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有一種愛,叫安心
和顔朝談話後,我的心态平和很多。雖然我還無法做到真正放下,但是,在面對穆子謙時,我已不再刻意疏遠。
穆子謙每天下午都會過來,照常是五點。他的話不多,偶爾會跟我說說養花飼草的事,那幾盆雛菊,似乎成了他的心病,因為在他口中,那些雛菊總是焉焉的,長不好,其他幾盆花花草草,倒都生機勃勃的樣子。
有時候,他會跟我說說他的朋友,他的工作,他的生活圈子。我們經常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與其說是咨詢,不是說是一種陪伴。
他沒再和我聊過感情的問題。
他大概要像他承諾的一樣,如果我喜歡一個人的生活,他就給我一個人的生活,隻求能陪在我的身邊。
他似乎已經絕迹于酒吧。他曾經說過,酒能解憂是天底下最大的謊話,他現在大概摒棄了這個最大的謊話。隻是,那些在他衣服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唇印的香豔女人,他也能摒棄得了嗎?
日子就在這種安甯的陪伴中,走到了九月。
又是一個九月,秋的季節,預示着豐收,也預示着凋零。
但在深圳,九月還感覺不到秋的涼爽,每天從住處走到咨詢室,依舊是騰騰的一身汗。
這天,我就在這騰騰的汗意裡,接到皇甫雪顔的電話。
她電話裡的語氣,就像她的人一樣,張揚跋扈。
“穆子秋,接駕。”她嚣張得很。
我還沒明白她話裡的意思,文員小吳已經領了個妩媚風情的女子走了進來:“穆姐姐,這位小姐說是你朋友,直接……直接就進來了。”
“哦,她的确是我朋友。”我看着一襲淺紫長裙的皇甫雪顔,她走路本來就好看,現在穿着絲質長裙,更是步步生蓮。
“本來想給你個驚喜,可你們這個門太難進了,還要什麼預約、預約、預約……話說你們生意有這麼好嗎?”她噼哩啪啦抱怨着。
“生意好不好,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微笑着。
雪顔環顧一下辦公室,冷冷清清的,遂聳聳肩,說:“海龜就是不一樣,整這麼大一個場地,就這寥寥幾人,他到底有沒有成本意識?”
雪顔是做行政的,大約成本意識已經成了她根深蒂固的思想,到哪都忘不了。
“他有錢燒。”我笑意更濃了點,這個咨詢室,燒了好幾年錢了,今年就6月7月堪堪持平,其他的月份,依舊在虧損狀态。
“哦。”雪顔配合的露出一個豔羨的表情。
我把她領進一個小會議室,她大老遠來找我,肯定不是來看看海龜怎麼燒錢。
果然,她從包裡掏出一張大紅請柬,當然是結婚請柬。
“十月三号,不過你要早到,因為你是伴娘,也就是半個苦力。”
“放心,我肯定早到。”我想起當初,是雪顔一個要結婚的電話,點燃了我生的欲望。
我認真看着請柬上新郎新娘的名字,皇甫雪顔、程文錦。那個傅筠陽,到底成為過去式了。
“他也要結婚了。”雪顔看我一眼,輕聲說。
“誰?”我不知道我這樣算不算明知故問。
“周漁。他給我發請柬了,比我早,九月二十号。”
“我早知道了。”
“你知道新娘是誰嗎?”
我搖搖頭。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在一起嗎?
我還是搖搖頭。
“我猜你也不知道。不過,我今天不止是為送請柬而來,更是受人委托而來。”雪顔的聲音裡似乎有着無限感慨,“我總覺得月老是一個吝啬的人,他給每個人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卻未必肯去成全。他大概,隻是想讓人從這段感情裡,學會做一個知足的人。”
我看着雪顔深沉的樣子,那個天塌下來有高個頂着的她,能做出這副表情,想來她要說的話,未必很輕松吧。
“其實,子秋,大概從你去年愚人節前夕離開周漁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都回不去了的。因為你用你的離開,給另一個癡情的女孩以機會,讓她得以像水一樣滲到周漁的心裡去。你走之後,周漁一度十分消沉,他的消沉,雖然不是醉生夢死、夜夜笙歌,但是,那種從裡帶外透出的頹敗之氣,也讓見者心寒。這時候,他現在的新娘,也就是他的大學同學,一個叫覃如的女孩子,走到他的身邊。覃如你應該認識吧?”
我認真想想,覃如,聽起來很熟悉,似乎是隔三岔五就會給周漁打電話的那個女孩。她會打籃球,周末的時候,經常會約周漁一起打籃球。不過,她幾乎沒和我有過正面的交往,也是,她對周漁一片癡心,又怎麼肯和我有正面交往?
