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一顆藍色的心
和穆子謙東一句西一句的聊着,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臨睡的時候,我又遇到一個微微有點尴尬的問題。
因為穆子謙現在住的房子,是一房一廳。也就是說,并沒有多出的一張床。
“子秋,你睡床,我睡沙發。”穆子謙很自然的處理這個問題,仿佛這多容易解決似的。
我倒為自己心裡的那絲邪念慚愧起來。不管穆子謙記住了我們之間多少事,養成了多少改也改不掉的習慣,起碼現在的他,是要一心一意做一個哥哥的,心無旁念,坦坦蕩蕩。
我躺在穆子謙睡過的那張單人床上,淺藍的被子,淺藍的床單,淺藍的枕套,是他喜歡的藍,卻又不是他喜歡的藍。在我的記憶裡,他是個對美近乎挑剔的人,他喜歡藍色,但絕不會用一種一成不變的藍色裝飾整個房間。他需要層次感,跳躍感,需要一種靈動和變化。所以,家裡的卧室,他的床單被套窗簾,都是藍色基調,但藍的程度不一樣,藍的深淺不一樣,所以,看下來,竟是像大海一樣廣闊,像天空一樣高遠,而不是如此時的房間,同一種單一的藍充斥着每個角落,單調,乏味、沒有激情,像一顆受過重創之後死寂的心。
一顆藍色的心?那得有多憂郁!
我把臉埋到枕頭裡面,深深呼吸,一股淡淡的香味,鑽入我的鼻尖。那是穆子謙特有的味道。他愛幹靜,甚至算得上有輕微的潔癖,還有一點點偏執。他固定用某個牌子某種氣味的香皂,固定用某個牌子某種氣味的洗發水,也固定用某個牌子某種氣味的香水。是的,他用香水,似有若為的氣味,給冷峻的他帶來一絲神秘,一絲清雅,一絲緻命的誘惑。
他就是我緻命的誘惑。
我在這藍色的床上輾轉着,想象他睡在這上面的樣子,想象他綿長的呼吸。他會做夢嗎?若是做夢,夢裡會不會有我?若是夢到了我,他是悲傷,還是快樂?他的嘴角會不會勾起,一如那最美的弦月?
哦,穆子謙!
我在他的氣味裡,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滿足。我一度以為再也沒有機會靠近他,卻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我再次把他抱個滿懷,雖然隻是他的氣味,但是,已足以讓我的每個毛孔,都洋溢着一種極緻的快樂。
我在這種極緻的快樂裡,安甯而甜蜜的睡去,我以為我肯定會做一連串色彩缤紛的美夢,卻不曾想,竟是一覺到天明,除了沉沉的睡意,長夜裡沒有任何紛擾。
當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我亦睜開了雙眸,整個人神清氣爽、四肢舒泰。有多久,我沒睡過這樣安穩的覺?長夜漫漫,我睡眠極淺,可是,即便在那淺淺的睡眠裡,也是無數亦真亦幻的時光碎片,除夕裡的燈火,穆子謙絕望的臉,傅紅雪拖着殘腿一步一步的挪,冰冷的雪花漫天遍野……總是有那麼多美麗,總是有那麼多傷悲,總是有那麼的回憶,總是有那麼多無法解脫……隻有在那寂靜的夢裡,才有穆子秋的真實靈魂,無望、悲涼、幻滅,可是,卻又偏要于那絕處裡,硬生生的開一朵希望的花――那是一個倔強的女孩,她是如此不甘心像命運屈服!
而昨晚,我竟然不再做夢,不管是美夢還是噩夢,不管是穆子謙還是趙銳,他們都沒到我的夢裡來,他們給了我一晚的安甯和平和。有那熟悉的氣味相伴,我的夜晚是如此安甯和平和。
我走出卧室,輕手輕腳的,不發出一丁點聲音。穆子謙還在睡,不過,他顯然沒我睡得好,眉頭輕鎖,嘴唇微抿,似在做什麼為難的決斷。
在我和穆子謙關系冰凍前的那段和美時光裡,我曾在很多個清晨,悄悄走進他的卧室,看他美好的睡顔。可大多時候,他都在裝睡,長而翹的睫毛總是忍不住顫動,一下就露餡了。每當這時候,我就拿自己長長的發絲,在他臉上輕拂,拂到他耳朵邊,他再也忍不住了,會一把捉住我的手,用力一拉,把我抱到懷裡,然而對我耳朵吹氣,溫溫熱熱的氣體,帶着麻麻癢癢的觸感,在我心尖兒上冒着幸福的泡泡。
但這一次,穆子謙顯然是真的睡了,而且,睡夢裡,有着太過糾結的顔。
我安靜的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安靜的看他,什麼也不用顧忌,可以肆無忌憚的打量。唔,他的頭發很黑,像墨一樣的黑,又有着玉一樣的光澤;他的眉形很好,黑黑的一條,眉梢斜飛;他的睫毛是長而翹的,眼角微微上挑;他的鼻梁高而挺,鼻翼也十分秀美,他的唇是薄薄的,此時微抿着,性感得讓人想親一下……他竟是比我記憶中的穆子謙還要好看,一張已經刻在我腦海中的臉,每看一次,卻又好像新鮮得才見過一樣,這是怎樣一種神奇的感覺。
也不知看了多久,穆子謙的睫毛動了動,我知道他要醒了,便挪遠一點,順手拿起茶幾下的一本雜志翻看。但是,我的眼角餘光,看到他眼睛睜開,又微微的眯上,視線投向了我這邊,想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一點。對了,他有輕微的近視,想要把一件事物看得更真切一點,就會微微的眯着眼。
“子秋,早。”他看我坐他旁邊,嘴角彎起一個大大的弧度。
“早。”我亦笑着,燦爛的笑顔。
“昨晚睡得好嗎?”穆子謙坐起身子,問。
“很好。”
“是嗎?”
