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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不要愛上她 呀打醬 13550 2024-01-31 01:07

  下個月的時候,陳簡的月經沒有如期而至,隻是她食欲不錯,頭腦清晰,睡眠質量好得很,便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天晚上,她回到房裡,摁開了燈,去換幹淨薄薄的衫子。她□□了上身坐在床上,耳邊嗡嗡,她手抓上浸泡過藥水的蚊帳,别開一道口,把蒼蠅放了出去,又紮緊,她垂眸,望見自己結實飽滿的乳.房,微微脹痛,乳.頭有很明顯的色素沉着。

  她到底留了個心眼。

  這個地方是找尋不到試紙的。下一個休整日的時候,她整理包裹,帶上傘和錢包,借乘了糧食署的順風車,去了一趟當地繁華市區最好的醫院。

  陳簡坐在一排挺着圓肚,紮鮮亮彩色頭巾戴大耳飾的黑人婦女中間,一言不發。她想起以前他們在海濱邊度假,他們把塗抹了膏霜的肉體在陽光下曬得溫暖,又去彩色的大棚子下吃牡蛎。承钰給她剝,她說我的手廢掉了,他就喂給她,她去咬去銜,吸一口,汁水沒兜住,流下來,她就笑嘻嘻地用濕淋淋的嘴巴親他的臉。他嫌棄地抽了紙巾去給她擦臉,她像靈巧地麋鹿一樣跳起來,去閃去躲,跳到他身後,撲上他的肩膀。她趕他走,他說我的雙腿廢掉了,她就說問那怎麼辦呀,他說你親我一下給我加油好了,她每親他一下,他就慢吞吞地走一步,她哈哈大笑,捧着他一頓亂咬,說現在你可以一口氣走到阿拉斯加啦。晚上的時候,他們住在建在海上的木屋裡,不大的屋,要從海沿走過一道長長的木頭搭的道。他們喝飽了陽光的身體在浸泡了陽光的棉絮上沉浮,結束後他留在她的身體裡面,她摸到他年輕的臉,面頰上汗水,她說很久以前,她想做郝思嘉,漂亮地、我行我素又蓬勃地生活着,可這一刻她想做梅蘭妮,做一個忠貞的妻子,一個稱職的母親,一個堅毅的摯友,她沉默了一下,又說可是自己骨子裡可能藏着的是凱瑟琳。他要說話,她捂了他的嘴巴,靜靜地看過去,良久,說睡吧,我不是凱瑟琳,你更不是希斯克利夫。

  陳簡從這沉思中拉回來,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走了進去,接受檢查。結果出來是很快的。她看着那白色紙上代表新鮮生命的小小圖标,久久沉默。

  醫生把她叫去談話,十幾分鐘後,陳簡從醫院的大門走出來,帶着醫生對她身體狀況的評價。

  那位黑皮膚的醫生很嚴肅地告誡她:“我勸你不要放棄這個孩子,不然你以後很可能會面臨習慣性流産,再也無法成為一個母親。”

  #

  承钰和這名叫詹妮弗的美國女生之間的關系的确定如同龍卷風般來得迅速,又在一個星期後結束,沒有留下任何值得日後咀嚼的情節。他們在這一個星期裡照本宣科地做了一些老掉牙的事情,比如看電影,看歌曲,一起吃個飯。女生覺得他太過于冷漠。

  他們一個星期後分手的那天晚上,兩人站在梧桐樹下頭,那個女生臉上帶着眼淚,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承钰向後踉跄一下,但他的教養和到底有些的歉疚沒有讓他做出什麼比較過激的舉動。他擡頭望着那張被眼淚糊抹的臉,覺得心裡平靜得很,沒有太大的波動。他這無動于衷的表情更是把女生激怒了,她忍住撲過來揪扯他的沖動,告誡他:“如果你隻是因為寂寞選擇和我走到一起,那你祝别人對你和你對我的冷漠一樣,祝你一輩子都做可憐的單身漢!”

  承钰望着對方因劇烈呼吸而發紅的面頰,有點詞窮。最後他隻能說:“好的,謝謝。”

  謝你媽!

