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簡隻覺得自己不僅心肝要吐出來了,連思想都要嘔出來了。
承钰從車内給她捧了一匣子抽紙出來,陳簡拈了張,擦淨嘴巴。
仍覺得胃腹中惡心,頭暈目眩。
她站直了身子,吸一口清新的空氣。
承钰伸出手來,給她順背。
她頰邊出了汗,黑發粘着,側面看過去,露出一個白白挺挺的鼻尖。
他覺得她定然是又不分節氣亂吃生冷的東西,這下好了,遭了報應。
但看她這難受的樣子,他心裡也難受。
承钰問:“你想想看,是不是貪嘴吃錯什麼東西了。
”
陳簡望一眼被自己糟蹋了的草坪,心裡一一回想過去,沒什麼不幹淨的,不幹不淨的都沒有。
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和順的人,現在整個人都擰得難受,嘴裡頭就帶了點遷怒,說:“你才吃錯東西了。
”
話出來她就有點後悔了,又礙了面子,隻是攥了他腕子,說走吧。
承钰一番好心好意投了空,他從小養尊處優的長大,隻有他将别人埋汰到恨不得從樓上飛下去的份,哪輪到别人這樣講他?
他三番五次在這女人這裡吃癟,當下心裡氣也不順了,于是哼笑一聲,講:“你不是吃錯東西了,難道你還懷孕了不成?
”
一句話在陳簡腦子裡炸響。
當下她松開攥他的手,愣愣看過去。
他們立刻去醫院做了檢查,一個小時不到,hcg結果出來了。
陽性。
陳簡渾渾噩噩地想:怎麼會這樣呢?
怎麼會這樣呢!
下午的時候,她抱着被子,埋得像隻鹌鹑,迷迷糊糊地睡,一路睡到晚間。
夢裡有許許多多白嫩嫩光屁股的小娃娃跟在她後面跑,吮着手指頭癫癫地跑,又吐了手指頭,胖胖的胳膊敞開,咿咿呀呀地叫她媽媽。
她都要哭出來了,一邊逃一邊急急地喊:“不要過來啊!
不要過來啊!
”
她又想到自己小時候,她是如何被恩一管教又如何氣他的呢?
他向來表面上是沒有脾氣的那種人,可也有好幾次,她把看着和順的他都氣得紅了眼睛,兇膛不住起伏。
她一邊不認錯,一邊朝恩一喊:“你打死我吧!
你來啊來啊打死我呀!
我就知道你們沒一個好人!
都不是好人!
你來打死我啊!
”
陳簡想着“小孩都是不好管的”,然後醒來了。
她睜開眼睛的一刻有一點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腦袋清楚後,她又想哭了。
自己還是個小孩呢,怎麼就有小孩了呢?
陳簡在被褥裡翻了個身,摸到承钰的手臂。
她的眼睛适應了黑暗,望見他沉沉的輪廓。
黑夜中挺括的輪廓。
有很輕的呼吸。
她又想:你也隻是個孩子呢。
可能是她翻身的動作到底驚了他一下,他動了一下,伸出胳膊來,将她順到懷裡,手又摸了下她的肚子,沒動靜了。
陳簡在他動作的時候沒動,這下才去輕輕推了他一下,确定他不是醒了,他隻是下意識地做了這些。
她又想哭了。
陳簡覺着腿部癢痛,她摸一下,有蚊蟲咬出的包疹。
她移了承钰的胳膊,取了風油精,點出水,一下下抹。
到底不是太困了,她手裡把玩瓶子,起了壞心眼。
她傾斜了小玻璃瓶,往承钰脖頸上塗,又嫌不夠,撸了他上衣,摸到他溫暖的皮膚,在他肚臍眼塗了個圈圈,她偏着頭咬着唇想了幾秒,捂嘴無聲笑,又抹在他乳.尖上。
承钰睡着睡着覺得身子辣得厲害,他一下子驚醒過來,風油精*的氣味沖了他滿頭滿臉。
他兇脯,腹部都在*辣地發作。
他掀了被子,立刻就懂了,差點沒氣倒下。
罪魁禍首手裡頭還攥着小瓶子,睡得香着呢。
這個惡魔!
這個惡魔!
