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菟絲花
小喬果真如他所說,隻給我我想要的。
他依舊每天早上陪我跑步,下午也讓我去看他打球,晚上上自習的時間也多了起來。不過,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都和我保持一種親而不膩的距離感,這樣的一種距離感,讓我覺得安心。
神通廣大的雪顔,還果真給我找了個家教,而且,這個家教對象,還真是個男生。不過,那個男生太小,才十歲,大概還不太會欣賞美,所以我的美色似乎沒派上什麼用場,在教了兩個周末後,如雪顔所預言的被炒鱿魚了,炒鱿魚的原因,也如雪顔所預言的是太死闆。
“對不起,孩子可能更喜歡活潑一點的教學方式。”在炒我鱿魚的當天下午,男生的媽媽禮貌而歉意的微笑着,把一張百元大鈔推到我的面前。
那張百元大鈔,是我兩個周末的報酬,一天二個小時二十五快,最後一天那個男生從裡面鎖了門死活不讓我進去,所以課都沒來得及上,故而,我還得找回二十五塊。但我口袋裡隻有一張一百的一張五十的一張五塊的,我想了想,找回五十。
男生媽媽笑着推了回來:“不用找了,我也沒散錢。”
我歉疚的說:“是我教得不好,拿一半就可以了。”
男生媽媽不再推辭,很優雅的接受了我的課時費打折論。
當我回去把五十塊錢拿出來,說是第一次勞動成果改天請大家吃早餐時,雪顔問:“你教了四天就拿了五十塊錢?”
我把打折論說了一遍。
她哀嚎着:“穆子秋,你窮大方什麼啊,那是你應得的,你管他有沒有上課,你去了,來回的車費時間都浪費了,她付你錢不是應該的啊。”
我無謂的笑笑,說:“算了,反正也就50塊錢。”
雪顔白我一眼,說:“是50塊錢的事嗎?是個原則問題好不好?不該要的不要,該要的一分不少。唉,算了,不和你說了,反正過一兩年就畢業了,你現在不精明一點,到時去社會上碰個鼻青臉腫。”
不過雪顔說歸說,但顯然舍不得我碰個鼻青臉腫,這事過去好幾天了,她想起來還要繼續教訓我,聽得我恨不能時光倒流,不和她說那打折論。
這個家教丢了,雪顔又緊鑼密鼓給我重新找了一個,上了一次課後,第二次上課又被辭退了。不過這次那孩子倒是沒有意見,有意見的是孩子媽媽,因為我去上課時,孩子爸爸太客氣,給我倒了茶又切了水果,中途還進來提醒我們休息。孩子媽媽認為他心懷不軌,我還在上課的時候,她就和孩子爸爸吵了起來,話說得又大聲又難聽,隔着薄薄一道門,全進了我的耳朵。那些話,什麼色鬼狐狸精,我聽着都臊得慌,虧她還罵得出來。
後來實在是受不了,我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走人,孩子媽媽一腳踢開門,幾步沖到我面前,說:“你這樣的女人,天生就是禍水,補個課都能搞得人家家裡雞犬不甯,我們用不起,你快走,快從我眼前消失。”
我冷冷看她一眼,拿了包直接出門,我聽到身後小男孩叫:“姐姐,姐姐……”
然後又聽到啪的一聲響,想必是他媽媽甩了他一耳光。
看來,并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幸福和諧的家。
這一個家教,我一分錢沒拿到,還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罵,不過,我沒有和雪顔說實情,隻說教不好被辭退了。
雪顔泛泛的安慰我幾句,又要幫我物色新的對象,我卻幾乎有了家教恐懼症,不敢再去嘗試。
一個連家教都做不好的女大學生,是不是很沒用?
