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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他給的一罐陽光(2)

我隻害怕我愛你 沈南喬 5011 2024-01-31 01:07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見夜色越來越深,外面的雪越來越大,甯以沫終于委屈得嘤嘤而泣。這一刻,她多想爸爸!如果爸爸還活着,她就不用受這麼多委屈了;如果爸爸還活着,她就不用像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一樣了。

  還未來得及多想,教室的大門吱呀被推開了。

  甯以沫趕忙擦去淚水,擡眼看去,隻見穿着黑色羽絨服的辜徐行站在門口,眉心微鎖,定定地看着她。

  甯以沫以為是看錯了,眨巴了下眼睛,見他還在,一大滴眼淚又滾了下來。

  辜徐行收了傘,走到她身邊,淡淡問:“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家?”

  甯以沫緊張地盯着他,強作鎮定:“我……一會兒回去。”

  辜徐行将傘放下,靠着她附近的桌子坐下:“那我等你。”

  “不用……真不用……你先回去,我自己等會兒就回去!”

  “還有十分鐘就九點半了,你現在還不去趕末班車,是想走回去?”

  甯以沫急得幾乎哭了出來:“我說了,不要你管。你先走。”

  辜徐行狐疑地看着她,加重了語氣:“你到底怎麼了?”

  “我讓你走!”甯以沫也來了脾氣,捂着耳朵大聲說。

  辜徐行意識到什麼不對,起身來拉她:“起來,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甯以沫十指緊緊摳着闆凳,就是不肯動。

  她的倔強,他從小就領教過,他不再和她廢話,蹲下身,抿唇去掰她的手指。

  她掰得可真牢,他費了好一番巧勁才掰開她一根手指,見她還準備往回縮,他索性緊緊将她的手指握在掌心裡。掌握了技巧後,他掰開一根手指就握住一根,直到将她整隻手都緊握在手裡。

  “還是不起來?”

  見她還要負隅頑抗。辜徐行來了脾氣,一手緊握着她,一手伸到她膝下,将她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甯以沫吓得尖叫一聲,闆凳“當啷”一聲掉了下去。她又羞又窘,雙手掙紮着亂揮。

  “别動。”

  辜徐行雙手收緊,将她緊緊禁锢在懷裡。将她徹底降服後,他這才去看那凳子上的蹊跷。見到那攤皿迹,他恍然大悟,垂頭去看懷裡的甯以沫。

  她的臉近在咫尺,紅得像隻番茄。她一雙眼緊緊閉着,長捷輕輕打着戰。他越看她,她的臉就越往裡縮,恨不得鑽進他兇口。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悄無聲息地揚起了嘴角。

  他的語氣難得地溫柔起來:“好了,沒事了,我們回家。”說罷,他将她輕輕放下,拿起傘,牽着她的手就往樓下走去。

  出了大樓,甯以沫又不肯往前走了。

  她怯怯地看着外面的行人,踯躅不前。

  辜徐行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脫下身上的羽絨服披在她身上。

  甯以沫側臉看他,他裡面隻穿着一件白襯衣,外加一件黑色毛線背心。

  甯以沫望着天寒地凍的天,忙去脫那件羽絨服,不料卻被他握住了手。

  “穿着。再啰唆,我真的會感冒。”說罷,他撐開傘,牽着她快步往雪地裡走去。

  回到家後,甯以沫發現整個院子裡黑燈瞎火的,一個人都沒有。

  辜徐行一邊開門一邊解釋:“爸爸受了點輕傷,在醫院做手術,他們都去醫院了。”

  “伯伯不要緊吧?”

  “輕傷。”辜徐行打開燈,“先去洗澡吧。”

  甯以沫見他一副惜語如金的樣子,也噤了聲,默默去了浴室。

  站在熱水裡沖了很久,甯以沫才回過神來。從尴尬、惶恐、不安中走出來後,她整個人漸漸地舒展了開來。眼前閃過剛才的一幕幕情景,他的懷抱,他溫熱的氣息,在一刻,竟像揮之不去般萦繞在身旁。她的心緊緊縮着,連帶着整個身體都緊繃了起來。

  磨磨蹭蹭地洗完澡和衣服後,甯以沫不安地走進客廳,希望他不在。

  不過那天似乎是她的災難日,她希望什麼,什麼就會落空。

  “把桌子上的東西吃了再睡。”坐在沙發上看書的辜徐行頭也沒擡。

  “哦。”甯以沫低聲應道,走到桌子前。

  桌上放着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紅汁水,裡面放着兩顆荷包蛋,上面還飄着幾個紅棗。