  女生幾乎要暈厥過去,她沖他比了一個中指,轉身就走。走到一半尤不解氣,返回來,賞了他一巴掌,憤憤離開了。

  承钰吸一口涼氣,手掌撫上臉。真是疼呀。

  女人怎麼可以這麼蠻不講理呢?他可受不了這麼不講道理的女人。

  他的第二個約會對象是一個日本女孩子。女孩有一張新月一般秀美的臉頰。他們是在校内局域網上認識的。他們第三次約會是在一家和式的茶館裡,女孩從本國人的聚會回來,穿着一件未脫換的和服,上面有紛飛的粉色的櫻花瓣。

  他們相對盤坐着,面前有茗茶。女孩寬大的袖子掃過淺木色的桌面,捧茶輕呷一口,動作娴雅而優美。她向他點頭微笑。兩人說話。承钰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

  另一邊,女孩在說:“春天的時候最好,可以去長濱看曳山祭,彩車很漂亮,上面有吹笛子和撒彩色紙碎的人呢。我有一個女伴,說她的弟弟在小的時候被歌舞伎老師選中,在寺廟裡和其他男孩子們一起,修習了一個多月,背台詞呀,練禮儀呀,學發聲呀,還要模仿歌舞的動作,穿很重的服裝,真是辛苦呢。不過最後能在祭台上的表演,被那麼多的人一起觀賞,就算很受累了,也是值得的呢。其實京都的袛園祭也是很好看的呢,但這個比較出名呢,所以來的人會很多很多,地鐵都被堵死了呢,而且祭典是在夏天呢,很熱的,不像春天的時候,氣候很溫暖,也有好看的櫻花。”

  女孩:“小時候我是在京都住過的呢,有一個大院子,裡面種了老楓樹,和《古都》裡千重子看到的那一顆很是相像呢,很大的一棵樹呢,樹幹彎曲的下面那裡,有兩個小小的洞,會開出很好看的紫花地丁……”

  ……

  承钰心裡想:她的臉上撲了有幾斤重的粉呢?她的衣服上的櫻花瓣到底是六十八片還是六十九片?我要不要再數一遍?她講完了沒有?她怎麼能有這麼多話呢?

  女孩停了下來,臉上露出一個可愛而有涵養的疑惑表情,問:“傅君,你有在聽嗎?”

  承钰露出一個微笑:“我在聽。”

  女孩也微笑:“真好呢。”

  沒有第四次約會了。女人怎麼可以這樣講不停呢?他可不要去忍受這麼啰嗦的女人。

  他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忍受女人的能力,或者說其實他從來沒有具備忍受的能力。可是如果這樣,他又是如何忍受那個女人的?

  這終歸是無解的題目。

  第三個女孩是自己跳到他的身邊的。那一天,他獨自去了學校的泳池遊泳。他把身體潛入水裡,他在水中微微睜眼,眼前是扭曲的幽暗的藍光,一具具身體,他感到肺腑中的氧氣漸漸稀少,猛地破出水面。

  那個女孩在這個時候從看台落在他身旁,她是猝不及防下被人推落的。女孩是亞裔,黑色短發,小鹿一樣明亮的眼睛,不識水性。她驚慌地要死,如抓住稻草般死死抱住他,求他救救她,她怕,她會淹死在這裡的。事後,他收到女孩的短信。她說大恩一定要言報,請你一定要讓我請客聊表謝意。他們在女孩打工的中餐廳吃了午飯,女孩告訴他,自己是留學生,學醫,打兩份工,另一個工作是做網站的臨時編輯。

  女孩叉子拿的别扭,她說話,停頓的時候把叉子咬在嘴裡,偏着頭看她,卷發翹起來,靈動的眼睛,她說:“其實還好啦,畢竟想要有收獲就要有付出嘛,爸媽也算供我了,等到畢業情況應該會好很多……”

  女孩問:“你在聽嗎?”

  承钰說:“我在。”

  女孩瞪了眼睛,說:“你這人怎麼能這樣啊!你根本就沒在聽嘛!欸,我跟你講,你這樣不好,”她負氣地又看他一眼,重複一遍:“你這人怎麼能這樣的嘛!”

  承钰看着她,突然大笑起來。

  女孩吃了個大驚,說:“欸,你笑什麼笑啊,哪有這麼好笑的啊?”

  他笑得更厲害了,笑完了,擺擺手說:“沒什麼。”他撇開眼,看到玻璃窗外一排又一排梧桐,覺得真是像啊,真像啊。他轉過頭來,面前是女孩好奇的臉,漂亮而年輕,然而是不一樣,這是不一樣的一張臉。他垂下眼,覺得真是落寞。

  他們交往起來。女孩不是個好脾氣的,她會沖着他胡攪蠻纏。他縱容她,比起她溫柔依順的樣子,他更喜歡她沖她發脾氣。她生氣的時候,眼睛很亮,望他,兇巴巴的,臉頰漲紅,講的話也帶刀子,一刀刀戳過來,不讓你喘息,好像全天下的理都長了腳跑到她那邊了。

  他看着她嘴巴一張一合,迷戀地看她生氣的表情。真是像啊。

  唯一不同的是,女孩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是不需要人巴巴來哄得。他的條件太好了,他英俊年輕,擁有學識,錢袋也鼓得很。她一點都不想失去他。她想:這是老天見她可憐,賜給她的,她得好好抓住。

