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以來,征戰頻仍,人口大量死亡,兵員奇缺,吳乃小國,常處楚之侵淩中,自然也不例外。青年應征入伍,多未經過嚴格的體格檢查,故而戰士的健康素質較差。某部有一戰士賈殿魁,本來體質就弱,加以軍旅生活既苦且累,衣食無節,健康每況愈下,常于行軍途中病發,先是渾身大汗淋漓,繼而昏迷不省人事。該部夜宿戰莊,輪到賈殿魁子夜值班站崗。站崗不同于行軍,行軍與戰友們同在一處,一旦發病,必有照應與救護;站崗則孑然一身,尤其是深夜,突然躺倒,僵卧如死人,無人發覺,無人報信,倘遇嚴冬,必将被活活凍死。眼下正值仲秋八月,倒無凍死之憂,然而嗅覺靈敏的惡狗蜂擁而來,将賈殿魁團團圍住。春秋戰國時的狗不同于别的曆史時期,每打一仗,屍橫遍野,皿流成渠,這狗都是吃腥了嘴的。即使不打仗,也常有餓殍橫于道路,供其美餐。戰莊的野狗已經是久未嘗到人的腥味了,忽見有屍體躺于村頭,自然是喜出望外,相呼而來。狗和人一樣,為利而争,為生而鬥,它們同樣也是有派别的。今夜所來之狗,不知共有多少派别,尚未達到分贓不平的地步,便相互咬了起來,其鬥激烈,其聲尖利,既吠且嚎,靜夜裡尤顯得凄厲可怖。這異乎尋常的狗吠聲驚動了住在村頭的戰得利老漢,他急忙披衣起床,開門觀望,見狀不覺一愣,急忙返身回家,操起一把雪亮的鐵鍁闖出門去,揮舞着鐵鍁奔向這群激烈争鬥的野狗……
野狗披驅散了,地上的“屍體”被擡到了戰老漢的床上,因為他雖已被狗撕狼掠,遍體鱗傷,但卻仍有一息尚存。從衣帽上的标識和手中的武器老漢輕易地判斷出這是吳國的士兵,眼下最要緊的是拯救這位可憐士兵的性命,一要喂他些吃食,二要請醫生診治。窮鄉僻壤,深更半夜,到哪兒去請醫生呢?隻好挨到天明再想辦法。從那幹裂的嘴唇和遍身汗漬看,他很可能患的是怯病,因出汗過多而虛脫,因此當務之急是給他進食。可是這樣死挺挺的,唇尚難啟,如何能夠飲食呢?戰老漢命老伴熬了一碗小米稀飯,用筷子蘸一點抹到唇邊,他的唇與舌似都在動,隻是這稀飯太稠,他無力吸抿,故而這飯米總在唇邊轉悠,難以入口下咽。戰老漢将賈殿魁抱在懷裡,一邊喂飯,一邊喃喃自語道:“現在如果有一碗奶就好了……”
立于一旁的老伴應和着說:“是呀,一碗奶下肚,能救人一命。可是,咱家裡無吃奶的孩子,到哪裡去弄奶呢?這也太要缺貨了。”
十三歲的小寶跟着爺爺奶奶睡,眼前的事态早已把孩子吵醒,小寶從被窩裡探出半個身子說:“咱家的大羊不是生小羊了嗎?羊奶不行嗎?”
“還是俺小寶聰明,将來一定有大出息!”爺爺奶奶齊聲贊道。
是孩子啟發了老人,于是急忙到羊圈裡去擠奶,燒開了,喂給吳兵喝,又給他擦拭傷口,上些刀傷藥,直忙活到雄雞報曉。
第二天,吳軍開拔,離開戰莊,賈殿魁仍留在戰老漢家調養。
天有不測之風雲,誰也不曾料到,時令已過秋分,江淮地區竟下起了暴雨。老天陰沉着險,一連數日不開眉眼,大雨如注,不分晝夜,山洪暴發,江河橫溢,千百萬人民即刻堕入災難的深淵。潤河、颍水、西肥水、湔水、浍水、沱河、濉河,千支萬派,一齊注入淮河,因而淮河自古便是華夏大地上的一條害河,早在上古大禹治水時,它就是治理的重點,可是時隔一千五百多年,淮河水患不僅沒有被根除,反而越演越烈,給沿河人民帶來了極大的災難。天久雨不晴,處處汪洋,步步泥濘,給行軍帶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阻力和困難。目下夫概所率,多是陸軍,兵車為主,少有船隻,忽遇洪水泛濫,前進猶龍行高山,虎遊深潭,艱難的程度,不亞于登天。本來可沿途征用民船,可是眼下,船是民賴以為生的工具,奪其船隻,便是殺其生命,被譽為仁義之師的吳軍,豈可行此不義之舉!不僅如此,面對河堤決口,房屋被淹,莊園被毀,人為魚鼈的嚴酷現實,吳師是急于行軍伐夷,還是投于抗災搶險鬥争,救民出水火,解民于倒懸呢?吳王遠離,孫子居鐘離,來不及請示,經過再三權衡斟酌,夫概與專毅決定取後者而廢前者。這樣做,肯定要推遲伐夷的時間,也會使吳軍處于疲憊狀态,與敝楚、誤楚的宗旨背道而馳,但卻能取悅東夷各族人民的心,民心向背是很重要的,它是戰争勝負的決定因素。世上事總是有失有得,暫時失去一點時間,将來東夷人民必能幫助吳軍奪得更多的時間,倘無半年前孫子伐徐所播下的仁義種子,哪會有今日行軍的一帆風順!
河堤上,徐民在冒雨搶險,肩挑,人擡,車運,驢馱,搶在最前邊的是吳軍将士,沖在最險處的也是吳軍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