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待價而沽
和顧傾硯這一番交談後,我心裡說不上是放心了還是更擔心了。放心的是,穆子謙的命運,或許并沒有糟糕到被顧傾硯掌控的地步;擔心的卻是,他那要依靠藥丸的人生,是不是總也擺脫不了那份沉重。
我記起當我問到那個問題時,顧傾硯那高深莫測的表情。
“顧先生,子謙的神經,有沒有自動修複的可能?”我問。神經有自我修複的功能,這大概是我目前唯一的希望。若是有朝一日,穆子謙記起我是誰,俞瑾以死下的禁锢,或許就會消弭,否則,隻怕,我的子謙,他永遠也不會回來。
他走的時候,那樣心傷。
“這要看你們的愛情,是不是足以感天動地?”顧傾硯唇角微微翹,帶着譏諷的笑。
我不去在意他的笑,繼續問:“那藥,他是不是要一直吃下去?”
“什麼藥?”顧傾硯眉毛一動,面色卻是如常。
“俞瑾說他靠服用丸藥,控制自己的情緒。”
“俞瑾跟你這樣說了?”他譏諷的笑,似乎還有其他莫名的含義。
“是的。”我把當初俞瑾說給我聽的再說一遍。
“哦,這樣啊。”他頗有興趣的樣子,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又移開,低低輕笑一聲,“很有意思。”
“嗯?”我發出一個疑問的語氣助詞。
他卻不想答了,隻晃着杯裡的茶,另說:“顔小姐,心理學是一門很有意思的學科,尤其當你把它和身邊的人和事緊密聯系起來,更是趣味無窮。或許,經曆了這些事,你在這方面會有大長進,就像你的恩師陸教授一樣,成為心理學界舉足輕重的人物也不一定。”
“我不明白。”我覺得他這一番話,似乎别有深意。
“你會明白的。”他身子略略朝我靠過來,“你現在說不明白,是因為,你總是不願用最壞的心,去揣度别人。你心裡還有一股僞善,一旦有一天,你的這股僞善,被你的理智剝離掉,你就會明白的。”
“是嗎?”我淡淡笑着,心裡沒來由發慌。
“當然是了。”顧傾硯身子後傾,靠在椅背上,臉上那高深莫測的表情,讓我愈發心慌。
最壞的心?
一顆最壞的心,會揣度出什麼不堪的事實?
我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忽然有種深深的恐懼感。
時間在痛苦、擔憂、甚至是恐慌中總是過得很快。穆子謙不在身邊,小喬不在身邊,我不要想着去尋找誰,也不要想着無法面對誰,于是,于這苦楚中,我倒有份意外的自在,隻是這自在,是浮在水面的冰,随時都會消融。
我每天準時上班,準時下班,一三五回公寓,二四回洛園,周六周日則大部分時間呆在顔宅。一直沉悶的顔宅,因為顔曦那對雙胞胎的緣故,變得活潑熱鬧起來,我喜歡呆在那裡,耐心而投入的陪兩個小人兒玩,那天使一般的微笑,常常會讓我失神。
我的小嬸子,居然是俞瑾的好朋友,俞瑾的事,即便顔曦有意隐瞞,還是傳入了她的耳裡,她哭了一場,消沉了一段時間,很快就恢複過來。她是個非常樂觀的人,身上總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再大的變故,再多的悲傷,大概也打她不倒。
我想我算是明白顔曦為什麼會如此寵溺她了。
很大程度上,顔曦和我是一樣,我們都太沉郁,太冷靜,太淡漠,太缺乏激情,我們需要一個熱情、天真、勇敢而積極的人,來攪起心的漣漪,這樣,才會覺得生活是有意思的吧。
小嬸子是顔曦的漣漪。
那我的漣漪呢?
我想,我餘下的人生,大概都不會再有漣漪。
穆子謙的離去,讓我一直以來不顧一切的堅持,都蒙上一層荒誕的色彩。
你以為是一生,可是,卻抵不過他人的一年。
我現在終于能理解當初我心走失時穆子謙的那種痛苦了。
因為我現在正在遭受這樣的痛苦。
可是,穆子謙的痛苦,因為我能記住,我能努力,所以最終還是化解了。
那我的呢?失去記憶的穆子謙,他哪裡還會去努力?
我會一直這樣的罷。
一直這樣,直到有一天,我老了,思維鏽了,我也記不得曾經的事了。
這一輩子都這樣了,哪裡還會有什麼下輩子。
有的分離,怕是永遠。
我看着院子裡的顔珝,他坐在學步車裡,揮舞着肉乎乎的胳膊去抓蝴蝶——一隻色彩斑斓的蝴蝶,似乎存心逗他一樣,在他小手旁飛來飛去,就是不讓他抓住。顔珝大概很喜歡這個遊戲,邊追邊咯咯笑個不停。而一旁的顔琸,卻安靜的坐在長木椅上,神色淡然,似乎對弟弟正在玩的遊戲全無興趣,何止全無興趣,他大概覺得無聊,非常無聊。一個連路還走不利索的小人兒,他臉上的表情,卻像個智者。
顔琸的安靜勁兒,像顔曦,像我。
這小小的哥哥,他不知道,這樣一份安靜,以後,若沒有遇到一股活潑的漣漪,是會失去很多快樂的。
“子秋,看什麼呢?入神啦。”身邊忽然有個脆脆的聲音,卻是快樂的小嬸子湊了過來。她總是快樂的,她臉上生動的色彩,大概連悲傷都不忍心光顧。
“在看哥哥弟弟,他們不太像呢。”我微微笑着,這個比我還要小一歲多的嬸子,卻是兩個孩子的媽媽,這忽然讓我十分羨慕。
如果沒有那麼多的波折,我和穆子謙,是不是也會有個小小的粉嫩的人兒?