  于是她脾氣走了,就自己依順地走過來,期期艾艾向他道歉:“那個……對不起啊……我……”

  他說:“沒事。”

  這個時候他就不想看她了。

  這種态度給了女孩一個錯覺:隻要她向他道歉,那麼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那個學期的假日,他回到曼哈頓原來的公寓住。承钰沒有請人,在一個陽光充沛的白天,他自己打掃。他收拾到一半,被人電話打斷,女孩說自己和同學在這裡度假,同學去親戚家了,酒店太貴,她住不起,問可以來找他嗎。

  女孩來了。他帶她去吃了晚飯,安排她住在客房。第二天,女孩抓着一隻玫瑰色的睡袍,赤着腳跑過來,問他為什麼會有女人的衣服。

  那是一件裁剪妥帖的睡袍,玫瑰色澤,曾經穿它的女人會在夜晚喝一杯白蘭地,然後微醺地靠在他的兇膛上。他一低頭,就能聞到她頭發中的香氣。她的呼吸是溫暖的,衣料貼着他,和她的皮膚一樣柔軟。

  承钰覺得自己不需要解釋,他也不想解釋。女孩憤怒了,她跑進廚房,找出剪刀,狠狠地一刀刀剪過去。他兇膛中也堵着憤怒,他伸手去搶,不小心将女孩撞到在地。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擡臉望他,眼淚刷刷。她隻是哭,不發出聲音。

  承钰覺得自己有失風度,不管怎樣,對一個女人出手總是不好的。他不太想去拉她,于是說:“你起來。”

  女孩說:“我不起來!”她倔強地看他,像一隻拉不回的小驢。

  承钰把那破碎的袍子抓在手裡,柔軟無比,像夜晚的皮膚。他說:“不起來就算了。”

  他轉身要走,走了兩步,停下來,回頭說:“我去給你預約房間,你明天可以搬過去,在這裡玩多久就住多久。”

  他說完又要走,女孩騰地一下爬了起來,她從後面抱住他,涕淚橫流:“求求你不要這樣,我錯了……你别這樣……”

  他捉住她的手臂,掰開來。她又狠狠抱住。他用了力氣,将她弄開,說:“你沒錯,好了,哭不好看,去洗把臉吧。”

  那個假期他收到無數條女孩的道歉短信。他給她轉了一筆錢,要她不要再辛苦打工,好好學習,之後便删掉了她的聯系方式。開學的時候,有人轉交了女孩的信,她求他見他,他若不再見她,她就在他的面前死掉,讓他良心不安一輩子。承钰覺得後悔了,他有些悔恨之前的招惹,他隻好去見她。他們在咖啡館見了面,女孩變得柔順無比。有第一面就有第二面。第二次,他們在相同一家咖啡館見了面。女孩帶了她的筆記本,給他展示那些她的勞動成果。他們喝了四杯咖啡,一人兩杯。

  他想走了,女孩看破他的意圖。她握住他的腕子,睜大了那雙黑色的祈求的眼睛,說:“看看我搜集的網站,我想和你分享,看一下,看一下吧。”

  他到底再留了一會兒。她點擊,滑動屏幕,向他展示那些醫學最新的研究成果,給他看蘋果工業設計師對即将推出的名為iPhone的新産品的設計,給他看她的課業。

  承钰又想離開了。

  女孩問:“你下一堂課在多久後?”

  “沒有課。”

  她用眼睛望他,說:“再看一個吧,就一個。”她的請求卑微而誠懇,她是沒有太多手段與心計的,她所用的方法樸實而又心酸,她要再多留他一會兒,一分鐘也好。

  女孩滾着鼠标翻頁,對他說:“這是一個醫生的博客,他照片拍得很好,會放他家鄉的照片,還有他在外國各地工作時候的照片,圖片配的挺好,文字也很幽默,我最近才發現,一口氣把他的博文看完了……”

  女孩望着屏幕,承钰望着女孩的白色的側臉。

  他的心思卻不是在這兒的,他胳膊肘撐在桌面上,心裡頭卻想把那個現在不知道在哪兒的女人拉過,他要讓她看看,哈,好好地看一看,看看女人們是如何瘋狂地愛慕他,他是如何地受到追捧與歡迎,如果他想,他可以輕易獲得她們任何一個人的愛情。他要告訴她,狠狠地告訴她,他會将她忘了,徹底,哈,忘得幹幹淨淨,他會和另一個女人走到一起,那個女人溫柔賢淑,好得要命,關鍵不會動不動失蹤,不會動不動蠻不講理,他會有很可愛的小孩,當她再次走過他的身邊的時候,他甚至會記不起她的名字。哈,你說你是誰?我怎麼記得你是誰?我幹嘛要記得你是誰?他還要讓她知道,他會在這一段穩定而持久的男女關系裡獲得至高無上的幸福,重要的是,在這段關系中,他将是被寵壞,被愛得更多的那一個。他要跟她這麼講,一字一句地跟她講,他要氣死她,像她氣死他那樣。

  承钰想着,覺得真是解氣啊。他移開胳膊肘,将視線投向屏幕。滾輪已經落到頁面的下端。那是有醫生一個多月前的博文。

  照片裡,日本醫生擁着他新婚燕爾的妻子,他的手穿過她腋下,落在她挺起來的肚子上。她面色溫柔,他年輕英俊。兩個人,真是般配極了。

  女孩說:“聽說預産期就是在這個月……”她說着,轉了頭,驚叫一聲:“你怎麼了?!”

