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發晉城,晚十一點左右替換
喻斯鴻和齊彧是一對見面就要紅眼的“冤家”。
前者兒時随祖母住在外地,直到十二歲上下,才被打包寄到北京的父母身邊,後者則是土生土長。大院裡幾撥小孩子,非京圈兒與京圈兒泾渭分明。喻斯鴻又是個天生愛招人惹禍的,把齊彧妹妹齊嫣欺負得天天鼻涕牛牛。齊彧雖然從小身子弱,三天兩頭往醫院跑,骨子裡卻是不撞南山不回頭,仗義護短的執拗脾氣。一來二去,兩個人梁子就結大發了。
大院裡就形成了這樣的怪圈:齊嫣哭得眼睛都花了,卻還上着趕着去尋喻斯鴻玩,半天下來又哭哭啼啼地往家裡跑,緊接着護妹心切的齊彧便要去找喻斯鴻麻煩。若是文鬥,齊彧有幾分赢面,可兩人一見面就掐,斯文的哪能比得過上天入地的皮猴子?
結果便是,齊彧前腳帶着傷回家,後腳蔣女士就提着禮物上門緻歉了。最後喻斯鴻也沒撈着什麼好處,被他爹扒了衣服,光着腚,捆在長凳上,結結實實吃了一頓狠抽。
蔣如清女士還在那兒歎息:“多好的孩子啊,模樣好、性子好,哪像你,天生的讨債鬼!”
“……”
她自我安慰:“不過話說回來,皮實點也好,鬼見愁的,三更半夜就是撞見了閻王,人家也懶得收你,嫌煩!”
“……”
“你别嫌你媽啰嗦,我問你,能托到我肚子裡,是不是你上輩子的福分?”
“是……”
“這就對了,你想想,你高中的時候,正經的學不想去念,鬧着吵着要去搞什麼搖滾,差點沒把你爸氣進醫院,媽說你一句不是了沒?”
“沒……”
“你再想想,你小小年紀的,好的不學,學人家早戀,媽攔着你了沒?”
“……”
蔣女士捂着兇口,痛心疾首:“還是人家齊彧好啊,從小到大,一放學就知道乖乖回家寫作業。再長大點,連教育妹妹的工作都一攬子包過了。你說說,一樣的風水,怎麼就養出了不一樣的人?”
“……”
蔣女士還要說些什麼,喻斯鴻卻被埋汰得有些不樂意了:“你眼裡齊三什麼都好,哪裡還有我這個親兒子的地。”
“那你說說你有什麼好?”
喻斯鴻認真想了下,說:“我比他帥。”
蔣女士氣笑了:“帥個屁!”
“……”
他補充一句:“我比他受女孩子歡迎。”
“受歡迎有什麼用!女朋友換了又換,你說你正正經經帶過幾個回來?”她語氣忽然又悲傷了起來:“說起來齊彧那孩子畢業不久,本來都要準備結婚了。那姑娘我也見過,漂漂亮亮的南方小姑娘。”
喻斯鴻哼笑一聲:“齊三能有什麼好眼光?”
“媽真沒诳你,那小姑娘和電視裡的明星比起來,也沒差到哪裡去。聽說是學校裡的學妹,兩個人好了挺久。”
喻斯鴻想:齊三是學醫的,那他未婚妻也得是個白大褂了。
他又把自己和齊彧多年的恩恩怨怨回想了一遍,真心沒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如齊彧的地方。反倒是兩相比較下,硬件軟件上,齊彧還常常輸給他。
他爹雖然對兒子是兇了點,沒齊三爸和顔悅色,但他爹比齊彧爸等級高一小截啊。他雖然厮混了一點,但那是解放天性,更何況他成績也照樣不差。而且齊三生得面容清秀,活脫脫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哪有他這般男子氣概?若是比起桃花緣,那兩人就根本不是一個等級上的。
說到底,還是他赢了。
他活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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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等人第二天一大早便出發。
這架5y-cm8小型客機途徑洛基喬基奧,于接近午時抵達位于朱巴國際機場附近的聯合國難民營附近。
大雨把機窗糊成一片,螺旋槳攪動風雨的巨大轟鳴聲中,機身穩穩抓住地面。
唐嘉跟在陸續出門的乘客後面,撐傘鑽入雨水中。
她正兀自左顧右盼,就見一個瘦小的黑人姑娘朝自己跑了過來。對方趿着一雙黃色拖鞋,上身穿msf統一配發的白色印文字t恤。
唐嘉把傘檐輕擡,問:“達達?”
