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誰在說謊
“什麼樣的誓言?”我問這句話的時候,帶着絲無法自抑的心悸。不過一個誓言而已,難道能抵過兒子的幸福?
“是一個毒誓。”穆子謙聲音裡有沉痛的意味,“子秋,媽媽是信佛的,她信因果輪回,所以,這個毒誓,才成為她至死都無法掙脫的桎梏,不僅陪上了她和爸爸的幸福,還陪上了你我這許多年來痛苦的煎熬。”
“你給我看。”我猶不能相信,什麼樣的毒誓,可以讓她眼睜睜的看着一個好好的家,就這樣一步步堕入痛苦的深淵。
穆子謙心疼的看着我,說:“子秋,這是上一輩的恩怨,現在人沒了,恩怨也就随風散了。所以,不管你看到什麼,都不要再對過去的事耿耿于懷,知道嗎?我們要憧憬的,是我們的未來,我們經曆了這麼多,一定要得到最好的幸福!”
我用力點點頭,看他從皮包裡拿出一張薄薄的紙片,疊得很小很小,他小心翼翼的打開,遞給我看。
是一張小學語文書上撕下來的扉頁,上面有斑斑的皿迹,想必是爹爹又吐皿了,濺了幾點上去。在皿迹的旁邊,紙的空白處,寫着二行娟秀的字體。
“聶如儀今天當着黃連生的面立下此誓,這一生都将待寶兒如親生女兒,絕不虐打苛責,絕不讓她知曉真實身世。否則,就讓死去女兒的悲劇,在活着的人身上重演!”
我把這短短的兩行字,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可還是沒看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這我能看明白?那麼,我是不是爹爹的親生女兒,這卻又不甚明了了。從這字裡行間,可以得知穆子謙真正的妹妹,早就不在人世了,那我呢?我是誰?是爹爹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還是一個被父母棄之不要的孤兒?就算是一個孤兒,她又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竟不能讓人知曉真實身世?
我想象着我恨了這麼多年的媽媽,我每天像一根刺一樣長在她的眼睛裡,她卻不能拔出來。何止不能拔出來,還要看着我這根刺,一點點傷了他們的夫妻情誼,再一點點傷透穆子謙的心。她這樣看着,心裡到底有多痛,有多恨?而我呢,卻還一直怪她不給我母愛。她憑什麼要給我母愛?我壓根就不是她的孩子,我能留在這個家裡,能衣食無憂的長大,不過是爹爹借着她的那份虧欠,逼她立下那樣一個毒誓。她當初立下那個毒誓的時候,可能是想着要一心一意對我好的吧,把我當女兒一樣養大,風風光光出嫁,從而彌補當年棄女而去的罪過。可是呢,她做夢也想不到,因為一場不倫之戀,把這一切,幾乎是打入了地獄。
如若她早知道這些,她是無論如何,不會帶我回家的吧?
應該是的。
有一段時間,趙銳來到家裡,她表現得那樣高興,整個家裡的氣氛那樣和睦。那時,她大概想着,痛苦的煎熬就要結束了,我這根刺終于要拔出來了,可是,風雲突變,我的深圳之行,趙銳的突然到訪,把一切,又打回了原型。
她無論如何承受不了了,把我趕出家門。可是,她自己呢,又何嘗因為我的離開而好過,她一天天擺弄那個音樂盒,她一天天看着穆子謙隐忍的傷痛,她一天天看着爸爸冷漠如冰,她何嘗好過過?
心髒病也罷,肝癌也罷,不過是在助她早日解脫罷了。
她相信因果輪回,那麼,她就以夫妻的形同陌路,她就以女兒的生命,她就以大半生的孤苦寂寞,來贖年輕時犯下的錯!
這樣的懲罰,是不是太重了?
我用手指捏住那紙條,略一用力,哧的一聲極細微的輕響,紙條成了兩半,再用力,四份,再用力,再用力……終于成了粉末。
我把那粉末握在手心,對穆子謙說:“我才是始作俑者!”
無限的心酸與傷痛。
“不關你的事,子秋,我說過了,這一切,都不管你的事,是上一輩的恩怨,你也是受害者。”穆子謙摩挲着我的頭發,低聲安慰我。
可我還是無法釋懷,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如果這世上沒有一個穆子秋,就會多一個溫馨快樂的家;如果這世上沒有一個穆子秋,就不會紅顔早早的成了枯骨。
可是,沒有如果,從來就沒有如果。
辜負的已經辜負了,虧欠的已經虧欠了,該背的罪已經背上了,現在,唯有緊緊握住身邊這個男人的手,緊緊的握住,用最大的努力,去獲取最好的幸福!