好在這時小喬幫我找了個新的工作,是去發傳單。
你知道嗎?發傳單這麼簡單的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好的。
我和小喬一人捧着一大撂傳單,他發這頭,我發那頭,半個小時後再碰頭,他的已經所剩無幾,我的則是所發無幾。
“你是不是站在那裡等人來拿?”小喬取笑我,十一月的天裡,陽光明媚又不熾烈,他的笑容就像樹葉上的點點碎金。
“沒有。”我看着他笑得那麼燦爛,心想若是他發傳單給我,我無論如何舍不得推拒的。
“那你去發給我看看。”他依舊笑着,示意我去發。
我便又往人多的地方走去,因為知道他就在不遠處,愈發放不開,十多分鐘過去了,竟是一張也沒發出去。
小喬走過來,接過我手裡的傳單,雪白的牙齒,璀璨的笑容,一聲聲哥哥姐姐妹妹的叫着,很快就把一撂傳單發了大半。
“你真厲害。”我由衷的贊歎。
“人各有所長,你不适合做這個工作。”他的笑容裡有疼惜,“走吧,我們去吃點東西。”
兩人去附近的肯德基裡點了漢堡和可樂,邊吃小喬邊跟我分析:“子秋,你知道你為什麼發不出去嗎?你站在那裡,清冷高貴,就像月裡的嫦娥,淡漠的俯視人間,給人一種那麼強烈的距離感。他們還未靠近你,心裡已經有強烈的抵觸,所以,你的傳單發不出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我應該怎麼做?”我虛心的求教。
小喬喝一大口可樂,笑了,說:“不用怎麼做,等下我幫你發完,然後咱們領了錢回家。”
“可是,這樣的話,下一次,我還是發不出去。”我有點擔憂。
“沒有下一次了。”小喬的笑斂起一點,說,“你站在那裡,我很心疼,子秋,你就應該安靜的坐在一個雅緻的環境裡,而不是這樣抛頭露面。以後,你就安心的上你的自習,拿你的獎學金,學費的事,我來幫你想辦法。再不濟,還可以申請貸款,大不了以後畢業工作再還好了。”
我吸着可樂,沒作聲。好像賺錢的事,我沒一樣做得好的,我不是黃連生的女兒嗎?那個腿殘疾了都能養活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的男人的女兒,難道在過了十幾年錦衣玉食的生活之後,就失去了基本的生存能力了嗎?或許,不是失去,而是從來沒有過。以前有爹爹,後來又有穆子謙和爸爸,然後是趙銳,現在又是小喬和雪顔,我好像一直要依附着别人,才能把自己的日子過下去。
是菟絲花嗎?總要依附在别的植物上,才能得以生存?
我的情緒有點低落,為自己看不清的未來。總有一天,小喬和雪顔終究要離開我,去過他們自己的生活,而我,要怎麼一個人去面對一切。
心裡有種莫名的恐慌,忽然想抓住些什麼東西,對面小喬的那張笑臉,是我想要抓住的嗎?
“怎麼了?子秋。”小喬看我怔怔的樣子,問。
“小喬,我是不是什麼也做不好?”我撥弄着吸管,聲音低低的。
“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難道發不了傳單,就做不好其它的事情嗎?”
“我家教也做不好的。你知道不,我的第二份家教,幾乎是被人趕出來的。”沒有和雪顔說的事情,卻忍不住和小喬說了。
“為什麼?”小喬略略有點驚異。
我把過程複述一遍。
小喬聽得臉上的笑容全部隐去,手都握成了拳。
“子秋,我明天去幫你把課時費要回來?”聲音有幾分冷厲,和平時笑着的小喬,全然不同。
“不要,我不想再去招惹那家人。”我看小喬生氣了,有點後悔把這事說出來。
“沒關系,我不會去惹事,更不會和她對罵,我隻是去把你該得的要回來,我不能讓别人這樣欺負你。”
“可是……”
“沒有可是,這事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以後,雪顔要是還給你介紹什麼家教,不要去。你就上自習,拿獎學金,這才是最能體現你價值的一件事。你還從來沒拿過特等獎學金吧,那個可比一等獎學金多出整整三千塊,三千塊,你得上多少課時才賺得出來?”
“那個一個系才一個名額。”
“那你就争取這一個名額。”
“我……我沒有信心。”
“我對你有信心。”
“小喬……”
“相信我,子秋,你能行的。”小喬的眼睛裡有一種堅定的神色,仿佛是他在下決心拿一等獎學金。
我在那種堅定裡,漸漸覺得心安,或許,我真的能行呢?我能從一個高中的差生,經過努力勉強考上了大學;我能從一個從沒得過獎的人,通過天天坐圖書館拿到一等獎學金;難道,我就不能從一等獎學金,再努力一把,拿個特等獎學金?
小喬都相信我,我為什麼不相信自己?
穆子秋,你能行的!雖然你做不了家教發不了傳單,雖然你資質平平悟性不高,雖然你心思複雜難以靜心,但是,你有一股韌性和執着,你願意付出時間和汗水,所以,你能行的!而且,不隻是拿特等獎學金能行,就是不做一棵菟絲花,你也一樣能行,不,是一定要行!
這個世上,不管是誰,都是不能永遠依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