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我請你看一出戲
盡管已過了學校規定的休息時間,但校園裡的那份熱鬧并沒有散去。三三兩兩的晚歸人,嬉笑着,喧嚣着,肆意揮霍着他們無憂無慮的青春。
在主教樓到學校正門的那條大道上,兩旁都是生長了十多年的法國梧桐,高大的樹冠,層層疊疊的樹葉,因為夜裡有風的緣故,一些着急的葉子,像個渴望回到母親懷抱的孩子,打着旋兒紛紛飄落,有一片葉子落到我的頭上,似乎剛好卡在頭頂的發夾那了,竟遲遲不肯離去。
我停了下來,微微側着臉,伸手去摘那片葉子。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小喬。
他和兩個男生走在道路的另一側,正在熱烈地讨論什麼。路燈發出昏黃的光線,暈在他臉上,把他的笑容襯得格外柔和。
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樂觀又富有朝氣的男生。
我竟忍不住彎了下嘴角。他的笑,哪怕是遠遠看過去,也能感染人心。
葉子摘下來了,我繼續朝前走。
出了校門,四處打量一眼,沒看到孟欣。我便站在那裡,等。
她約了我,總會出現。
不過一兩分鐘,一輛銀灰色的小車就從校門左側的馬路拐了過來,拐到校門最右側的一個暗影裡停下,然後按了喇叭,我擡頭看去,孟欣正從後座探出頭來向我招手。
我走過去,車的後門從裡面推開,孟欣伸出手來,一把抓住我的手。
“穆子秋,上車。”她臉上帶着笑,聲音似乎也頗愉悅。
“不用,有什麼事就這樣說吧。”我掙脫她的手,站着沒動。
“上來吧,我帶你去看一場好戲。”臉上的笑更濃了點。
副駕的車門也打開了,一個男人走下來,皮笑肉不笑的說:“穆小姐,還是上車吧,欣欣都等你好久了。”
我眼角餘光瞟了他一眼,高高壯壯的,腮幫子上的肉特别多,說話的時候一直在顫動。這副模樣,真是皮笑肉不笑的最好诠釋啊。
太輕信了,應該想到孟欣找我不會有好事,否則宿舍樓的鐵門關上的刹那,也不會有鴻門宴的即視感。
臉上不動聲色,我的眼睛朝車内掃了一圈,裡面沒開燈,光線有點暗,看不太清楚。不過,即便看不清楚,我也知道裡面沒有姜瑤,也沒有什麼朱豔美。
我後退一步,幾乎同時,旁邊的男人向前一步,他的前兇貼着我的後背,把我整個人都籠罩在他高大身軀所呈現出來的那種壓迫感裡。
大概是想要動強的節奏。
我在心裡飛快的盤算着,憑一己之力應該是逃不了了,我一動,後面的男人立馬就可以控制我。那麼,呼救嗎?這裡差不多是校門外最偏最暗的一個角落,不管是出的還是進的人,一般不會往這裡看。所以,即便我成功喊出聲,要被人發現也要個幾秒鐘。發現了會不會見義勇為呢?即便會,沖過來還得一兩分鐘,而身後這個男人,把我強行塞到車裡,估計前後用不了三十秒。
竟是個死局啊。
孟欣大概也猜到了我的想法,笑容裡滿是幸災樂禍:“穆子秋,上車吧,我隻是要請你看出戲而已,沒别的意思,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
誰信呢?已經被傻乎乎的騙出來一次,誰還會再信那紅豔豔的唇裡吐出的每一個字呢?
“上車。”男人惡聲惡氣。
他們大概也是有點顧慮的,即便一切都來得及,可終歸會引起騷動,若是有反應敏銳的人,記下他們的車牌号碼報警,就是多出來的麻煩了。所以,他們還是希望我主動上車。
但我哪肯束手就擒,哪怕全然沒有一絲逃脫的勝算,也得拼一把不是。
“好。”我嘴裡應着,一隻腳朝前跨出,是一個要上車的動作,但我的身子卻往右側一閃,愣是從男人與車的縫隙中擠了出來。
“救命。”幾乎是在同時,我用盡全力張口。
然而我忘了一件事,我的嗓子出問題了,它是喑啞的,完全失去了正常的分貝,所以,這一聲救命,根本沒引起任何注意,遠處的人該笑的笑,該說的說,該走的走,沒一個人往這邊看過來。
失算了。
那高壯的男人,身手敏捷得很,在我“救”字才一出口,雙手便箍住了我的胳膊,往上一擡,我的腳已經離開地面,幾乎是被打橫提起,就像提一個麻袋。
然後,我被塞進了車。
車門關上,本來就沒熄火的車子靈巧的滑了出去。
“你來都來了,還跑什麼呢?”孟欣側了一下身,避過我的雙腳。
我有點狼狽的坐好身子,冷冷看她一眼,沒作聲。
“我本來還以為要費一番周折,哪曾想這麼容易。當初那個冷傲的公主,這一年半來,變得親民了,不過兩句話,這麼晚竟肯出來。”孟欣還在那說。
我掃一眼車窗,車子已經開到學校外面最繁華的商業街上,兩邊是玲琅滿目的商店,還有稀稀落落的人群,我若試圖通過拍窗來引起注意,會不會有效果呢?還有,車窗和車門,是不是鎖死了呢?
