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與大部隊分開後,他們已經在那座不知名的森林裡走了兩天了。
趙修平這人仿佛是天生的叢林之子,雖然之前餘澤也在野外生活過,但是和他比起來,依然差了一大截。
趙修平在叢林中辨認方向、尋找食物、躲避野獸,都像是從小生在這座森林裡一樣駕輕就熟。
他擡頭看了一眼太陽,要确認時間。
“下午六點零七分。”餘澤忽然出聲。
趙修平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但随即繼續前進。
餘澤氣喘籲籲,緊趕慢趕得跟上他:“不用驚訝,超憶症患者對時間的把控遠優于普通人。”
趙修平動作矯健地就像個豹子,他一馬當先在前,翻身越過一棵古樹橫生出來的粗壯氣根:“很好,你發現了自己的第一個用處。”
餘澤清了兩聲嗓子,用以掩飾自己的尴尬。
這兩天來自己确實沒有派上一丁點兒用處,不單走得慢,而且笨手笨腳的,昨天從峭壁上走過的時候,差點兒腳滑摔下山。
要不是趙修平拉了他一把,他現在已經是一灘肉泥了。
于是他這時候才發現,趙修平之前削的那根木棒原來是給自己用的,可見他早已經打算好了。
然而餘澤到現在到沒弄清,他們兩個人到底是打算去哪兒。
“你要去張許他老家?”他想了一下問。
“哈!”趙修平突然停下腳步,餘澤沒來得及反應,差點兒撞在他背上。
趙修平轉過身,抱臂看他,目光簡直像在看一個白癡:“你說什麼?”
“你答應過他。”餘澤提醒說。
趙修平輕蔑地看着他,用手上的槍托一下一下砸上他的肩膀,他說:“天真的小男孩兒,他加入鷹的時候,就是賣命給我了,我從來不知道做這行還要買一送一,搭一個老太太。”
餘澤一下子被噎住了,他本來也沒打算和趙修平糾結這件事,隻是起個話頭而已,但是卻沒想到他說話這麼難聽,簡直冷皿。
“可我沒有賣命給你,我想知道你抓我的原因。”他飛快的說。
趙修平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等你先把命保住再問為什麼吧。”
“可是……”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趙修平回身将他拉向一旁,那裡有一個大約兩米見方的土坑,兩人就勢滾進去,伏在地上,趙修平壓在他身上。
餘澤想要擡頭看發生了什麼,剛一擡頭,腦袋卻被趙修平一巴掌壓下去,臉埋在土地上蹭了滿頭滿臉的土,吸不進空氣。
正當他打算反抗的時候,寂靜的森林中,他聽到沉重的腳步聲,有點像人,也有點不像。
他感到後腦勺上的力量輕了些許,慢慢地擡起頭,在土坑的邊緣露出一雙眼睛,悄悄地朝外看。
隻見他們剛剛走過的那條林間小路上,有一個穿戶外登山裝的男人的身影,他身上沾滿了落葉,沒有背登山包,然而腳步卻僵硬而沉重,一步一步地,踏着緩慢的步子向前走去。
他雙臂垂在身側,沒有任何的小動作,頭也沒有偏過一分一毫,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行動着的死人。
餘澤感到汗毛倒豎,有陰風從地面上襲來,他的十指忍不住緊緊扣進了地面,唯獨剛剛還讓他感到不堪重負的趙修平的身體,讓他覺得稍微心安,雖然是個混蛋,但他好歹是個活人。
活人的氣息噴在他後頸上。
“見過嗎?”趙修平的聲音微不可聞。
餘澤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問自己,在自己過去二十年的龐大繁雜的記憶裡,有沒有這種看上去像是活死人的人存在。
餘澤不用想都直接搖頭。
他的記憶向來分類嚴謹,有一大半全是關于活人的,或者關于少部分已經死了的人,如果有這種,他恐怕需要一個新分類。
“他的步伐間隔是一樣的。”餘澤輕聲道。
趙修平領會了他的意思,知道這一切透露着非同一般的詭異。
對于普通人來說,就算是再怎麼盡力控制,他的每個步伐都會有輕微的時間差,不可能每一步都是同樣的用時長短。
但是眼前的這個穿登山服的男人,他的每一步卻都一模一樣。
趙修平的手從餘澤身側擡起來,拉開保險栓。
“喂!”餘澤連忙按住他的手,“你還沒确定就殺人?!”