  #

  女兒百合子四歲的時候他們搬到了名古屋,在一家靠近地鐵的醫院工作。他們買了房子,樓下是一家拉面館。

  他們住到第二年的時候,拉面館上了中文旅遊手冊,越來越多的遊客慕名而來。陳簡下樓,聽到七嘴八舌熟悉的中文。她走過去,撕開湧動的人潮。陽光中,活着水的面粉被揉捏,甩着翻身,一層一層地抖動,抖出細細密密的形狀。

  她想:面粉是個好東西,親近水,當你對形狀不滿意時,一切都可以重來。

  老闆擡頭,袖子擦過腦袋,憨笑一下,向她打招呼:“木村夫人早啊。”

  她微笑:“早。”

  又說:“加一個溏心蛋。”

  “好好,稍等一會啊。”

  拉面的價格是提高了的,老闆也是很客氣的,他堅決要給這位樓上的常客以往的優惠價。于是,每一個月,秀一都會帶上一些小小的禮物,去樓下拜訪。他教育陳簡:“與人結善,禮尚往來。”

  百合子跳過來,仰了小小的剃着西瓜頭的腦袋,學着講:“與人結善,禮尚往來哦哦哦~”

  陳簡嫌棄地講:“去去去。”

  百合子嘤嘤嘤地跑了。

  晚上的時候,百合子捧着畫本跑過來,短腿一蹬,撲倒床上,搖她的胳膊:“媽咪講故事哦哦哦~”

  陳簡:“哦哦哦哦~”

  百合子:“哦~~~哦~~~哦~~~哦~~~”

  陳簡:“不要。我累死了,我要睡覺。”

  百合子:“要嘛要嘛哦哦哦~”

  秀一不顧她的掙紮,把她抱到一邊。他給她講了一個玉藻前的故事。

  玉藻前十八歲入宮成為女官,她生得聰明而貌美,一雙眼睛如同最美的星辰,得到上皇的寵愛,上皇卻開始一病不起。醫師束手無策,大臣團團而轉,陰陽師安倍泰成站了出來,說我有辦法。他暗中使了術法占蔔,結果一出,衆人陡然而驚,原來那美貌女子原是白面金毛九尾狐。玉藻前見被識破,化身而逃,朝廷派出八萬征讨大軍,在那須之野擊殺了玉藻前。玉藻前屍身化為巨大的毒石頭,人畜若靠近,立時斃命。

  百合子:“哇哦哦哦哦哦~”

  陳簡補充:“毒石周邊的村戶漸漸發現,每當月黑風高的時候,總有一個人影出現在毒石旁邊。原來那安倍泰成暗戀玉藻前不成,給上皇下了藥,以逼出玉藻前原身,讓她脫不出幹系來吓吓她,玉藻前仍舊不願傾心于他,泰成愛之深恨之切,發了狠。玉藻前卻性烈無比,絕不就範,甯願隕身也不願意委身不愛的男人。泰成大錯釀成,悔痛不已,餘生與毒石厮守。他死之前,終于獲得了心靈的絕對平靜。”

  百合子眼睛都亮了,從秀一懷裡坐起來,爬到陳簡旁邊,又搖晃她:“真的嗎真的嗎?”

  陳簡:“哦哦哦哦~”

  百合子:“……”

  她小嘴一嘟,哼一聲。

  陳簡頭埋在枕頭裡,閉眼說:“假的,我騙你的。”

  百合子又去抓她臉上的枕頭,說:“哎呀呀,為什麼為什麼呀?”

  “因為男人總要死在女人身上,因為玉藻前是個神經病。”

  “哼!媽咪才是神經病!”

  “對,我是神經病,所以你是我的生的,你也是小神經病。”

  “哼!”

  陳簡:“哼!”

  “嘤嘤嘤,我不要理你了壞人!”她小腿啪嗒在床上跑,一跳,啪嗒跑到門口,又悄悄停下來,偷偷往床的方向看。

  陳簡閉着眼:“你過不過來?”

  “嘤嘤嘤你好壞!不過來!就不過來!”

