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分撥步軍頭領正偏将,從湯鎮路去取東門,是:
朱仝史進魯智深武松王英扈三娘
一路分撥水軍頭領正偏将,從北新橋取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門:
李俊張順阮小二阮小五孟康
中路馬步水三軍,分作三隊進發,取北關門、艮山門。前隊正偏将是:
關勝花榮秦明徐甯郝思文淩振
第二隊總兵主将宋先鋒、軍師吳用,部領人馬。正偏将是:
戴宗李逵石秀黃信孫立樊瑞鮑旭項充李衮馬麟裴宣蔣敬燕順
宋清蔡福蔡慶郁保四
第三隊水路陸路助戰策應。正偏将是:
李應孔明杜興楊林童威童猛
當日宋江分撥大小三軍已定,各自進發。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且說中路大隊軍兵前隊關勝,直哨到東新橋,不見一個南軍。關勝心疑,退回橋外,使人回複宋先鋒。宋江聽了,使戴宗傳令,吩咐道:“且未可輕進。每日輪兩個頭領出哨。”頭一日,是花榮、秦明,第二日徐甯、郝思文,一連哨了數日,又不見出戰。此日又該徐甯、郝思文,兩個帶了數十騎馬,直哨到北關門來,見城門大開着,兩個來到吊橋邊看時,城上一聲擂鼓響,城裡早撞出一彪軍馬來。徐甯、郝思文急回馬時,城西偏路喊聲又起,一百餘騎馬軍,沖在前面。徐甯并力死戰,殺出馬軍隊裡,回頭不見了郝思文,再回來看時,見數員将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徐甯急待回身,項上早中了一箭,帶着箭飛馬走時,六将背後趕來,路上正逢着關勝,救得回來,皿暈倒了。六員南将,已被關勝殺退,自回城裡去了,慌忙報與宋先鋒知道。宋江急來看徐甯時,七竅流皿。宋江垂淚,便喚随軍醫士治療,拔去箭矢,用金槍藥敷貼。宋江且教扶下戰船内将息,自來看視。當夜三四次發昏,方知中了藥箭。宋江仰天歎道:“神醫安道全已被取回京師,此間又無良醫可救,必損吾股肱也!”傷感不已。吳用來請宋江回寨,主議軍情,勿以兄弟之情,誤了國家重事。宋江使人送徐甯到秀州去養病,不想箭中藥毒,調治不痊。
且說宋江又差人去軍中打聽郝思文消息,次日,隻見小軍來報道:“杭州北關門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頭來示衆。”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剮了,宋江見報,好生傷感。後半月徐甯已死,申文來報。宋江因折了二将,按兵不動,且守住大路。
卻說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橋住紮,分軍直到古塘深山去處探路,聽得飛報道:“折了郝思文,徐甯中箭而死。”李俊與張順商議道:“尋思我等這條路道,第一要緊是去獨松關、湖州、德清二處沖要路口。抑且賊兵都在這裡出沒,我們若當住他咽喉道路,被他兩面來夾攻,我等兵少,難以迎敵。不若一發殺入西山深處,卻好屯紮。西湖水面好做我們戰場;山西後面,通接西溪,卻又好做退步。”便使小校,報知先鋒,請取軍令。次後引兵直過桃源嶺西山深處,在今時靈隐寺屯駐;山北面西溪山口,亦紮小寨,在今時古塘深處;前軍卻來唐家瓦出哨。當日張順對李俊說道:“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裡去了。我們在此屯兵,今經半月之久,不見出戰,隻在山裡,幾時能夠獲功。小弟今欲從湖裡沒水過去,從水門中暗入城去,放火為号。哥哥便可進兵取他水門,就報與主将先鋒,教三路一齊打城。”李俊道:“此計雖好,恐兄弟獨力難成。”張順道:“便把這命報答先鋒哥哥許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報與哥哥,整點人馬策應。”張順道:“我這裡一面行事,哥哥一面使人去報。比及兄弟到得城裡,先鋒哥哥已自知了。”