“誰說我要殺人。”趙修平冷酷地看了他一眼,笑容比那個活死人還詭異,“先打殘。”
說着,他輕而易舉的就擺脫了餘澤的手,瞄準那個男人的右腿,正當他準備開槍的時候,小路的另一頭,再次傳來腳步聲。
兩人再次伏低身子,隻見小路另一頭走過來一個年輕女人,她穿着一身少數民族的服裝,長發。
她手裡拿着一個相機模樣的東西,疾走兩步,看見前面那個登山裝男人,十分欣喜得喊:“大哥!你忘東西了!”
餘澤心中一動,預感不妙了。
隻見女人的聲音引起了前面那人的注意,他僵硬的步伐終于停下,而後緩緩地轉過了頭。
以趙修平和餘澤的角度,他們并看不到男人的面孔,他的臉被樹枝擋住了,但女人顯然看清了,隻聽見她“啊”得尖叫了一聲,扔下相機就跑。
但是因為她之前追得太急,離男人太近,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那活死人肌肉力量驚人,隻一個飛撲,就将女人抓住。
兩人倒在地上,扭成一團。
餘澤視角太低,這樣一來就更看不見什麼了,隻感覺自己身上驟然一空,趙修平躍出土坑,還在空中的時候就開槍了。
他也連忙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到達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
那活死人被趙修平打得皮開肉綻,而他身下的女人雖然沒被槍打到,但是已經沒有呼吸了。
她被活生生地咬斷了脖子,隻留下少半部分筋肉維系着身體的完整。
餘澤因為跑得太急,被慣性帶着往前沖,半路上被趙修平擡手攔住了。
“别靠近。”他說。
餘澤站在原地,然後就那麼看着一條條的蛆蟲從男人的傷口裡爬出來,排成一條細線,爬上女人白皙的手臂。
他背轉身,哇得一聲吐出來。
趙修平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從不遠處的地上用腳将那台單反照相機踢起來,看裡面的照片。
餘澤好不容易吐完,胃部一陣一陣地發抽,他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場面對我的沖擊比對别人的大。”
這他倒是也沒撒謊。
對餘澤來說,任何記憶都将永久地保存在他的腦海裡,如果是這種極富沖擊力的記憶,更是将在往後的人生中,時時刻刻在夢中重現,折磨他無法入睡,沒有盡頭。
趙修平覺得這是他找的借口,根本懶得搭理他。他一手将相機隔空抛過去:“看看有沒見過的。”
餘澤接過,看了一眼相機型号。
“哈蘇h6d,二十萬起,有錢人啊。”接着,他翻看了一下相機裡面的照片。
這個男人可能是來叢林裡搞植物研究的,拍攝的照片基本都是些樹木植物,餘澤看了幾張,發現了好幾種瀕危植物,直到最後一張。
那是一張團隊的合影,他們穿着類似的野外服裝,十幾個人站成一排,笑容滿面。
“英國的科考隊,有一個是知名的植物學家。”他一眼認出第一排中間的一個老頭。
趙修平嗯了一聲,伸手拿過餘澤手裡的尖木棒,将男人朝下面孔翻起來。
科考隊中的一員,白人,男人的面孔帶着西方人的深邃,但是臉上卻已經爬滿了青斑,怪不得女人一看見他就發出驚叫。
餘澤倒吸一口冷氣:“喪屍。”
趙修平看了他一眼。
“我已經聽人說的。”餘澤解釋說,“他們管這種活死人叫喪屍,但我一直以為是虛構的。”
趙修平顯然覺得他這個說法不靠譜,但還是點點頭接受了這個名字,問:“科考隊還有幾個人?”
餘澤:“照片上是十六個人,除去這個還有十五個。”
十五個人……不知道他們是都變成了喪屍,還是逃過了一劫。不過,在這樣的原始叢林裡,他們又是怎麼走散的?
趙修平圍着兩人的屍體走了一圈,忽然在與餘澤擦肩而過的時候,從他腰間抽出自己之前給他的匕首,蹲下劃破那男人左胳膊上的衣服。
登山服布料結實,他費了一點兒功夫,但是随後露出的東西卻讓餘澤十分疑惑:“你怎麼知道他有這個?”
盡管皮膚有大部分已經腐爛了,但是喪屍的胳膊上卻隐約能看到一個紋身,一個……豹子的圖案。
趙修平站起身,将匕首抛給他:“不是科考隊的,他是wata的人。”
餘澤完全聽不懂,問:“wata是什麼……”
問的時候,他的餘光向下一瞥,看見那個女人的眼睛……
眨了眨。
他渾身一下子變得僵硬,接東西的時候沒接住,匕首掉在了地上。
一隻白皙的女人的手将它握住。
餘澤看向趙修平,哭喪着一張臉,眼淚都要出來。
森林深處再次傳來沉重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