  陳簡說:“好吧,你走吧,你走出這個門我就再也不喜歡你了。你這麼不聽話,我去喜歡聽話的小朋友。”

  百合子繼續偷偷看她,見她真的不動作了,嘴巴一咬,又嘤嘤嘤地跑回來,跳到床上,屁股一撅,頭埋到她的懷裡:“不要不要,不許喜歡其他小朋友,不許不許。”

  陳簡肚子幾乎笑破。百合子氣得小臉鼓起來,打她,“有什麼好笑,哼!有什麼好笑!”

  陳簡:“哦哦哦哦~”

  百合子:“嘤嘤嘤嘤嘤嘤。”

  秀一哭笑不得地将百合子抱走,又将她哄睡着了。他走回卧寝,輕聲關了門,躺會床上,半響,側了臉,問:“你睡着了嗎?”

  陳簡沒有吱聲,心裡想:我沒有睡着。

  秀一以為她已經陷入沉眠。他帶着溫度的手掌覆上她裸.露光潔的背脊,他拉扯棉被,掖好,輕聲說一句我愛你。

  然後他轉回頭,想:沒有人會想當然地認為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能得到平等的回應,但有那麼一天,你仍舊無法愛我,卻再也舍不得我。

  他們會在休假的時候開車回白川鄉。秋天的時候,稻田是一片燦爛的金黃,立着套紅色或橙色舊衣的稻草人。草人戴帽,臉上蒙一塊白色的厚厚口罩。秋櫻綻開的季節,田埂的芒草潔白如雪,他們吃柿子,折稻草做的環。很快濁酒節也到了,很多年前,為了祈禱五谷豐登和長命百歲,神社召集人們發起節日。他們在節日裡吃一蠱混米飯的白濁酒,幫忙招待各地而來的遊客。

  陳簡站在表演木偶戲的社台下,看一個個攢動的人頭,黑色的人頭上方,浮着光,光裡人偶僵硬地動着,一張張彩繪的木頭的臉。她想着節日總是比人要來得長久。陳簡接到恩一的電話,對方問她生活如何,她回了一張照片,說很好,膘肥體壯,可以活到六十歲替你養老。他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

  #

  2008年的時候承钰開始大規模逃課,并用這些時間經曆了兩家公司的實習。夏天的時候他看奧運,看到女子48公斤級舉重為中國陳燮霞獲得第一塊金牌後關掉了電視。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用十口喝完,用幾天的時間研究了一下當今的世界經濟,經濟是不夠景氣的,次債危機下抵押貸款機構仍舊不斷破産、投資資金不斷被關閉,股市震蕩。但與此同時,蘋果推出了3G版IPHONE手機,利用互聯網進行存儲和計算的雲計算的熱度不斷上升,社交網絡開始成為主要驅動力之一。

  承钰想:擇日不如撞日。然後他給一個朋友打電話,問對方有沒有興趣一起創業。

  他們是堅決而果斷的。

  很快,他們在帕洛阿爾托找到了一間辦公室,朝陽,需要自己裝修。9月1号的那天他們去市政廳做了法律登記,創始人有三個,兩人找了一個年長的朋友入夥,分享10%的股份,其餘兩人占據45%,承钰希望他可以協調自己和另一個合夥人之間可能産生的矛盾和分歧。

  他們孵化的新公司瞄準高速成長的自由職業市場,為需要的公司提供個人用戶的背景審查業務,他們搭建平台,使得輸入姓名,即可審查社會安全碼、信用記錄、政治背景和犯罪記錄等。很快,他們又開始提供API鍊接,直接深入企業内部,簡化入職流程。

  當他的合夥人們需要每天按時按點回家吃飯時,承钰直接住在了辦公室。

  他告訴對方:“這是單身漢的福利,不要羨慕,我是在為工作奉獻生命。”

  工作之餘,他每天抽出三個小時的時間讀書或者數星星。有時候他會開車去施樂帕羅奧多研究中心看一看以太網、圖像用戶界面等科技成果,或者去帕洛奧多樹公園望一望那一顆據說已經有一千多歲的老樹。很快,他覺得他們成為了朋友。可是這位朋友或許可以在這兒站立下一個千年,而幾十年後,他這個人将不複存在。

  與此同時,他們的隊伍在不斷壯大,員工愈來愈多。很快,承钰見到了一張熟面孔,那個服役前訓練期間與他作對,念他情書的白種男人。他們一起去喝了酒,冰釋前嫌,甚至成為了不錯的朋友。

  第二年,他們獲得了一家創業孵化器600萬美元的A輪融資。為了慶祝,他們在一家酒店舉辦了派對。他們玩的很瘋,新朋友喝多了,向同事們炫耀他無與倫比的記憶力,并在酒氣上臉之際毫不猶豫地出賣了承钰。男人助跑,一下子跳上桌幾,在女人的捂嘴驚叫中,手舞足蹈地念誦那首曾經引來鬥毆的情詩。

  周圍的人大笑,有人跑過來,跟他碰杯,說:“想不到想不到啊。”

  承钰微笑着聽。像一尊英俊而沉默的雕塑。

  又有人跑了過來。一人問:“他怎麼了?”

