦!”訓練課結束,沈檸教練一走出練功廳,曉螢急匆匆地抓起東西就往外跑,跑了幾步,又猛地回頭對百草喊,“萬一我媽問起來,你就說我去同學家去拿很難弄到手的補習資料去了,千萬别說漏嘴啊!”
“……”
百草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曉螢的背影就消失不見了。
“曉螢又交男朋友了?”林鳳笑呵呵地收拾東西,把毛巾之類的東西塞進背包裡,“好一陣子沒見她這麼急着走了。”
應該是吧。
百草邊把散落在墊子上的腳靶收攏在一起,邊想起課間的時候,隔壁班那個男生偷偷塞給曉螢一張紙條,然後曉螢托着腮幫子傻笑了一整個下午。希望今天曉螢不會回家很晚,其實她跟範嬸一樣,都擔心曉螢回家太晚會不安全。
“你天生傭人命嗎?整天替她幹活,到底是你打工還是她打工!”身邊傳來不屑的聲音,沒等百草錯愕地擡起頭,光雅已經闆着臉同梅玲一起走了出去。
很快的,訓練廳裡隻剩下若白和百草兩個人。
太陽漸漸西下,陽光變得暈紅起來,落地窗的玻璃上折射出大片大片的金輝。百草吃驚地睜大眼睛,看到若白居然從背包裡拿出兩根粗粗的類似小朋友跳皮筋用的牛皮筋。
當若白半蹲下來,将其中一條牛皮筋系在她的右腳踝的時候,她不解地問:
“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出腿之前,你總會自覺不自覺地先跳一下再出腿,這個缺點沈檸教練已經向你指出很久了,可是你一直無法改掉。”若白淡淡地說,繼續将兩根牛皮筋分别系緊在她的左右腳踝。
百草臉有點紅。
是沈檸教練發現了她這個毛病,凡是出腿,她必定會先有一個小的跳步。有經驗的對手一旦抓住它,就很容易把握她出腿的時機。她練了很久試圖改掉,可是似乎身體已經養成了慣性,一旦太過緊張還是太過放松,都會舊态複萌。
“如果你在出腿之前還有那些沒用的小動作,我會用這兩根皮筋拉住你。”這個辦法是昨晚臨睡前他忽然想到的,剛才訓練課上跟沈檸教練談了一下,沈檸教練也認為可以嘗試。
“所有的基本動作,按照訓練課的順序,每個做十次。”
等了一下,見她還是望着腳踝上的牛皮筋發呆,若白皺了皺眉,提高聲音說――
“開始!”
夜晚。
離松柏道館隻有兩條街的夜市裡,胖周大排檔的生意還是一如既往的紅火。小菜味道很好,幹淨又便宜,露天擺放的十幾張桌子全都坐滿了客人,電視機裡熱鬧地播出着一檔收視率很高的電視劇,老闆胖周正在親自下廚爆炒田螺,夜風中彌漫着田螺和啤酒的香氣。
“再來一紮啤酒!”
“9号桌一盤鹽水花生!”
“2号桌要餐巾紙!”
“毛豆煮好了沒有,15号客人催了!”
“……”
端着整整一大托盤剛煮好的毛豆出來,聽到胖周的吆喝聲,百草顧不得擦頭上的汗,急忙盛出一盤來,送到15号桌上。
15号桌的客人是三個頭發染成奇怪顔色的青年人,其中一個人胳膊上還有紋身。那個紋身青年把啤酒杯往桌子上一頓,瞪圓眼睛對百草吼:
“這麼慢,等很久了!”
“毛豆要多煮一下才比較入味。”百草解釋說。
“是不是騙人啊!”