我們這麼自私,這麼固執,這麼不顧一切的堅守,不就是為了我們的幸福麼?
飛機到了深圳,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光,我和穆子謙十指緊扣,走出機場,再上的士,直奔他的住處。才一進屋,穆子謙就抱住我,狠命的吻了上來。
他吻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我的耳、他把頭埋到我的發間,深深的嗅着。他說:“子秋,我竟想不到還有今天。”
我以一種非凡的熱情回應着他。這個世上,我已經沒有了一切,連最沉的溫暖我都丢棄了,隻為這個男人,我也隻要這個男人。
我們從門後一路吻着,倒到沙發上,又從沙發上滾到了地闆上,冰涼的地闆太硬,咯得我後背發疼,疼得我流出了眼淚。
我用一種末日般的瘋狂,和穆子謙糾纏到一起。我光滑的發絲覆在他的臉上,我修長的十指撫上他的脊背,我濕潤的紅唇遊離在他脖頸。
我在他肩上用力一咬,透過薄薄的布料。
“痛嗎?子謙。”我問。
穆子謙開始還沉迷在我們恣意的親吻裡,他幾乎吻遍了我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他眼裡灼燒的欲望,讓他的臉呈現一種妖異的紅,可是,當他的舌尖,傳來一絲冰涼的苦澀的時候,他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他的吻漸漸停了下來,他擡起頭,眼微微眯着,看着他身下的我,問:“很痛嗎?子秋。”
他的聲音,就像一觸即碎的琉璃。
我沒有回答他,隻是雙臂用力,把他的頭攀了下來,重新吻到一起。
可是地闆是這樣的涼,後背是這樣的疼。
總是讓人忍不住想流淚。
我是越來越矯情了了。
我讨厭這樣的自己!
“抱我去床上,子謙。”我伏在他耳邊,低低的說。
穆子謙沒有絲毫猶疑的抱起了我,他是這麼高大,我蜷在他的懷裡,吻了一下他的喉結。
我看到那凸出的喉結上下滑動。
他垂下眸,怔怔的看我。
“子秋,我是如此愛你。”他說。
我兇腔裡一陣悶響,來不及去思考那是什麼,幾乎是以一種倉惶的姿勢,和穆子謙一起倒到了床上。
接吻。
隻有接吻,是讓人安心的。
這個男人,他是穆子謙,他是我傾盡所有才得到的穆子謙。
我的手摸上了他襯衣的紐扣,很細很細的紐扣,穆子謙對衣着一向注重,隻穿固定的幾個大牌。而大牌,是不是意味着它的所有細節都是一絲不苟的?所以,當我單手解不開紐扣,試圖用武力解決時,扣子依舊紋絲不動。
穆子謙大概是被我這個動作驚擾到了,他再度擡起頭來,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我避開他的視線,幾乎是央求着:“子謙,給我。”
穆子謙沒有動,他的手撫上我的臉,很輕很輕,輕得像他此時飄忽不定的眼神。
他的聲音也是飄忽的。
“子秋,難道我錯了嗎?”
我沒作聲,用更有力的撕扯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即便是大牌,它還是敵不過一顆迫切的心。
此時,我是如此急切的希望自己成為穆子謙的女人。
隻有靈和肉都融和在一起,我們之間,才會貼合的沒有一絲縫隙,再深再沉的溫柔,也滲透不進來。
穆子謙的襯衣被我脫了下來,我的T恤也被推到兇前,或許我們都感覺到了什麼,但是,誰也沒再說話,我們專心緻志的吻着對方,溫柔的、纏綿的、像在做一樁功課。
燈忽然滅了。
号稱不夜城的深圳,居然也有停電的時候。
黑暗裡,兩具糾纏在一起的軀體停了下來。
空氣裡隐隐飄着皿腥味兒。
我十指黏濕,待我把手指放到鼻尖,皿腥味更濃了一點。
什麼時候,我竟把指甲生生掐進了穆子謙的肉裡。
痛嗎?
不痛吧。
這麼多年的等待,這麼多年的守候,這麼多年的矢志不移,會在雲開霧散的刹那,痛嗎?
當然不痛!
沒有光,身上有穆子謙的溫度,耳間有他略略粗重的喘息,我的手撫上他的背,撫上那些摳出來的傷。我翻了個身,伏到他背上,在那些傷口,烙下我滾燙的吻。
“子秋,還是因為那個無法驅散的陰影嗎?”很久很久之後,當穆子謙的喘息平穩如常時,他低低的問我。
“是的,子謙,是的。”我肯定的回答。
隻是,為什麼,他的問,和我的答,都如此輕飄飄的沒有份量。
究竟是誰在說謊,是我們的口?還是我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