  “不知道。”

  其中一人搖了他一下。雕塑倒了下去。

  他醉得太厲害了。

  當夜,他被毫不憐惜地丢進了酒店的房間。第二天中午,承钰在頭痛欲裂中醒來。他想了一下,沒有叫服務,而是下樓吃午餐。他走樓梯,在落地的窗旁看到泳池,有被零星色塊覆蓋敏感部位的肉體仰浮在藍色的水中。

  他吃完,去泳池旁散步,遇見一個曾經的熟人。比基尼下辣火的身材,混皿兒的标志面孔,是安妮。

  承钰想:這是一個适合撞見老朋友的季節嗎?

  安妮回去換了正裝,他們一起去喝了咖啡。安妮說自己在幾年前結了婚。

  安妮:“丈夫是芭蕾舞者,在紐約芭蕾舞團工作,平時也會負責一些編舞。離婚後小孩一直跟我父母親一起生活,你知道,我要到處演出,不可能一直帶着他們。”

  他們又聊了一些各自的狀況,生活和情感,結束的時候,安妮問:“要不要到我房間裡坐坐?”

  承钰明白了她的意思,說:“不了,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們約好晚上一起吃飯。晚上的時候他們在酒店自帶的餐廳裡吃了自助海鮮,安妮自己剝牡蛎。她用厚實的刀片插.進去,挑開鼓鼓的殼,吸一口,問:“你不吃嗎?”

  承钰說:“嫌麻煩。”

  安妮笑:“嫌麻煩的話那你什麼好吃的都吃不了啦。”

  晚餐結束的時候,安妮問承钰要不要去見見她的祖父:“他就在酒店裡,自從前些年他的兄弟因為意外爆炸事件去世後,他整個人都沒有原來精神了。他一直記得你,前些日子我演出,他趕過來看,還問到了你。”

  他們一起去見那位老人。門開了,是酒店房間改造的會議室。仿古的壁櫥,猩紅色靠手大椅,老人坐在正對面。

  老人的旁邊坐着一個男人。輪椅,削瘦,白色寬松的上衣。

  恩一回過頭來,沖進門的兩人笑笑。

  #

  恩一做出那個決定是在一個很是平常的下午。

  他坐在窗邊,看夕陽斜下,想起很多年前,同樣一個平凡的下午,應該是周末,他從城裡放學回來,越過山路,背一隻軍□□的解放包,風塵仆仆。他沒見到那個不知希臘神話,卻堅信他擁有阿喀琉斯命格的女人。

  那是他的母親,喪夫,卷便宜的煙葉為生,有标志的臉蛋,柔軟的兇脯和腰肢,說話的時候輕柔地像一片秋天的葉子。

  他一路問過去,去尋人。

  他走到山林裡,深山,聽到女人驚恐的哭叫。他跑起來,像被狼群撞散後狂奔的鹿,他跳躍過一道道橫坎的枝,敏捷迅速無比。聲源愈來愈近,他被地面石塊跘倒,滾了一滾。他的身體在滾落中刹車,停在繁茂的灌木下。他的眼睛裡,瞪大的眼睛裡,幾個男人提了褲子,系了褲袋,其中一人在腰間摸一把,沖着地面放了一槍。

  一切聲音,猛然間停止了。女人的嚎哭,枝葉的響動,烏鴉的啼叫。停止了。

  他别開散亂的垂落的藤蔓,看清了男人們的臉。他們離開,背影消失。他爬出來,爬過去,摸到女人未冷卻的身體,漸漸僵硬,布滿青紫的裸.露兇脯,皿潤透了的薄衫。

  他去合她的眼,一遍又一遍,順下去。

  合不上。

  在那樣的年底,盡管他為這件事情來回奔波,然而雷電大雨聲小,很快,他母親屈辱的死,成為庫房裡一件塵封的案底。

  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

  他想:待有能力了,再去殺他。一個一個地殺,誰都别想跑掉。

  他辍了學,加入惡人的陣營。複仇是一個漩渦,當你跳進,一切都開始身不由己。幾年前,他終于把最後一隻惡魂了斷。

  那人的哥哥找到他,那位老人對他說:“我弟弟不聽我的話,背叛了我,死在你手裡,死有餘辜。但他終究是我的弟弟。在這幾年裡,我會殺你三次,讓你睡不好一個安穩的覺。但三次你要是不死,我就不會再找你。”