紋身青年怒哼了聲,抓起幾顆毛豆塞進嘴裡大嚼起來,覺得味道确實不錯,又吆喝着大聲喝酒劃拳起來。手臂一揮,他的手肘撞到桌邊的啤酒杯,咣當一聲,啤酒杯從桌上摔下去,慌亂中他還沒來得及躲閃,眼看着啤酒就要潑出來弄髒他的褲子,一隻女孩子的手淩空抓住啤酒杯,穩穩地又放回桌上。
紋身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百草。
難道是他眼花,他怎麼感覺啤酒杯被碰到之前,這女孩子就已經伸手去接了。
“……若白哥哥,我們高考準備報你的學校,想請教你一下,哪個專業比較好呢……”
百草走回櫃台的時候,又看到了7号桌那幾個高中生女孩子,她們正拉着若白說話,一個個興奮得面若桃花。這個星期見過她們好幾次了,每次來都是不停地找各種借口讓若白過去,惹得同樣在大排檔打工的阿英、阿建都開始打賭,看若白到底會不會最終跟她們中的哪一個出去約會。
見若白隻是沉默收拾被啤酒弄髒的桌子,完全不理會那群女孩子,百草覺得阿健應該會輸。
電視機在櫃台前面的高櫃上轟轟烈烈地響着,百草看了一眼,發現居然還是那部電視劇。真奇怪,為什麼一部電視劇可以播三百多集,為什麼劇裡那些人糾纏了那麼多集還是糾纏不清,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喜歡看。她搖搖頭,趁這會兒沒事,從書包裡拿出課本來做作業。
下學期就是高三了。
她究竟要不要去參加高考呢?
寫着英文老師要求的作文,她有些茫然。自從進入松柏道館,她再沒有拿過師父給她的錢,師父的經濟條件并不好,何況光雅跟她一樣,也要高考。
喻夫人曾經提出過,每月給她一些錢,作為對她打掃道館衛生、幫範嬸做飯洗衣的酬勞。然而她怎麼可以收呢?這三年來,她吃住都是在松柏道館,喻館主和夫人是好人,從來沒跟她提過食宿費的事情,她的那些勞動,根本不足以報答。
雖然現在出外打比賽,拿到冠軍後會分得一部分獎金,但是師父的身體近些年一直不好,陸陸續續住過幾次醫院。知道師父的手頭拮據,怕師父因為治療費用高而不肯接受治療,她每次都會拿出所有的積攢,偷偷幫師父支付大部分費用。
要感謝若白。
如果不是他幫她介紹了到這裡打工的機會,她很難支撐到現在。可是上大學的話,需要很多錢吧,她暗暗歎了口氣,還有,為什麼這一年她身高長了這麼多,許多衣服都穿不下了,需要重新再買。
或者如果她的身材跟曉螢差不多也好啊。曉螢有很多不穿的舊衣服,為什麼她要比曉螢高了足足十幾公分,根本就穿不上。
兇衣看起來也必須再買一個。
現在這個太緊了,訓練的時候常常勒得她喘不過氣。
默默地看着作業本上一個個的單詞,有時候她真的很羨慕曉螢,範叔範嬸那麼疼愛曉螢,恨不能将世間最好的東西都給曉螢。如果……如果她的父母還在……
“7号桌結賬。”
高高的身影籠罩住她,若白的聲音響起。她急忙趕走心頭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接過他手中的鈔票,打開收款機,結算應找的零錢。
若白結完帳回來時,大排檔每晚的營業高峰期已經過去了,隻剩下一兩桌客人還沒走。并肩同她站在櫃台前,他也拿出一本英語原文書,看了一會兒,忽然淡淡說:
“每個高校都有助學貸款。”
“呃?”
她驚訝地擡頭。
“不過,也許你功課太差,根本就考不上。”手指落在她的英語作文上,他皺眉說,“這一句的語法是錯誤的……”
在若白的糾正下,百草面紅耳赤地修正了好幾個句子。
兩年前,當若白高考進入大學的英語專業時,她才發現她對若白的了解真的很少。他用了那麼多時間在跆拳道上,學業卻還是很優秀。
“10号桌買單!”
正在掃地的阿健高聲喊,百草放下筆,找出10号桌的單子準備去結賬,若白将單子接過去,漠然地說:
“我去,你繼續寫作業。”
将修改完畢的英語作文重新謄寫了一遍,百草再次擡起頭來,發現若白正在收拾幾張杯盤狼藉的桌子,将一堆碗碟放進塑料盆,用抹布擦拭桌面。
“我來!”
