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時,田無宇率兵車數十乘,趕赴鮑國家聚會,途遇高強迎面馳來,他已喝得半醉,見了田無宇,在車中拱手問道:“率甲何往?”田無宇漫應曰:“往讨一叛奴耳!”并随口問道:“子良(高強字子良)何往?”高強對曰:“吾欲飲于栾氏矣。”既别之後,田無宇禦手策馬馳騁,須臾來到鮑門,見府門前車徒濟濟,戈甲森森,鮑國已擐甲持弓,正欲開車。田無宇将他喊住,将途中見聞叙述一遍。不知真假虛實,忙派人前往偵探。探者回報:“栾、高二位大夫,皆解衣去冠,蹲踞而賽飲。”鮑國聞言,長歎一聲說:“家奴之言不實,吾輩竟貿然行事……”田無宇說:“奴言雖不實,然高強途中見我率甲,問我何往,我漫應以将讨叛奴。今無所緻讨,彼心必疑,倘先謀逐我,悔無及矣。不如乘其飲酒,不作準備,先往襲之。”鮑國同意這一見解,兩家家甲同時起行,田無宇當先,鮑國押後,殺向栾家,将前後府門團團圍住。栾施持巨觥正飲,聞田、鮑兩家兵到,不覺觥墜于地。高強雖醉,頭腦尚清,對栾施說:“亟聚家徒,援甲入朝,奉主公之命伐田、鮑,無不克矣。”于是栾施悉聚家衆,從後門突出,殺開一條皿路,徑奔齊宮。田無宇、鮑國恐其挾齊侯之命來讨,緊追不舍。景公在宮中,聞聽四族率甲相攻,一邊急令緊閉虎門,派宮甲護守,一邊與晏嬰商議對策。晏嬰說:“栾、高怙累世之寵,專行無忌,已非一日。高止之逐,闖邱之死,國人怨聲載道,今又伐寝門,罪不容誅,宜乘機除之。”于是派王黑率部助田、鮑攻栾、高,栾、高兵敗,退于街巷,過街老鼠一般,百姓群起而攻之。栾施先奪東門,高強随後,逃奔魯國。田、鮑逐兩家妻子眷屬,盡收其家财食邑,登記造冊,獻諸景公。景公喜出望外,以高唐之地賜無宇,田氏愈強。
這是田、鮑、栾、高四族先輩所發生的一場殊死搏鬥,随着時光的流逝,雖說橫溝越淤越淺,隔閡越縮越短,但畢竟疤痕猶存,症結尚在,如今高昭子欲聯絡一體,共對晏嬰,其難度和工作量,不言而喻。
一日,田無宇對齊景公說:“群公子向被高虿所逐,實出無辜,宜召而複之。”齊景公當然舉雙手贊同,于是田無宇以齊景公之命召子山、子商、子周等回臨淄,一應器用、幄幕、衣屦,皆由無宇解囊贍置。諸公子得歸舊國,已經不勝歡喜,又見生活所需,衣食所用,無不完備,皆田無宇所賜,一個個感激得熱淚盈眶。田無宇又大施恩惠于天下,凡王孫公子中之無祿者,盡散資财以助之;訪得國中有貧弱孤寡者,遣人将五谷分送至家;凡有借貸,皆大鬥出,小鬥入,貧而無力償還者,即焚其貸券。如此以來,國中無不頌田氏之德,紛紛願為效死而無憾。
晏嬰見民心悉歸田氏,勸景公寬刑薄斂,興發補助,遍施恩澤于民,以挽留人心。齊景公未接受晏嬰的這一建議,但卻疏遠了對田無宇的恩寵與信賴,因而田氏之族,無不抱怨晏嬰,這是參與高昭子謀亂的思想基礎。
雖為父子,孫憑與孫書不同,他機敏善辯,膽識過人,外交場合,屢建功勳,疆場征戰,令敵聞名喪膽。然而,他剛愎自用,孤傲不遜,與人交遊,極不随和,群僚敬而遠之。與晏嬰政見不合,每每争辯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如此以來,孫憑雖身為大夫,卻終不被重用。人難有自知之明,孫憑對自己的短處,毫不認識,把這筆賬全都記到了晏嬰的名下,因而在高昭子謀劃的這場以反晏嬰為主要目的的動亂中,充當了主力,而且是赤膊上陣,不似高昭子那樣隐秘。如今孔子師徒不肯上圈套,已經離齊;欲發動殺死或驅逐晏嬰的暴亂,找不到理由或借口,且條件尚未成熟,陰謀已經敗露,不知晏嬰将采取怎樣的清洗政策,為免獲罪,參與者紛紛出逃。孫書業已告老在家,不問政事,更未參與這一活動。他屢屢有功于國,堪稱德高望重之元老,料晏嬰奈何他不得。高昭子反晏嬰,孫憑首當其沖,堪稱罪惡昭彰,必須趕緊出逃,否則必遭誅滅。然而孫憑固執成性,以為好漢做事,應敢做敢當,站着一根,躺着一條,一任晏嬰發落。孫武雖在專心著《兵法》,與此事毫不相幹,但他是孫憑的獨生子,恐株連治罪,不走兇多吉少。孫府上下,争議多次,最後隻有孫武攜眷屬離家出走。
孫武離家,雖不像抄家滅族那樣,後有追兵,前有攔敵,但畢竟是出奔逃難,難能從容不迫,然而所著之《兵法》十三篇,以及有關資料,卻不會忘記攜帶。
一日清晨,家丁護送數輛車出城,後跟奴仆若幹,觀者皆以為是孫府太太、小姐出城走親訪友,或遊山玩水,車上乘的是眷屬,載的是細軟、器物和書籍。辰時過後,孫武跨上駿馬,手持強弓,肩背矢菔,後跟仆從,大搖大擺地到牛山狩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