達達是配給她們的司機兼翻譯。
對方點點頭,露齒而笑。
唐嘉回她一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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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分兩撥,被塞進兩輛跌跌撞撞的小汽車中。因為車外大雨,車窗被緊閉,窄小的空間裡超載裝人,空氣污濁而悶臭。
唐嘉靠車門而坐,她把頭側貼車身,微微阖眼,漸漸有了睡意。可車身颠簸,周圍又是談天談地的歡笑聲。
時醒時昏,睡不踏實。
一旁的法國人是第二次赴非。他操着混合濃重法音的英語說:“旱季有旱季的好,雨季也有雨季的好。我上次旱季的時候來,白天又熱又幹,來自草原的紅色沙塵幾分鐘就能覆蓋一切。每天嘴唇和靴子都是幹裂的,我們洗衣房的婦女,用有限的水把我們的白色t裇洗淨,才不過兩分鐘它又變髒了。一天奔走下來,衣服被汗水濕透,都是紅色的泥沙。”
又有人同樣分享經驗:“你那還算好的!我曾被一個從樹上掉下來的大芒果砸到頭,耶稣啊!把我砸到輕微腦震蕩!”
周圍人哄笑起來。
唐嘉昨夜沒睡好,眼皮腫脹,太陽穴刺疼,隻是閉着眼聽着他們的話,并不參與。
最後他們聊到當初面試msf遇到的問題。
唐嘉仍舊閉着眼。
一隻手隔空拍了拍她的胳膊。
是趙媛媛。
趙媛媛問:“唐嘉啊,當初你面試的時候他們問你的什麼?”
唐嘉看她一眼,想了想說:“如果你在一輛小卡車上,車正開在一片地雷地裡,而這時候你想要解手,為了保證安全,應該怎麼辦。”
趙媛媛兩手一拍:“那不簡單,在車上解決!”
梁瑞白她一眼:“哪有那麼簡單。”
趙媛媛給他一胳膊肘子。
法國人摸着下巴:“必須下車?”
唐嘉點點頭。
法國人:“去車頂上?”
唐嘉搖搖頭。
趙媛媛湊過頭來:“那你怎麼回答的?”
唐嘉回答說:“可以從後門下車,在車開過後留下的車轍處解手。”
趙媛媛沮喪:“對啊,我怎麼沒想到。車子開過的地方肯定說明是安全的呀!”
她話音剛落,車子停下。
目的地到了。
幾人矮着身子下車。
入口處周圍密密牽起來兩人多高的鐵絲網,網線紮入地面,從四面八方把整個難民營包裹起來。
網線周圍有真槍實彈的士兵看守紀律。
幾人向前,一一被查看證件。到了唐嘉這兒有點麻煩,因為她用來證明身份的證件丢了。但大夥兒都是相識的,别人能為她驗證身份。
士兵隻好說:“我先放你進去,你别走遠,然後讓你們的負責人來說明吧。”
唐嘉說:“好。”
趙媛媛等人被帶走了,達達幫唐嘉去尋負責人。唐嘉一個人留在距離入口不遠的地方,随意逛走,保持在士兵的視線範圍之内。
塵土的地面肮髒泥濘,白色的帳篷屋子一色排開。
有高大苗條的非洲婦女走在垃圾袋翻飛的平地上,她們長長的脖子上戴着部族項煉,由小珠組成錯綜複雜的紋理,臉上刺着的部族紋身,因為陽光和汗水而閃閃發亮。
更有瘦胳膊瘦腿的黑小孩,追逐着穿梭而過。
唐嘉視線右轉,一條長長的隊伍。她向前走了幾步,能看到隊伍的前頭擺着兩張油漆的木桌。
桌子前坐着兩個黑人醫生。
唐嘉問走到身旁的士兵:“他們在做什麼?”
“hiv的免費檢查。”
黑人醫生穿着的并不是msf統一發放的白t恤,所以唐嘉肯定他們并不是組織志願者。
“他們給誰做事?”她看着緩緩向前的隊伍問。
“好像是三色傘公司。”
三色傘公司是一家跨國藥企,業務遍及全球150多個國家和地區。
唐嘉看到排到隊伍最前面的一個女子伸手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瓶子,放在桌子上。
她問:“小瓶子裡裝的是什麼?”
士兵不大确定:“可能是唾液吧。”
唐嘉皺眉:“可hiv測試用不着唾液。”
士兵聳聳肩:“他們也做肺結核檢查。”
“為什麼?”
“他們檢查hiv的時候,也順便免費檢查肺結核。”
“都是免費的?”
士兵有點不耐煩了:“小小的額外的人道主義服務。”
唐嘉根本就不大相信,制藥廠這樣大費周折的檢查,為的僅僅是所謂的人道主義援助。畢竟,一向以利益為導向的制藥廠,又怎麼會變得如此樂善好施?
唐嘉點點頭,沒說話了。
這時候,達達已經帶着負責人趕了過來。一切手續完成後,唐嘉跟着她們離開。
走到一半,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那長長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