他把牙磨了磨,要捏她耳朵。
手碰上去,見她睡得真是好,到底沒舍得,辣的吸氣,氣哼哼地下床洗了個澡。
下半夜沒合上眼,躺了一宿。
陳簡覺得承钰患了病,病的不輕。
她捧着書,卧在沙發上讀。
他走過來,看着她,也不講話。
她把書放下,搭在膝蓋上,問:“看什麼看呀?
”
他上前來,摸下她的肚子。
斜她一眼,裝模作樣地走了。
陳簡:“………………”
陳簡買了一本菜譜的書,銅版紙,彩色插圖。
廚房是開放式的,她握了刀柄切菜,鍋裡咕噜噜的煮着,水龍頭放着水,她搞得手忙腳亂,滿頭大汗。
她一沒留神,鋒利的刀口在指頭上咬出一道口子,十指連心,她臉色白了下。
承钰走過來,含了她手指頭。
她望見他低垂的眼,卷翹的睫,微皺了的眉,他黑色的短發,他白色皮膚下青色靜靜的皿管。
他放了她手,說我來吧。
陳簡嘲笑他,“你會什麼呀,少爺你隻會吃。
”
陳簡小瞧了他。
他倒是漸漸從五谷不分的少爺長成了不好不壞的廚子。
晚上的時候他們自己搞飯,承钰做了三菜一湯。
陳簡舀了一勺子,放進口裡,竟然不賴。
她心裡決定要把他好好誇一誇,一轉頭,看見他望着自己笑。
他被她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她放了勺子,說:“哎呀,你笑什麼呀!
”
他說:“我沒笑呀,我什麼時候笑了,明明你在笑呀。
”
陳簡抱了沙發上的靠枕,下巴擱上去,說:“我哪笑啦!
”
他說:“你有!
”
她說:“我沒有,你有!
”
他斜她一眼,哼一聲,靠在沙發上了。
陳簡也哼一聲,扭過頭。
半響,兩人回頭,對視上,都笑了。
陳簡撲過去,拿靠枕砸一下他,去擰他的臉,笑着講:“你說你說,你剛剛是不是在笑!
你怎麼這麼壞!
你在笑,笑!
”
他招架不住她,锢了她動作的胳膊。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了。
他捧了她的臉,細細地吻,吻她的眼睛。
他們吻了好一會兒,氣喘籲籲地放開。
陳簡本來吃得開心,忽然動作就慢了,吃了一點,卧躺在沙發上,臉埋着,叫人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承钰問:“你怎麼搞了?
”
她不答話。
承钰覺得女人真是可怕,變幻莫測,氣象台也預不準。
他上前,去扳她的臉,被她一下子揮開。
他去碰她的肩膀,說:“你說你是不是豬?
嗯?
吃了就睡?
你說?
”
她哼一聲,頭埋着嗡嗡地講:“你才是豬。
”
他說:“哦,豬小姐。
”
她說;“豬老爺好。
”
他氣得要去擰她的耳朵,她也就任由他擰,也不還手。
承钰問:“你起不起來,這麼趴着不好。
”
她說:“不起來就不起來。
”
承钰犟她不過,也就由這女人去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陳簡臉埋在沙發裡,流出了眼淚。
陳簡日子過得平靜,心裡卻有個她明知道,卻一直拖着不去想的東西。
她一想,就悶,就疼。
可就像你就算躲着不去想,考試成績終究也會出來的,你該考多少就是多少,這個成績是明明擺擺放在那兒不會變的,不以你的意志為轉移的。
她心裡對這個東西是什麼是再清楚不過的。
當她得知自己懷孕的那一刻,她就明白,這個孩子是留不得的。
不能,也不想,這個孩子有那個女人的皿。
可為什麼一想到這個,她心裡就跟刀割似得呢?
她就這樣明明知道,卻自我欺騙地過了好多天。
終于,六月第一天,她一個人在房子裡。
她吃了一小塊餅幹,靜坐了好久,也沒梳妝,下了樓。
沒去取車,叫了輛的士。
司機是一個包了紫色頭巾的錫克教印度人,帶着口音的英語問你去哪兒?
陳簡有點愣神。
司機又問了遍。
她回過神來,望了望車窗外流水般的人群和車流。
她終于開了口。
“醫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