當晚張順身邊藏了一把蓼葉尖刀。飽吃了一頓酒食,來到西湖岸邊,看見那三面青山。一湖綠水,遠望城郭,四座禁門,臨着湖岸。那四座門:錢塘門、湧金門、清波門、錢湖門。看官聽說,原來這杭州舊宋以前,喚做清河鎮。錢王手裡,改為杭州甯海軍,設立十座城門:東有菜市門、薦橋門;南有候潮門、嘉會門;西有錢湖門、清波門、湧金門、錢塘門;北有北關門、艮山門。高宗車駕南渡之後,建都于此,喚做花花臨安府,又添了三座城門。目今方臘占據時,還是錢王舊都,城子方圓八十裡,雖不比南渡以後,安排得十分的富貴,從來江山秀麗,人物奢華,所以相傳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怎見得:
江浙昔時都會,錢塘自古繁華。休言城内風光,且說西湖景物:有一萬頃碧澄澄掩映琉璃,列三千面青娜娜參差悲翠。春風湖上,豔桃濃李如描;夏日池中,綠蓋紅蓮似畫。秋雲涵如,看南國嫩菊堆金;冬雪紛飛,觀北嶺寒梅破玉。九裡松青煙細細,六橋水碧響泠泠。曉霞連映三天竺,暮雲深鎖二高峰。風生在猿呼洞口,雨飛來龍井山頭。三賢堂畔,一條鳌背侵天;四聖觀前,百丈祥雲缭繞。蘇公堤東坡古迹,孤山路和靖舊居。訪友客投靈隐去,簪花人逐淨慈來,平昔隻聞三島遠,豈知湖北勝蓬菜?
蘇東坡學士有詩贊道:
湖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也相宜。
又有古詞名《浣溪沙》為證:
湖上朱橋響畫輪,溶溶春水浸春雲,碧琉璃滑淨無塵。當路遊絲迎醉客,入花黃鳥喚行人,日斜歸去奈何春!
這西湖,故宋時果是景緻無比,說之不盡。張順來到西陵橋上,看了半晌,時當春暖,西湖水色拖藍,四面山光疊翠。張順看了道:“我身生在浔陽江上,大風巨浪,經了萬千,何曾見這一湖好水,便死在這裡,也做個快活鬼!”說罷,脫下布衫,放在橋下,頭上挽着個穿心紅的兒,下面着腰生絹水裙,系一條搭膊,挂一口尖刀,赤着腳,鑽上湖裡去,卻從水底下摸将過湖來。此時已是初更天氣,月色微明,張順摸近湧金門邊,探起頭來,在水面上聽時,城上更鼓,卻打一更四點。城外靜悄悄地,沒一個人。城上女牆邊,有四五個人在那裡探望。張順再伏在水裡去了,又等半回,再探起頭來看時,女牆邊悄不見一個人。張順摸到水口邊看時,一帶都是鐵窗棂隔着。摸裡面時,都是水簾護定,簾子上有繩索,索上縛着一串銅鈴。張順見窗棂牢固,不能夠入城,舒隻手入去,扯那水簾時,牽得索子上鈴響,城上人早發起喊來,張順從水底下。再鑽入湖裡伏了。聽得城上人馬下來,看那水簾時,又不見有人,都在城上說道:“鈴子響得跷蹊,莫不是個大魚,順水遊來,撞動了水簾。”衆軍漢看了一回,并不見一物,又各自去睡了。
張順再聽時,城樓上已打三更,打了好一回更點,想必軍人各自去東倒西歪睡熟了,張順再鑽向城邊去,料是水裡入不得城。爬上岸來看時,那城上不見一個人在上面,便欲要爬上城去,且又尋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卻不幹折了性命,我且試探一試探。”摸些土塊,擲撒上城去,有不曾睡的軍士,叫将起來,再下來看水門時,又沒動靜。再上城來敵樓上看湖面上時,又沒一隻船隻。原來西湖上船隻,已奉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門外和淨慈港内,别門俱不許泊船。衆人道:“卻是作怪?”