  甯以沫紅着臉,端起那碗湯,抿了一小口,甜的,是紅糖水。

  慢吞吞吃完那碗東西,甯以沫覺得身體熱乎了起來,尤其是胃裡、小肚子裡,暖和得格外舒服。

  她瞥了辜徐行好幾眼,他都是一副認真看書,完全無視她的樣子。

  把碗送去廚房後,她挪到客廳裡:“哥哥,我去睡了。晚安。”

  “嗯。”他低低應了聲,将手裡的書翻到了下一頁。

  甯以沫推開房門,在黑暗裡發了一會兒呆,轉身鎖門,開燈。

  燈亮起來時,她一眼就看見書桌上多了兩樣東西。

  一個黑色塑料袋和一本書。

  她疑惑地上前,打開黑色塑料袋一看,見是一包衛生巾,忙将袋子合上,剛平靜下來的心又亂跳起來。

  她拿起桌上的那本書一看,幾個碩大的字闖進眼簾——青春期生理衛生。

  她趕忙丢掉那本書,抱着那包衛生巾,一頭鑽進被子裡,緊縮成一團:她又一次希望自己幹脆死了算了。

  那年寒假,甯以沫過得并不快樂。

  因為長期失眠的緣故,甯以沫在期考中發揮失誤,從班級第一掉出了前五,這在甯以沫他們班上,着實是個爆炸性新聞。反倒是甯以沫自己,在拿到成績單後,一臉淡然。

  大雪封城的季節,外面冷得無處可逃,學校又不能去,甯以沫隻能整日窩在卧室裡看書學習。

  随着年關逼近,甯以沫越覺凄惶。她不知道在别人家過春節是什麼感覺,她要怎麼表現,才能讓别人覺察不出異樣,她又要怎樣,才能打壓掉無家可歸、寄人籬下的凄涼感。

  即便心事重重,她卻也從未再流過淚。她一再告誡自己要堅強,要逆來順受,絕不可做林妹妹。然而她控制得住自己的眼淚,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失眠症。

  臘月二十五那天,甯以沫正精神恍惚地背着英語課文,保姆王嫂敲門說是有人來找。她按壓着心頭好奇,跟王嫂下了樓,發現上門的竟是民政部門的工作人員。來人程式化地問了她一些生活方面的問題,便将存有她生活補助的折子交給了她。

  甯以沫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終是默默接過了那個折子。

  是夜,甯以沫又是徹夜未眠。

  次日天剛拂曉,她便起身換衣,穿戴整齊地出了門。

  等甯以沫坐公交車趕到第二人民醫院時,天已大亮。

  甯以沫站在醫院大廳裡,也不知道失眠到底該看什麼科。一番咨詢下,工作人員建議她看看内科。見她一個小女孩子自己來看病,那工作人員也動了恻隐之心,又補了一句:“你先買個病曆本,挂上号,問問專家。别急着亂買藥,這種病最好還是去專業的精神心理科看看。我們醫院雖然好,但是重點科室是腫瘤和骨科。聽明白了不?”

  冷不丁地聽到“腫瘤”二字,甯以沫的心猛跳了幾下。她道了謝,精神恍惚地去排隊挂号,最後用一塊錢買了本病曆冊。

  甯以沫從未想過這麼輕松就能得到一本病曆冊,她以前一直以為,非要看完病之後,醫生才會給病人寫一本病曆冊,她忽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病曆冊的藍色封皮,目光掃過“第二人民醫院(腫瘤醫院)”幾個字時,她一下子怔住了。

  她捏着那本冊子,快步跑到剛才的咨詢處,驚恐地問:“叔叔,為什麼是腫瘤醫院,以前沒有這四個字啊!”

  那個工作人員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們醫院的重點科室是腫瘤,說白了,來這裡看病的,主要還是看腫瘤的。我們醫院年後就要正式更名為腫瘤醫院了。”

  甯以沫“哦”了一聲,發迹間沁出些冷汗:“請問,你們醫院有個叫唐易德的醫生嗎?”

  “有啊,他是我們從上海請來的肺癌專家……小姑娘,你怎麼了?”

  甯以沫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夢呓般說:“請問,唐醫生的辦公室在幾樓?”

  “在三樓。小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了。”

  三樓。

  甯以沫怔怔地坐在唐醫生的辦公室外。

  坐在她身邊候診的全是形銷骨立、不斷咳嗽的中老年人,他們見甯以沫這樣一個年幼的小女孩也在這裡,紛紛朝她投去探究的目光。

  甯以沫泫然看着那些面色枯敗的人,仿佛又看到了幾個月前的父親。

  那一刻,甯以沫終于有了一種此身臨淵的眩暈感。

  “小姑娘?你是陪人來看病嗎?”身邊,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虛弱地跟她搭話。

  甯以沫木然搖頭。

  老太太駭了一跳:“你自己來看這個?”