急忙跑過去,她去搶他手上的抹布。這些都是她應該做的活兒,若白其實隻要負責點菜、傳菜就可以了。
“作業寫完了?”
若白沒理會她,徑自将桌面擦幹淨,抱着那盆裝滿髒碗碟的塑料盆到一旁的水龍頭處,開始洗碗。
“嗯,寫完了。我來洗。”
她蹲下來,挽起袖子就從塑料盆裡拿髒盤子。若白左臂一擋,格開她的手,拿出一塊幹淨的布扔給她,看也不看她,說:
“我洗,你擦。”
“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她還是試圖将整個塑料盆搶過來,“若白師兄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你今天不能碰涼水。”
他将塑料盆重新拉回來,旋開水龍頭,仔細地清洗碗碟。百草的臉“刷”地紅了,傻傻地看着他,他、他指的是……
可是他怎麼可能會知道!
“往後每個月的這幾天,在道館你也不要再用涼水去洗衣服洗菜,”細細的水流淌落在盤子上,若白的聲音平闆無波,“必須把身體調理好,否則如果正好在這樣的日子遇到打比賽,怎麼辦?”
她的臉快要紅透了。
她記得,在第一次月經來潮的時候,初原前輩曾經告訴過她,特殊的幾天不要碰涼水。可是她怎麼可能因為這個就不去洗衣服洗菜洗碗洗抹布,而把事情推給别人去做呢。
慢慢的累積下來,幾乎每個月她都是痛的,而且每一個月都比上一個月更痛。上次出去打比賽,正好是她那個來的時候,小腹裡悶痛難受得到第二局都還落後兩分。
可是,若白怎麼會知道的?
想問又覺得很尴尬,百草的耳朵也像燒了一般的紅,她死死地低着頭,僵硬地接過若白洗完遞過來的碗碟,用幹淨的布一隻隻擦幹淨。
夜晚的風很涼爽。
大排檔基本上沒有客人了,老闆胖周和阿英、阿健忙碌着把桌椅收起來,電視機還在高櫃上熱鬧地響着,阿健又送過來兩大塑料盆髒盤子,水龍頭中的水流嘩啦啦地流淌下來。
若白沉默地洗着碗筷盤碟。
他洗一個,她擦一個,漸漸的,幹淨的碗碟疊成了一座小山。
“我……我今天拿到黑帶了。”在持續的沉默中,終于還是她先局促地開口說話。
“嗯。”
若白無動于衷。
“……謝謝你。”
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考黑帶的錢總是列在她預算支出的最後幾位。如果不是他瞞着她事先替她交了各種費用,又命令着她去考試,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成為黑帶。
若白将最後一塑料盆的髒碗筷搬到水龍頭下面,仿佛根本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
“我會盡快把考黑帶的錢還給你的。”
等下個月拿到在大排檔打工的錢,她就有錢可以還給他了。至于兇衣,也許還可以再堅持兩個月。
“我說過了,考黑帶的錢由我來出。”若白皺眉,往塑料盆裡倒了一點洗潔精,雙手一攪,白色泡沫從盆裡湧出來。
“不,我下個月就還你。”
百草急忙說,她知道若白的經濟條件也不是很好。
若白沉默起來。
直到那隻塑料盆中的碗碟全部洗完,他才肅聲說:
“什麼時候去考黑帶,是你的自由。既然是我強迫你去考,那麼所有的費用理應由我承擔。”
“不是的……”
“你所要做的,”打斷她的話,他抱起被她擦幹淨的那高如小山的盤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櫃前,“是取得參加世界跆拳道錦标賽的資格。”
世界跆拳道錦标賽……
百草怔怔地看着若白将盤子整齊地放入高櫃,是的,世界跆拳道錦标賽将于今年秋季在香港舉行。前幾個月國家體育總局的領導前來視察的時候,特意說起過,因為岸陽訓練基地戰績輝煌,所以擁有和國家隊的隊員們同等競争參加這次世界跆拳道錦标賽的資格。
“這一次,我要你戰勝婷宜。”
将所有的碗筷都放進櫃子裡擺好,在初夏的夜風中,若白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