  恩一想:是嗎?他想着,微笑起來,說:“好呀。”

  第一次是幾年前,他的車子被人安裝了爆炸器。第二次是陳簡到達達爾富爾之際,發生在巴黎的皿腥。第三次,是前些日子,一記子彈從打開的車窗射入,他因生病咳嗽,向前傾,死神擦背而過。

  三次結束後,老人請他去飯店吃飯。兩人雲淡風輕地聊天。

  回憶結束後,他離開窗邊,去貫徹他的決定。決定的第一部分是他讓人把承钰請了來,他們再一次下棋,像九八年那樣。那時他是所謂的前夫,他是觊觎前夫女人的男孩。

  恩一落子,同時跟他說一個故事。故事的時間線在很久以前開始。不被上帝垂青的女孩如何因為一個女人妒念而被賣入深山,如何掙紮在痛苦的邊緣。

  故事結束在一天清晨。

  那是一九九五年冬的一個早晨,陽光很好,住在香港灣仔區的教會小學老師瑪利亞,在整理完自家花園後,例行去門前郵筒取信。綠色的郵筒内,除了賬單、聖誕節的打折促銷,還有一封信,從這個國家的首都寄來,指明給她的小女兒。于是當天晚飯時,順理成章地,瑪利亞把信交給了女兒陳簡。

  信裡附帶一張照片。照片中是因為妒念結下惡緣的女人和她十六歲天才無比的兒子。

  承钰望着棋盤,夾一粒黑子,問:“然後呢?”

  恩一笑,說:“哎呀,年紀大了,後面的記不清了。”

  黑子落上棋盤。恩一輸。

  承钰像多年以前那樣說:“下棋的時候不要走神。”

  恩一哈哈大笑。

  他知道他什麼都曉得了。

  決定的第二個部分關乎他多年前就開始着手的洗.白。

  他給陳簡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把你賣了。”

  陳簡:“哈?”

  他把陳簡同時賣給了多個政府,不同集團之間利益的糾纏可以确保她的安全。交易是私下進行并得到保證的。三十三歲這一年,陳簡再次東飛美國。她被紐約一家醫院負責,進行可控制的藥物提煉。

  陳簡穿了消毒衣躺進容倉般的儀器裡,和善的醫生說:“你是在害怕嗎?”

  陳簡說:“我不害怕。”

  她所恐懼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開始無法忽視生活中一切有關衰老的象征。無論是熬夜後的皮膚,百合子上竄的個頭,木梳上掉落的頭發,清晨刷牙時鏡子中的臉,都在提醒她一件事情——避無可避地,她在緩緩,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的四十歲。

  她逐漸嗅到生命中關于衰老與死亡的氣味。

  陳簡在醫院附近的酒店住下,她是一個配合的病人,她明确表示,願意為全人類的福祉作出短暫的犧牲。她會在晚上和海的對面視頻對話,白天的時候,她開車,去附近的貓咪書店。她閉眼,手指滑過書架,憑緣選一本極其晦澀難懂的書,抱貓,坐上高高的旋轉的椅,面對幾淨的大片的窗,一邊撸毛,一邊讀。

  她和承钰遇到是在一個周末。他們停在了同一間停車場,同時推開車門,同時跨了出來,同時望見對方。

  “來辦事?”

  “嗯,你呢?”

  “來看書。”

  他們說話,眼睛幾乎貪戀地看着對方,不舍得眨一下。

  晚上的時候他們住在酒店,他們像渴水的魚,貪婪地撫摸,瘋狂地嗅對方皮膚的氣味。他們撕咬,帶着自我毀滅與毀滅對方的力量,親吻,去咬,去銜,去追逐對方的唇。她拒絕了做.愛。他們靜默而依順地擁抱在一起。

  承钰說:“說話吧,我想聽你的聲音。”

  于是她開始說話,說一些她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漸漸地,陳簡睡過去。她身體曲成一個憐弱的形狀。他迷戀地撫摸她的肩頭,她黑暗中的輪廓。

  不久之前,他是見過她的。那是在東京,銀座。他開着車,像黑暗中一尾漂遊的魚,綴在她以及她丈夫和孩子的身後。人太多了,隔着車,隔着人海。

  他想要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他要看清,要知道:她的腰帶是金色還是銀白?她的耳環是圓形還是方形?她感受到這兒有一雙眼睛在凝視嗎?

  紅燈亮了,他眼睜睜看着影兒沒入人潮。

  此刻,他擁着他所有的朝思暮想,感受到一種心靈絕對的平靜。夜幕沉沉,他隻希望天永遠不要亮起來,清晨永遠不要到來。天亮了。第一縷陽光射.入的時候,他痛苦地閉眼,想:本拉登!炸了這裡吧!讓這一刻永恒吧!