  甯以沫已經失卻了應對的力氣,機械地又搖了搖頭。老太太正欲發話,裡面傳來醫生醇厚儒雅的聲音:“徐彩蓮……”

  那老太太便在她兒子的攙扶下進去了。

  壓抑了數月的猜疑,終于就要水落石出了。她現在就坐在真相的門口,可是她要不要推開這扇門?她看過藍胡子的童話,深知這世界上,總有那麼一扇禁忌之門是不可以被打開的。可是,如果不打開這扇門,她一生都會被門後的内容所困擾。

  她手腳冰涼地坐在那裡,腦子裡天人交戰。

  不知道過了多久,先前那個老太太從裡面走了出來。甯以沫渾身打了個激靈,驟然起身,攔下她問:“婆婆,能不能借你的病曆看一下?”

  老人家有些不解,但還是把病曆給了她:“病曆看不出什麼的,還是要去做掃描。”

  甯以沫快速翻開那本病曆,幾排剛勁清秀的藍墨水字撞進她眼簾,她愣愣看着那本病曆,喃喃道:“不是他……不是他的字……”

  将病曆還給老人後,她一言不發地拖着腳步往樓下走去。

  連甯以沫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回到家的。

  一進門,王嫂就被她蒼白的小臉和空洞的眼神吓了一大跳,追上去問她怎麼了,她乏乏地搖頭,徑直走進自己的卧室倒下。

  甯以沫直直地盯着頭頂的天花闆,白生生的屋頂上投映出一大堆淩亂的畫面,那些畫面最終拼湊成一大片濃重的色塊,向她壓去。她陷在那片色塊裡,暈乎乎地睡去。

  等到王嫂來敲門時,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甯以沫醒來時,發現自己沒有蓋被子,好在屋裡暖氣大,倒也不曾怎麼涼着,她從床上爬起來,頭重腳輕地去開門。

  門剛一打開,王嫂就叫了起來:“哎喲,臉怎麼紅成這樣了?别發燒了?”說着,她趕忙拿手試甯以沫的額頭,“是有點發燒了!出去着涼了吧?這年邊上,可不興感冒。等會兒洗澡,阿姨給你刮刮痧。”

  甯以沫望着她,眼窩熱熱的。

  晚上,王嫂依言給以沫刮了痧,刮完後又給她喝了一大碗紅糖姜水。她二人滿以為睡一覺就能好起來,不料甯以沫早上起來卻咳嗽起來。

  因為燒已經退掉,所以她們也都沒拿這點咳嗽當事,卻沒想到甯以沫這一咳竟咳了十幾天。那個甯以沫抗拒了很久的春節,居然就這樣被她咳過去了。

  過了初七,大人一上班,年味随之淡了,一切秩序又恢複了正常。

  這天晚上,辜振捷兩父子在客廳裡看新聞。

  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的徐曼皺着眉把王嫂叫了過來:“去,把洗手台下的頭發清一下。怎麼回事?這麼年紀輕輕就掉頭發,一掉掉那麼多。”

  辜振捷立馬别過頭,壓低聲音說;“又怎麼了?别沒事找事。”

  徐曼尖着嗓子說:“你可别搞錯,我這不是找事,我這可是在關心你那個幹女兒。你見過十五六歲的女孩那麼掉頭發的嗎?我可是警告你,這不是個好現象,怕是她身體哪裡出毛病了。”

  “大過年的淨不說點好話。誰沒掉過幾根頭發?”辜振捷不滿地嘀咕了幾句,顯然是沒放在心上。

  王嫂生怕他們起矛盾,飛快地去衛生間把頭發清理掉了。

  次日一早,辜徐行在以沫洗漱完後去了趟洗手間,他打開燈,蹲下腰在黑色大理石地闆上認真細看,若有所思地拈起幾根黑直長發來。

  怔了怔,他将那些長發全撿起來打結,丢進馬桶放水沖走。

  傍晚吃飯的時候,辜徐行刻意觀察了下甯以沫的臉色,一雙修眉下意識地緊蹙起來。

  因為徐曼和辜振捷都沒回來吃晚飯,甯以沫便放膽發着呆,木然吃着碗裡的東西,渾然不察有人盯着她看。

  心不在焉地吃完飯後,她一聲不響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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