唉,又想到了穆子謙。
所謂相思入骨,明知沒有希望,可還是控制不了的去想。
“是啊,這兄弟倆,可一點也不像。”小嬸子皺着鼻子,似想表達一種苦惱的情緒,可亮晶晶的眸子裡藏不住的笑意,卻說明她得意得很,快活得很。
“嗯,一動一靜。”我說,“不過,都很可愛。”
“可愛是可愛,不過不夠漂亮。”
“很漂亮啊。”我說,微微有點意外小嬸子會這樣說,雙胞胎五官周正,皮膚粉嫩,尤其是顔珝,眼睛大大的,撲閃撲閃,像媽媽,非常漂亮的。
“要是像你,像哥哥,那才叫漂亮。”小嬸子認真的抱怨着。
我禁不住莞爾一笑,她嘴裡的哥哥,自是顔朝,我曾聽她說過,當初她初次見到顔朝,驚為天人,竟不知身在何處。她對顔朝的仰慕,可是從不加掩飾的,有時連顔曦都會吃醋呢。
“我曾和那厮說過,想生個女兒,像你一樣漂亮,讓人看得不忍移目。”小嬸子繼續說。呃,她說顔曦,總是那厮那厮的,堂堂顔氏執行董事,得這樣一個稱呼,真是讓人情何以堪。
我繼續笑,且聽她說。
“可是那厮把我敲了一頓,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孩子打地洞,說就我和他,大概是無法生出像你這樣漂亮的孩子出來。”
我一下沒撐住,笑出了聲,顔曦能說出“老鼠生的孩子打地洞”這樣的話嗎?以我貧乏的想象力,是想象不出來的。那個淡然的鐘擺一樣的男人,唔……還是想象不出來啊。
“子秋你别光顧着笑,我都覺得實在憂傷。你說,你爸爸那樣絕色的男神般的人物,一輩子就孤伶伶的過,不過呢,他好歹還有一個你。可你呢,看這架勢,是不是也要像你爸爸一樣?若是這樣,你這天姿國色,是不是就白白浪費了,連個繼承的人都沒有。”
“美醜不過一張皮。”我不以為意。
“站着說話不腰疼。老天爺造個完美的人不容易,這大千世界,我見過的,也不過就你和你爸。你就不要辜負老天爺一片好心。”小嬸子撅了嘴。
“嬸子,有話你直說。”我笑,看來,這小嬸子有備而來,不是單純和我談論漂亮不漂亮的問題。
“我直說,你不要生氣。”她嘻嘻笑了一回,忽然斂了笑,一本正經的說,“其實我覺得,你完全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哦。”
“你看,經曆了俞瑾的事,就算穆子謙回來,就算你們重新在一起,大概也會有濃重的陰影,難以真心快樂。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還等着他,你不如忘了他,另外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我沒出聲,唇角的笑,有點苦澀。
“子秋,我知道說這些,你可能會不太高興。不過,我還是要說,因為我并不覺得,像哥哥那樣一個人一輩子,會發自内心的快樂。何況,開始一段新感情,雖然開始很難,但是,一旦開始了,後面其實卻會很順利的。”
……
“呃,我和你叔,你或許也知道,我們在遇到彼此之前,都談過一場戀愛,可是,這并不影響我們再愛上對方。”小嬸子一副心靈導師的模樣,大概是不說動我不罷休。
“那是你們幸運。”我聲音淡淡的。是的,愛過一場,能再愛一場,并修成正果,那是他們的幸運,但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幸運的。
“你也可以這樣幸運,你可以去找周漁。我知道,你愛過他,他也愛過你。”
“他已經走了。”
“那是他不知道,穆子謙有一天,也會走,會離你而去。如果他知道,他肯定不會走。”
“不,他一樣會走。他要的愛太純粹,而我給不起。”我歎口氣,笑得勉強,“嬸子,你不用操心我的事,我是個安靜的人,我喜歡目前的生活。”
然而小嬸子不理會我的拒絕,她依舊執拗的繼續這個話題,說:“就算周漁不行,但你還可以考慮其他人,比如趙銳,我知道,他以前也愛過你,他對你的愛,并不遜色穆子謙和周漁。”
我眸裡的光,一下子冷了下來,我盯着這個口無遮攔的女人,冷冷的盯着她,她在我冷冷的目光下,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低了下來。
“你什麼意思?”我的聲音,像我的目光一樣冷,“我不是待價而沽的商品,你犯不着急着為我尋一個主顧。”
我生氣了。
真的生氣。
雖然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能影響到我的喜怒,可是,當這個自己生活在幸福裡的女人,不管不顧的把我重若生命的愛,輕飄飄的提着,去配一個又一個的男人的時候,我還是生氣了。
我想,這是一種亵渎,不管是對我,還是對穆子謙,對周漁,甚至,是對趙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