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人生自是有情癡
和顔朝在舞廳一直消磨到很晚,我們總是聊一會兒又去舞廳裡瘋狂的跳一段。跳到後來,我的身心,已經徹徹底底放松了。那種感覺,有點像泡了個溫度略略偏高的熱水澡,出來的時候雖皮膚發紅,但卻舒服得緊。
顔朝後來還說了很多話,但不再是圍繞着我,而是一些奇聞轶事,他很會渲染氣氛,聲音醇厚,用詞美妙,漸漸我竟聽得入了迷,直覺和他聊天,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
淩晨時分,我們從舞廳出來,月朗星稀、天空高遠。
“你還回學校麼?”顔朝問。
“宿舍關門了的。”
“那你和我回酒店?”他帶着點試探性。
我本想說送我到學校外面去住招待所,但轉念一想,這麼晚了,犯不着讓司機送來送去,來這的時候開了差不多一個鐘,再送過去,又要這麼久,來來回回折騰,天就亮了。實在不必,在哪睡不是睡呢?
所以,我朝顔朝點了點頭,說:“好。”
可顔朝顯然不覺得好,他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長:“子秋,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是單純還是缺心眼?和一個幾乎算得上陌生的男人回酒店,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這倒是我沒想過的,不過,他比我大那麼多,按理應該不會,所以,我說:“你不會。”
顔朝哭笑不得:“你怎麼笃定我不會?是了解我?還是我臉上寫着正人君子四個字。何況,即便正人君子,也是相對而言的。若對方是無鹽,哪怕衣冠禽獸,也會變成正人君子;若對方是西施,哪怕正人君子,也會變成衣冠禽獸。”
“那你是哪種?”我問。
“這個,就不勞煩你檢驗了,我還是先送你回學校。你一個女孩子,住外面也不安全,到時若是宿舍關了門,我自有辦法讓門打開。”
任何時候都改不了那近乎狂妄的自信,不過,這一次,我似乎沒那麼反感。
到了學校,校園裡居然還人來人往的,估計是馬上要放假,人都玩瘋了。顔朝和我走到宿舍樓下,大鐵門雖然關了,但是鐵門上的那扇小門,卻并沒有鐵将軍把守。看來,宿管大媽也有人性化的時候。
我正要朝那小門走去,顔朝卻叫住我。
“子秋,我們也算是見了兩次面了,我總得給你份見面禮吧。”
“什麼見面禮?”我問,心裡微微有點不舒服,難道他認為我會随意接受他的東西?
“你想要什麼?”
“什麼也不想要。”我的聲音有點硬梆梆的。
“可這個禮,我還非送不可,而且,我不僅送,還希望你能好好收着。”
“多謝了,不過,我不需要。”
“不需要嗎?我難得送禮,一送絕對送到對方心窩裡。”顔朝的笑弧越來越大,而我總覺得那笑弧裡,含着幾分貓戲老鼠的意思。
“這次你怕要失望了。”我冷冷丢下一句,移動腳步。
顔朝也不惱,隻慢條斯理的說:“我要送的是幾句話。”
剛移動的腳步,又停了下來,我轉身看着顔朝。
“三句話。”顔朝朝我豎起三個指頭,“第一句:愁雲恨雨芙蓉面固然有種我見猶憐的美,但愁恨多了,會失去一個女孩子應有的朝氣;第二句:心情不好的時候,有很多種發洩方式,但把它郁積于兇,則是最愚蠢的一種;第三句:不要輕易相信男人,不管是熟悉的還是陌生的,和男人去酒店,是最不明智的行為。”
我一時不知要怎麼回答,顔朝這幾句話雖說得雲淡風輕,但聽在我耳裡,卻像一個長者在循循善誘。在我人生的路上,即便是爸爸,也沒有明确的和我講過這些顯而易見的道理。爸爸的引導,一直是非常含蓄的。就像他送的那盒避孕套,不過是通過一個這樣的舉動,告訴我要學會保護自己。而此時的顔朝,卻明明白白告訴我,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能做的,什麼是應該避免的。
一份貼心的禮物。
我微微有點動容。
“謝謝。”這大概是我今晚,最發自内心的一句話。
回到寝室,朱豔美已經回來,姜瑤卻還在外面。而朱豔美的電腦前,坐着一個熟悉的人,是皇甫雪顔。
“雪顔,你怎麼在這?”我問她。
雪顔飛快的看我一眼,不說話,依舊十指如飛,她大概又在玩什麼通關遊戲。
“子秋,你回來啦,雪顔已經來好久了。”朱豔美聽到我的聲音,和我打招呼。
“找我有事?”這話本來應該問雪顔,但此時,卻隻能問朱豔美了。看那個恨不能鑽到電腦屏幕裡去的女孩,大概是沒心思回答我的問題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十一點多回來,她就接二連三的打電話,後來見你還是沒回,幹脆跑過來等,這不等得無聊,用我電腦玩遊戲呢。”
這樣?
