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生活總是短暫。
就在餘澤還沒準備好處理鈴铛的事時,随後發生的事情,便很快改變了所有人的一生。
同時也給餘澤漫長繁雜的人生記憶中留下了最深刻的一筆。
那就像是手工藝人雕刻玉器時,一不留神将刀斜出幾分,從此,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是在一個清晨。
餘澤從床上昏頭昏腦地爬起來去找梁誠。
韓水還在睡覺,仙人掌也卧在他的腳邊打呼噜。這幾天因為大家都比較忙,所以困也是難免的。
患流感的人病情越來越重,高燒不退的情況得不到緩解,甚至開始出現嘔吐腹瀉淋巴結腫大的症狀。
大家懷疑這是一種新型流感,于是重點預防,到處都在灑消毒劑,煮抗病-□□劑,監測衆人的體溫。
搞得熱火朝天。
餘澤穿過早晨無燈的溶洞走廊,大家都還在睡,暗河的水在暗處晝夜不息地流淌着,發出嘩嘩的聲音。
他被某個突起的石筍絆了一下,站穩走了兩步,才想起來這是自己這輩子第一次在熟悉的地方摔跤。
心裡咯噔一下。
這幾天來一直萦繞在他心頭的東西,愈來愈盛……
“情況怎麼樣?”梁誠和趙修平正在大平台處檢查淩晨報來的消息。
又有一個小孩兒得了流感,高燒不退。
餘澤:“第一個人呢?”
他問的是第一個得流感的人。
梁誠:“高燒,嘔皿。大夫說他的情況很嚴重,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
平台處一時沒人說話。
大家都是從末世伊始曆經磨難活下來的人,生死之類的事情見多了,但是像這樣因病在和平時期死去,讓人又一次想起過去曆經過的痛苦與無力,一時難以接受。
病的那個人趙修平和梁誠都不認識,隻有餘澤和他還說過幾句話。那人是個工程師,帶着家人往北方逃的時候路過行知小學,之後住下來。
在要不要搬往溶洞的事情上,還一直支持餘澤。
工程師喜歡社交,之前經常在大平台處和衆人聊天,交遊廣泛。生病前幾天還和大家一起唱過歌,隻不過那時候餘澤光顧着和趙修平呆在一起,沒見上他一面。
生病後大家都沒把流感當成件大事,也都沒去看過他。
餘澤戴上口罩:“我去看看他。”
趙修平不由分說直接拉住他:“不行。”
餘澤知道趙修平是好意,害怕他被傳染。餘澤心裡也其實也有些害怕,他自己不算那種身體很好的人,現在溶洞裡缺醫少藥,如果自己再生病,無疑也是給大家添麻煩。
但是如果人真的去世了,沒有一個人去看他,未免也太薄情寡義。
大家一起扶持着走過來,如果想要日後依舊衆志成城,這時候就不能――
“水!”一個聲嘶力竭的聲音在平台遠處響起,衆人聞聲看過去。
隻見平台邊緣處與地表連接的陡坡,滾下一個人來。
“汪醫生!”大家連忙圍攏過去将人扶起來,遞上水。
汪醫生之前在衆人當中很有聲望,沒有一起搬來溶洞,大家還有有些遺憾,現在能看見他,大家還都挺高興。
隻見醫生喝了兩口水,整個人依舊是脫水嚴重的樣子,嗓子沙啞得如同砂礫:“鼠……”
餘澤立時握緊趙修平的手,過往的記憶在腦海中翻江倒海,仿佛有人将他的過往的人生剪斷成碎片,一股腦地放進攪拌器裡,瞬間打成漫天的飛粉。
“……疫”
汪醫生渾身無力,說話也不清楚,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立刻聽清他說的是什麼。
李源他們更是連這玩意是什麼都不知道。
但餘澤大腦中卻立刻調集了所有有關于它的資料。
人類曆史上最恐怖的瘟疫之一,曾在十四世紀席卷整個歐洲,屠殺掉歐洲大陸三分之一的人口――
黑死病,又名鼠疫。
“它已經消失一百年了!你從哪兒知道的?”餘澤厲聲問。
有人因為他吓了一跳。
汪醫生坐在地上,擡起眼皮看了看他,聲音很輕:“有人逃亡路過學校,告訴我,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但是近一個月來,溶洞中的人幾乎沒有和外界接觸過,感染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在他們搬進溶洞之前,趙修平提前派出的人已經将溶洞上上下下全部消毒過了。
梁誠也一直禁止大家抓野生動物吃。
汪醫生繼續道:“他們說,這次疫情好像有人為的痕迹。”
言盡于此。
那個現在就攤開在趙修平桌子上的日記本上,寫着:
“盡可能一個人呆着,因為他們發現有人……”
因為他們發現,有人在擴散一種可怕的瘟疫,而想要阻斷這種瘟疫,隻有一種辦法:隔離。
喬伊斯很失望。
