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當時從事政治活動的方式,要去投效一個國家,得找一點門路。盡管五年前孔子已經見過齊景公,且齊景公對孔子的印象很好,但如果不打通齊國的親信,也還是難以掌握到實權。因此,決定赴齊之後,孔子遣人緻書晏嬰。孔子師徒抵齊之日,晏罂派黎鉏(chú)帶随從出城郊迎,按孔子的生活習慣熱情地接待了他。晏嬰素來佩服孔夫子的人品學識、道德文章,但不同意他的政治主張,認為仁政德治學說,不過是美好的願望,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許将來有一天能夠實現,但現在用它來治國,必将自取滅亡。道不同,不相與謀,晏嬰雖禮待孔子,熱情似火,但卻遲遲不肯引他去見齊景公。他深知景公是個無主見的君王,耳根子軟,孔子又娴于辭令,能言善辯,二人相見;景公必被孔子的學說誘惑,亂了方寸。孔子對人,素來是聽其言,觀其行,如今晏嬰有言無行,每當提及欲見景公,他總是以“好說,好說”。“不忙,不忙”應付,怎不心中生疑?正當這時,黎鉏奉高昭子命來請孔子師徒過府宴飲,孔子欣然應邀,率弟子前往。
這黎鉏上中等個,三十開外年紀,白皙的面皮,稀疏的胡須,頗有幾分文雅與英俊:這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人物,雖是高昭子的家臣,卻整日在晏嬰身邊轉悠,頗得晏嬰的賞識與器重,他很像一隻蝙蝠,在禽與獸的争鬥中,能博得雙方的喜愛與寵信。飛禽說,蝙蝠有翅膀,分明是自己的戰友;走獸說,蝙蝠有牙齒,顯然與自己同類。黎鉏就是這樣圓滑地騎牆,活動于晏嬰與高昭子之間,觀察形勢,以便決定最後取舍。
長期以來,高昭子在與晏嬰的較量中,一直處于劣勢,他很想借助于孔子的聲譽和力量與晏嬰抗衡,鬥而勝之,這便是高昭子宴請孔子師徒的目的。當高昭子得知晏嬰安置孔子師徒于館舍時,馬上命黎鉏将他們接進府來。将最幽雅舒适的客房騰出來,讓給孔子居住。他感慨地說:“館舍雜亂之地,豈是大聖安身之所!”又說:“讓聖人住館舍,也不知那晏太宰是何居心……”
孔予提及欲見齊景公,高昭子第二天一早便奏明國君,為國薦賢,次日早朝後,齊景公便召見了孔子師徒,彼此談得很投機,且欲将尼谿一帶封孔子,作為食邑。
人多是講究實惠的,評價人的好壞,也往往從個人恩怨利害出發,聖賢似乎也不能例外。晏嬰半月沒有辦的事,高昭子一朝便辦成了,怎不令孔子感恩戴德呢?高昭子輕而易舉地征服了孔子,孔子心甘誠願地做了高昭子的家臣。
高昭子知道,孔子一向力主忠君尊王,如今魯昭公被晏嬰安置在齊國的一個邊邑小鎮堂阜,過着寄人籬下、孤獨、凄涼、悲哀的痛苦生活,令孔子食不甘昧,夜不安寝。為了徹底控制孔子,讓他成為一把操在自己手中斬殺晏嬰的利刃,他多次上疏景公。谏景公興師伐魯,助昭公歸國複位。此一舉若能得逞,不僅可以控制孔子,而且與晏嬰鬥争萬一失利,魯國便是自己的退路和可靠的後方。高昭子想得是多麼美妙呀,然而終因晏嬰的極力阻撓,伐魯未能成行。
公元前515年,晏嬰離京視察,高昭子趁機說通了齊景公,派大軍伐魯,幫助魯昭公歸國複位。兵至郓城,魯軍奉季平子之命,不但不抵抗,反而開城犒師,迎接魯昭公歸國。齊将看季平子并不像魯昭公和孔子說的那樣壞,勃勃雄心先白冷卻了一半。恰在這時,晏嬰遣使日夜兼程趕至郓城,急令班師,于是昭公複國,半途而廢。
晏嬰一聲令下,讨魯大軍立即班師回國,高昭子再次敗于晏嬰手下,若在以往,高昭子定要狂暴地飲酒,捶兇頓足地罵人,窮兇極惡地殺人。然而,這次他卻不僅十分坦然,安閑自在地在品茶遐思,簡直是喜悅、興奮異常。他想,晏嬰此舉,必然激怒忠君的孔子師徒,自己正可借刀殺人,一則除掉晏嬰,不留任何罪名;二則抵消孔子兩年來在齊國的影響,逼他出走。這樣一來,他便可玩齊景公于股掌之中,主宰齊國的一切。
高昭子堪稱是一位老謀深算的政治家,他看得很清楚孔子雖對晏嬰屢屢阻撓不滿,但他們畢竟是舊友,斷不肯妄動殺機,為己所用,因為孔子素來重義氣,迂腐不堪。子路倒是個理想的人選,他粗魯,忠誠,重義氣,有武力。趁孔子進宮之機,高昭子派人請子路密謀,成敗在此一舉。
子路帶劍步入客廳,廳内除高昭子外,還有一個一直令他厭惡的漢子,此人身高丈二,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右額角上有一道三寸長的紫紅色刀疤。他影子似的不離高昭子左右,不會說,不會笑,臉上無任何表情,木雕泥塑的一般。這是高昭子的近身侍衛,那額上的傷疤便是無限忠于主子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