我又仔細看看電腦前的那個女孩,除了有點癡狂,看不出什麼異樣。不對,放假前的狂歡,她一向是要和傅筠陽度過的,這次卻沒有,而是來到我的寝室,這本身就是一種異樣,難道她和傅筠陽,鬧翻了?分手了?我心裡升起不好的念頭。皇甫雪顔和傅筠陽的戀情,是我一路看着走過來的,我當然希望他們能有個好的結果。
然而卻是我多慮了。因為電腦前的那個女孩,忽然一站而起,手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興奮的說:“哈,過了!”
既然過了,她就有時間來和我說她此行的目的了,于是,她朝我走過來兩步,在我面前站定,不懷好意的朝我一笑:“穆子秋,老實交待,你今晚去哪了,害我找了一晚上。”
“和個朋友出去了。”
“什麼朋友?”
“呃……”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你找我做什麼?”
“嗤……”雪顔嗤之以鼻的哼了一聲,“我才懶得找你做什麼呢?要不是某人死活拜托我來看看你回來沒有,我才不管你跟哪個男人跑了呢?反正你現在和趙銳分了手,總得再找個男人不是?”
我已經習慣了雪顔這種葷素不忌的說話方式,所以也不惱,隻問:“誰拜托你?”
雪顔偏着頭笑,反問道:“你覺得還有誰?”
還有誰?我想起那個背光而站的身影,大概就是他吧。看到我和一個陌生男人拉拉扯扯,估計是不放心,所以讓雪顔來看看。隻是,何必呢?我們一路枝枝蔓蔓的走到今天,竟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覺得周漁還是很在意你的,反正現在你也和趙銳分手了,不妨考慮考慮。雖然說上次筠陽生日的時候他帶了個女朋友,但我問過筠陽,他那女朋友的出現絕對隻此一次,絕無下回。後來我們見過多少面啊,每次他都是孤單單一個人。”雪顔又動起了歪腦筋。她的大學生活,大概除了吃喝玩樂談情說愛沒有别的了。因為她有句自創名言:大學就是男歡女愛的伊甸園,想愛就愛,想虐就虐,想作就作,想分就分。她一直認為我這樣的人來讀大學,簡直就是浪費資源。
我沒打算接雪顔這個話題,要是一接下,對把我和小喬湊成一對簡直有種執念的她,估計能滔滔不絕的說個沒完沒了。
雪顔不在意我的意興闌珊,還打算繼續遊說一下,不成想電話卻響了,她拿起手機瞄了一眼,聳聳肩,說:“你自己接吧,我懶得當傳話筒了。”
我接過手機,看到屏幕上“人生自是有情癡”七個字,遂擡眸看向雪顔,雪顔嘻嘻一笑:“接吧,就是他的。”
我心裡有種預感,我以前用的那個電話号碼,肯定是被她存成了“此恨不關風與月”。
這個我懷疑連上廁所都要搞怪的女孩,她的生活裡,哪容得下呆闆平淡?
電話甫一接通,小喬隐隐透着着急的聲音就傳過來了:“雪顔,穆子秋回來沒有?”
“是我。”我輕聲道。
“哦?”小喬閃了下神,隐去那絲着急,說,“子秋,你好。”
“你好。”我笑,幾月不見,生疏得可怕。
“唔,晚上……是你朋友?”
“是。”
“我看他,似乎不是學生。”
“當然不是,他比我大得多。”
“你們……”
“小喬,我覺得這不關你的事。”我聲音淡漠起來,對小喬,我好像很少用過這樣的腔調。因為他的笑容,總是暖融融的,能融化最冷的冰。
“子秋,”小喬聲音滞了一下,“你和趙銳,分手了?”
“是的。”
沒有聲音。
沉默。
這樣的談話,實在是繼續不下去了。
我不再是當初那個一心想找點暖的穆子秋,不是那個留戀陽光般明媚笑容的穆子秋,不是那個想借外力遺忘過去的穆子秋,我現在願意生活在黑暗裡,生活在漠然裡,生活在半夜的冰窖裡,所以,小喬的那點好,也讓我戀無可戀了。
這樣的一個我,是不是連生的樂趣都失去了?
活着,已經成了一種責任和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