“當然。”
“唔,這就好,我還擔心你睡不習慣。”穆子謙把沙發整理一下,繼續說,“我今天上午要和客戶談一個案子(穆子謙在律師事務所),沒法在家陪你,但下午我會把時間騰出來,帶你到處轉轉。你看,上午你是在家等我,還是另作安排?”
“我也不知道,如果趙銳不給我電話,我就在家。”我說。
“好,如果趙銳約你出去玩,你就好好的玩,給我打個電話就行,我改天再安排時間陪你也一樣的。”
“知道,你先去洗漱吧,等下要遲到了。”我催他。
等兩人把一切弄妥當,穆子謙又帶我去樓下吃早點,吃完早點,他上班去了,臨走前再次叮囑我快點回家,如果趙銳不找我,就乖乖的在家呆着,中午他回來帶我出去吃飯。他還是以前那個穆子謙,也以為我還是當初那個穆子秋――當初那個乖戾冷漠幾乎和外界脫節的穆子秋。殊不知在他沒有陪着我的兩年時光裡,我雖不至于脫胎換骨,但也不至于内向到自閉,除了性子依舊寡淡,在待人接物方面,我已經有了極大的進步。
穆子謙走後,趙銳遲遲沒有打電話過來,等我想着要打過去的時候,才發現手機早已經沒電關機了。好奇怪,我本來是每天都習慣起床看一下手機上的時間的,今天竟忘了。由此可見,有些習慣,你一旦養成,就再也擺脫不了;有些習慣,卻是你自以為已經養成,卻會在不經意間,忘得幹幹淨淨。
穆子謙是我的哪一個習慣?
趙銳又是我的哪一個習慣?
我不敢去細想。即便這層心思,就好像玻璃上的一層水霧,隻要輕輕一拂,就能把那水霧抹掉,還你一個清明的世界,可你偏是不願,因為你怕玻璃後面,是一個你不敢面對的世界。
我給手機充電,然後開機,來電提醒功能裡面,果然趙銳已經打了好幾個電話,還有噼哩啪啦好幾條短信。
“子秋,睡了嗎”,“子秋,醒了嗎”,“子秋,快點給我電話”……他一向是這樣,一旦找不到人,就會有點失控,明知發短信還是找不到,可依舊會不停的發下去。
我撥通了趙銳的号碼,電話在第一時間被接了起來。
“趙銳,”我叫一聲,有點慚愧,“對不起,我不知道手機沒電了。”
“不知道嗎?”趙銳聲音很淡,這是他即将爆發的前兆。暴風雨要來臨之前,總是會有沉沉的低氣壓,一種安甯的假象。
“嗯,我昨晚和今早,都忘了看手機。”我老實的說。
“穆子秋,你知道我此時有種什麼感覺麼?我覺得你從我家離去,簡直就是勝利大逃亡,終于擺脫了,恨不能從此楚河漢界,永不聯系的好。”
“趙銳,你不用說這些賭氣的話。”
“難道不是嗎?你明知我會想你,會擔心你,可你倒好,連機都不開。你知不知道這種無力感,明明我們在一個城市,明明我們離得很近,可我卻不知道你在哪裡?”
“對不起。”似乎隻有這一句。
“有用嗎?穆子秋,我問你,對不起有用嗎?于你來說,我總是那個無關緊要的人,不是被你排在小喬之後,就是被你排在你哥哥之後,反正,不管怎樣,我總是那個無關緊要的人。”
“不是這樣的,我……”我想解釋一下,卻又覺得語塞,昨晚和哥哥回家之後,我的确是沒有想起趙銳。
“你怎麼樣,無話可說了吧?”趙銳一聲冷哼。
“你今天有時間麼?我現在一個人在哥哥家裡。”我轉移話題。再說下去,可能又會吵架,我讨厭吵架。
“沒有,我今天的時間都被排滿了。”硬梆梆的聲音。
“哦,那我等你有時間再找你。”
……
沒有聲音,似乎在隐忍着,随時都會發作。因為手機沒開,前提已經錯了,所以,接下來,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總是錯的。
“那我挂電話了。”我不想受這無聲的折磨。
“穆子秋,”極低的聲音,“我真恨不能……”
恨不能什麼呢?我知道後面必然是狠話,可他到底舍不得說下去,久久的停頓後,隻輕聲問,“你現在哪裡?我過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