孟欣看我打量車窗,笑道:“你最好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你若乖乖的還好,若不聽話,惹惱了誰,恐怕就不會受到這樣的優待。即便我憐香惜玉,我這位雄哥,是個粗人,怕也不會。”
那位被稱作雄哥的高壯男人,從副駕上回過頭來,朝孟欣色迷迷一笑,說:“欣欣,誰說我不會憐香惜玉,昨晚我對你,不是……”剩下的話,在孟欣的瞪視下,終歸不敢說出口。
我心裡說不上來的滋味,看來孟欣雖然受了些牢獄之苦,但價值觀還是沒什麼變化,依舊像以前一樣,把自己的臉蛋和身體當資本,來換取男人對她的惟命是從。
“你打算演什麼好戲呢?”我問她,既然已經被弄上了車,那麼,知道得多一點,也不會有壞處吧。
“什麼好戲?當然是複仇的戲。而且,這個仇,說來還十分有趣。怎麼形容呢,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讀書一向不用功,也不知道這個詞語用的恰不恰當。”孟欣笑得饒有興味。雖然在行事方面她還和以前一樣,但在說話方面,似乎進步了,起碼知道笑裡藏刀,而不是像以前一樣,簡單直接的粗鄙。
“誰是黃雀?”我問。
孟欣搖搖頭,啧啧兩聲,說:“看來她的嫁禍技巧實在高超,竟讓你從來沒生出過一絲半點的懷疑。說實在的,我也佩服她這一點,所以關到裡面的時候,有意識的往這方面修煉。我不要做一個真小人,我要做一個僞君子。恐怕說僞君子也不妥,應該是那種表面一套背裡一套的奸詐之徒,裡面壞透了,但外面看着卻還好。”
這一番話,孟欣竟說得雲淡風輕,我不可思議的看着她,不是說是在裡面改造嗎?竟改造成這樣了?以前的那個孟欣,雖然有時也惡毒,但是,起碼是真實的,厭憎表現在眼裡臉上。而且,除了對我,她和宿舍裡的姜瑤和陳豔美,相處得似乎還不壞,和男生的關系,則更是好。因為她放得開,也開得起各色各樣的玩笑,加上長得不錯,穿得又比較吸引眼球,所以,那些男生,對她,雖說不上衆星捧月,但巴結讨好還是有的。
孟欣看我一幅被驚着了的樣子,臉朝我移過來幾厘米,嘎嘎笑了兩聲,壓着聲音說:“穆子秋,你當初被我潑水被我罵,大概挺傷心吧。到後來,你胖得像個豬,醜得像個鬼,結果最後知道都是我害的,有沒有恨得要死?可是,你知不知,你再傷心,你再恨,也不會有我傷心有我恨,因為你是被你明面上的敵人傷害,而我呢,我是被自認為是朋友的人暗裡捅了一刀。這一刀,可比你的痛多了。”
前座的男人這時又插話了,他擰着眉頭,陰狠的說:“欣欣,你放心,不管她捅得你多痛,雄哥都會幫你讨回來。”
孟欣對那叫雄哥的男人嬌媚一笑,說:“謝謝雄哥。哼,她讓我坐了一年半的牢,我就讓她一輩子生不如死。”說到那個死字,孟欣的臉竟扭曲了,眼裡的恨意,像最鋒利的刀。
這樣的孟欣,實在可怕。
不過,從她的話裡,我也大緻聽出來了,她的坐牢,或許另有隐情,她嘴裡的那個她,肯定不是我。
那麼,她即将演的這出戲的主角,會是誰呢?
我想起朱豔美聲音裡的那絲驚恐,簡直有點不寒而栗。
難道……
腦海裡隐約浮起個最不堪的念頭,但我不敢深想,我不願相信,自己身邊的那些人,竟一個個有那麼毒的心腸。
我穆子秋,雖不是一個熱心的人,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不是一個兇懷天下的人,但也自認為從小到大,沒存過一絲害人之心,沒想過要為難誰,甚至,除了爸爸,沒對其他人有過虧欠。我一直隻想安靜的、與世無争的過自己的生活,可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這麼多的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