喪屍與自然界本身的災難并沒有打敗所有人,變異人無用武之地,而他寄予厚望的趙修平又離開了wata。
他很失望,愚蠢而脆弱的人類,正在用他們的笨辦法對抗災難,而不願意另辟蹊徑。
喬伊斯覺得他們很麻煩。
但是既然你們如此團結,那我不妨就讓你們互相畏懼、躲避、猜忌,讓你們在對同類冰冷的疏遠中度過餘生。
餘澤腦海中纖毫畢現地勾勒出喬伊斯的樣子,他垂在臉側的微卷的頭發,還有嘴邊又厭倦又按耐不住的興緻勃勃的笑,如同在看一場好戲。
“什麼東西消失一百年了?”韓水疑惑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餘澤轉過身來,韓水從他眼中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深深地驚恐。
他和餘澤曾讀過同一本書:薄伽丘的《十日談》。
當時韓水剛做完近視手術,不能閱讀,餘澤就随便背故事給他聽,恰好選到了《十日談》。
兩個人都對其中的背景描述印象深刻。
書中這樣寫道:……在出現症狀的第三天,或早或遲都會喪命……到頭來他們不得不采取一個相當殘忍的措施:盡量遠離病人和他們的物品……得病之後遭到舍棄,孤零零地奄奄待斃……白天黑夜都有大批人倒斃在路上,另一些人雖然死在家裡,也隻在屍體腐爛發出臭氣時才被街坊發現……
故事中殘酷如同末日的情景浮現在他的腦海。
現在,他們也到故事裡來了。
而自從與趙修平在一起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幻覺的餘澤,又一次地發現自己已經分不清哪兒是真實,哪兒是夢境……
森林中僵硬行走的喪屍、女人的尖叫、鈴铛的叮鈴、圖書館湧動着的喪屍、轟然塌陷的大地……他仰起頭,看見直升機上有個男人低頭看他,目光之中毫無感情……
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比平時更加用力――
“你能保證說的都是真的?”
汪醫生:“我保證。”
“好。”
趙修平點頭,接着轉向周圍的人。
這時候他們四周也就隻有不多的十幾個人而已,多是梁誠任命負責各處消毒和檢測體溫的人。
“汪醫生和餘澤幾個負責根據疾病原理制定計劃,一個小時後通知你們。現在所有患病人員就地進行隔離,其餘任何人不能随意走動,自查身體狀況,發現異常立即上報,早飯由專人發放。
所有人,禁止在事情未确定前散播謠言。”
汪醫生攢足了力氣,終于站起身來:“你們已經有病人了?我能去看看嗎?”
沒有人說話。
餘澤啞着嗓子要開口,卻被趙修平制止了。
“我帶你去。”他說。
接着他不動聲色地重重握了一下餘澤的手,帶汪醫生到溶洞裡去了。
清晨的薄霧漸漸散開,有光灑進平台的一角。
新的一天,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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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腺鼠疫的傳播能力比肺鼠疫弱,幸好。”汪醫生連夜從行知小學趕來,什麼都沒來得及吃,喝了兩口水便馬上開始工作。
周圍的人包裹嚴實,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
據汪醫生說,行知小學那裡現在已經熱得不成樣子了,時不時還有喪屍上門騷擾,情況不太妙,不過他的病人情況還不錯,所以他才敢放心趕來。
“……我們定專人每天十次進行消毒,所有的人……”
仙人掌翹着尾巴從他旁邊走過。
汪醫生皺了眉頭:“它也是。”
立刻有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消毒人員将仙人掌拎起來去洗消毒澡。
仙人掌四肢立刻撲騰起來:你們要幹什麼?!放朕下來!朕要去捕獵!朕的江山還在等着朕治理!
餘澤愣了一下,把人叫住,将仙人掌脖子上的鈴铛拿下來塞進兜裡:“等洗完再給你戴。”
汪醫生:“所有病人用過的東西都要焚燒消毒,尤其是沾過膿皿的衣物和醫療用品,全部焚燒。”
餘澤熟知溶洞裡的人員分派,汪醫生知道措施,兩個人合作起來十分便捷迅速。
但是疫情似乎比他們想象的更不可控,就在汪醫生去看望病人以及制定計劃這短短的一個小時裡,又有兩個人發現體溫異常。
一個大人一個小孩兒。
之前因為那些小孩兒都住在一起,方便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