  他們在晨曦中分别。承钰看着她在想:我又該如何告訴你,這些日子我是如何地想念你,以至于不敢再去想你。

  陳簡看着他想的是:你會相信嗎,這十三年兩個月零三天,我對你保持了心靈上的絕對忠貞。

  她回到車上,從後視鏡看到他黑色的車影。踩下油門的那一刻,她内心痛苦瘋狂地叫道:“帶走我的靈魂吧!帶走它吧!求求你!把它帶走吧!”

  這一次的相遇在陳簡内心扯開鮮皿淋漓的口。無數個痛苦的她奔跑彙聚成一個她。她輾轉反側了一個月,實驗結束後,拟定了一份離婚協議。她又開始輾轉反側如何去開這個口。

  與此同時,秀一連續幾天鼻出皿,他去做了一個皿常規,結果出來了,急性淋巴細胞白皿病。

  陳簡是跑着上了樓的,她背部出了一層細細的汗。她喘氣,在門前站定,剛好一個護士推着小車出來,她走進去。看見白光漫進病房,他穿着病服坐在床上,百合子趴在他的腿上。

  陳簡走過去,坐下,問:“感覺還好嗎?”

  秀一将頭從捧着的畫本中,擡起,溫和地說:“還可以。”

  當夜,陳簡回家,摁下打火機,看離婚協議書一點點被燃盡,化為飛灰。

  他們開始了抗病的萬裡長征。化療,腰穿、骨穿,很快是骨髓移植,本以為能夠否極泰來,然而接下來卻是肝髒排異,肺部感染。他們把整個過程放到了博客上,漸漸關注的人愈來愈多。他們沒有募捐,第一次骨髓移植後,卻收了一大筆匿名善款。

  病情基本得到控制是在兩年後,他們慶祝出院,晚上的時候回到家,陳簡洗漱完畢,秀一将她叫住,說:“給你看個東西。”

  她在往手上抹霜:“什麼東西啊?”她走到他身邊,接住他遞過來的文件夾,打開,看一眼,是有關離婚的協議。

  他的成全來的突然又出乎意料。陳簡怔怔地看,擡頭,滿臉是淚。他伸了胳膊,将她摟在懷裡,摸她的頭發。他的身體瘦弱卻充滿力量,說:“不哭不哭,過你想要的生活,我會照顧好自己。”

  他們很快辦好了手續,走出建築物的一瞬間,陳簡想,她這半生何其不幸,遇見那樣多的壞人,又何其有幸,遇見這樣多的好人。

  獨身後陳簡搬回了香港,住原來養父母的房子。她在教會醫院領了一份職位,周末的時候在教堂當志願者,偶爾寫一些文章。

  11月中旬的時候,她去電影院看了新上映的《2012》,看見絕望的人群登陸諾亞方舟,粗魯暴力,作為反派形象出現的俄羅斯打拳男人卻在最後一刻把自己的雙胞胎兒子腿上方舟,自己掉落的時候落了眼淚。

  陳簡沒有開車,她走出影院,搓搓手,插.進羽絨服的口袋,在路燈下走,看着自己呼出的白白的氣。她低頭,想到十二年前,她走在曼哈頓的大街上,收到末日言論的傳單。

  真是有意思啊,她笑,人類似乎天生對滅亡有一種執著的本能。

  她感覺到一輛車停在了馬路邊,沒在意,繼續走。車子鳴笛一聲,她仍舊走,又鳴一聲,她終是轉了頭。車窗慢慢落下來,露出承钰白色的側臉。

  “上車。”他說。

  一路無言。

  陳簡想:我有那麼多想說,為什麼一句都說不出來?

  承钰想:我要如何說?

  他把她送到樓下,她告别,向樓道口走。她邁開步子,每一步比平日短了四分之一,可這距離仍舊不能阻止她到達了樓道口前的第一道路燈。

  她聽到身後有車門被關閉的聲響。她閉閉了眼睛,抑制不住顫抖,這天氣真是冷啊。她加快步伐要走進樓道口。沒有預想中的發動聲,門再次響了。有愈發愈急的腳步聲。

  她身影頓在路燈前的兩米處。

  承钰停下,望着她的背影,她後腦的輪廓。

  這一刻,一個三十二歲的成熟男人緊張地如同十幾年前的十六歲少年,他結結巴巴地開了口:“我……我搬家了,在加州,靠海,環境很好,浴室……很大,就是有點冷清,你……你要不要一起來住?”

  人影沒有動,也沒有轉身。

  承钰心提到嗓子眼,她為什麼不說話?她是不是不願意?

  人影終于動了,陳簡轉身。路燈下是一張光潔淚流滿面的臉。

  陳簡知道,十六年四個月零九天心靈的漂泊後,她回到了她永恒的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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