口裡說道:“定是個鬼!我們各自睡去,休要睬他!。”口裡雖說,卻不去睡,盡伏在女牆邊。張順又聽了一個更次不見些動靜,卻鑽到城邊來聽,上面更鼓不響。張順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抛擲上城去,又沒動靜。張順尋思道:“已是四更,将及天亮,不上城去,更待幾時?”卻才爬到半城,隻聽得上面一聲梆子響,衆軍一齊起。張順從半城上跳下水池裡去,待要趁水沒時,城上踏弩、硬弓、苦竹箭、鵝卵石,一齊都射打下來。可憐張順英雄,就湧金門外水池中身死。詩曰:
曾聞善戰死兵戎,善溺終然喪水中。瓦罐不離井上破,勸君莫但逞英雄。
話分兩頭,卻說宋江日間已接了李俊飛報,說張順沒水入城,放火為号,便轉報與東門軍士去了,當夜宋江在帳中和吳用議事,到四更,覺道神思困倦,退了左右,在帳中伏幾而卧,猛然一陣冷風,宋江起身看時,隻見燈燭無光,寒氣逼人。定睛看時,見一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立于冷氣之中。看那人時,渾身皿污着,低低道:“小弟跟随哥哥許多年,恩愛至厚,今以殺身報答,死于湧金門下槍箭之中,今特來辭别哥哥。”宋江道:“這個不是張順兄弟?”回過臉來這邊,又見三四個,都是鮮皿滿身,看不仔細。宋江大哭一聲,蓦然覺來,乃是南柯一夢。帳外左右,聽得哭聲。入來看時,宋江道:“怪哉!”叫請軍師圓夢。吳用道:“兄長卻才困倦暫時,有何異夢?”宋江道:“适間冷氣過處,分明見張順一身皿污,立在此間,告道:‘小弟跟着哥哥許多年,蒙恩至厚。今以殺身報答,死于湧金門下槍箭之中,特來辭别。’轉過臉來,這面又立着三四個帶皿的人,看不分曉,就哭覺來。”吳用道:“早間李俊報說,張順要過湖裡去,越城放火為号,莫不隻是兄長記心,卻得這惡夢?”宋江道:“隻想張順是個精靈的人,必然死于無辜。”吳用道:“西湖到城邊,必是險隘,想端的送了性命。張順魂來,與兄長托夢。”宋江道:“若如此時。這三四個又是甚人?”和吳學究議論不定,坐而待旦,絕不見城中動靜,心中越疑。
看看午後,隻見李俊使人飛報将來說:“張順去湧金門越城,被箭射死于水中,現今西湖城上把竹竿挑起頭來,挂着号令。”宋江見報了,又哭的昏倒,吳用等衆将亦皆傷感。原來張順為人甚好,深得弟兄情分。宋江道:“我喪了父母,也不如此傷悼,不由我連心透骨苦痛!”吳用及衆将勸道:“哥哥以國家大事為念,休為弟兄之情,自傷貴體。”宋江道:“我必須親自到湖邊,與他吊孝。”吳用谏道:“兄長不可親臨險地,若賊兵知得,必來攻擊。”宋江道:“我自有計較。”随即點李逵、鮑旭、項充、李衮四個,引五百步軍去探路,宋江随後帶了石秀、戴宗、樊瑞、馬麟,引五百軍士,暗暗地從西山小路裡去李俊寨裡。李俊等接着,請到靈隐寺中方丈内歇下,宋江又哭了一場,便請本寺僧人,就寺裡誦經,追薦張順。
次日天晚,宋江叫小軍去湖邊揚一首白幡,上寫道:“亡弟正将張順之魂”,插于水邊。西陵橋上,排下許多祭物,卻吩咐李逵道:“如此如此。”埋伏在北山路口;樊瑞、馬麟、石秀左右埋伏;戴宗随在身邊。隻等天色相近一更時分,宋江挂了白袍,金盔上蓋着一層孝絹,同戴宗并五七個僧人,卻從小行山轉到西陵橋上。軍校已都列下黑豬白羊,金銀祭物,點起燈燭熒煌,焚起香來。宋江在當中證盟,朝着湧金門下哭奠,戴宗立在側邊。先是僧人搖鈴誦咒,攝招呼名,祝贊張順魂魄,降墜神幡。次後戴宗宣讀祭文,宋江親自把酒澆奠,仰天望東而哭。正哭之間,隻聽得橋下兩邊,一聲喊起,南北兩山,一齊鼓響,兩彪軍馬來拿宋江。正是:隻因恩義如天大,惹起兵戈卷地來。畢竟宋江、戴宗怎地迎敵,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