“覃如一直對周漁很好。傅筠陽的生日,她就假戲真做當了一回他的女朋友,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以盡可能近的距離呆在他的身邊,若不是周漁對你死心塌地,估計早就被撬走了。我提醒過你幾次,不過顯然你對周漁有着非比尋常的信心。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大概圍在周漁身邊的人,都是一些聰明的人。他們知道把握最佳時機,于敵人最脆弱的時候一舉攻入。在你離開的近一年時間裡,覃如都是不得其門而入的,因為周漁已經心如死水,他對感情,大概不再抱有希望。但是,今年二月,他的一場大病改變了這一切。
“他得的是急性病毒性腦炎,那天剛好是周末,覃如來看他,敲門久久不應,電話也沒人接。她預感不妙,試探性推門,門卻沒鎖,用力推卻隻能推開一條不大的縫。她勉強擠進去,發現周漁倒在門邊,已經因為高熱昏迷了。想必是他在意識沒喪失前試圖開門求醫,結果門沒打開,人卻暈了過去。
“急性病毒性腦炎你知道嗎?這個病十分兇險,若治療不及時,癱瘓亦或死亡都是大概率事件。所以,覃如這一次,相當于是救了周漁一條命!何況,她還在醫院衣不解帶的照顧了周漁半個月,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這份恩情,大概讓周漁緊閉的心扉松動了那麼一點點。
“三月的時候,穆子謙到上海找我,我就隐約猜出了他的用意。後來,我給周漁打電話,把穆子謙找我的事說給他聽。其實,那時他還沒有和覃如在一起,不過,從他聽我說完之後,隻淡淡的說了一句知道了,我就猜到你們不樂觀了。
“我想,那時候,他應該是糾結的,一邊是一心一意愛他的人,在一起就可以高枕無憂,不用想着她是否惦念着别人;一邊是他傾盡心思去愛的人,隻要去找她她就可能回來,但未來是不是依舊需要時刻提高警惕?
“這是一個很多人都會遇到的選擇題,選擇愛你的人還是你愛的人?選擇安心的生活還是深刻的愛情?往往是左右為難,周漁又何嘗會例外?
“他隻是沒想到,這個選擇題,會在四月的第一天,也就是今年的愚人節,他被動的得到了一個答案。這或許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一切都在愚人節開始,一切又都在愚人節這天結束。
“那天,他和幾個朋友喝酒,覃如也在。趁着幾分酒意,覃如向他傾訴了這許多年的一腔癡情――她大概已經發現了周漁的搖擺,所以不想再繼續等待。畢竟,再等下去,很可能是一場空。
“接下來的事,我不知道是愚人節的一個惡作劇,還是周漁在糊塗的醉意裡做的一個痛苦的選擇。總之,那個特殊的日子,給你們的感情做了最後的了結,借另一個女孩對他的愛來做了這個最後的了結。
“他和覃如走到一起了。我不知道這裡面有幾分是愛,有幾分是感激,有幾分是回報,還有幾分是理智?總之,周漁放棄了他愛的你,選擇了愛他的她。不過,我十分理解周漁的這個選擇,在一份愛裡付出過太多卻始終惴惴的人,更向往一份踏實溫暖的感情。就像我,我追傅筠陽那麼辛苦,他後來雖然接受了我,對我十分十分的寶貝,但是,我都不敢确認他是不是真的愛我,因為他的心,我始終摸不透,總覺得和我隔了一層。而現在的程文錦,是我能看得見摸得着的,是我睡覺的時候不用擔憂他會不會離我而去的,這種感覺,十分安心。我現在年齡大了,要的就是這種安心,我想,周漁也是,所以,他最終才選擇了覃如,哪怕在知道你們已經又有了新的希望之後,他依然選擇了覃如。他大概,是再也不想愛得那麼辛苦,故而才選擇了愛他的人,選擇了這個人給他的安心的愛。”
皇甫雪顔說完,依舊用那幅深沉而鄭重的神色看着我。
我輕咬着唇,低低的問:“是他要你把這一切說給我聽的?”
雪顔微笑,說:“算是吧。他給我發請柬的那天,把這些說給我聽,但我知道,他真正的用意,大概還是要你聽到。他雖然還是愛你的,但是,你們之間,隔了一個覃如,隔了一個穆子謙,最重要的是,隔了一顆被愛傷得疲累了的心,當然,現在,又隔了一個更重要的東西,一個即将出世的胎兒,所以,你們之間,無論如何是回不去了的。于是,他選擇了放手,去追求他那平淡的幸福。在他即将步入婚姻的前一刻,他說,他最後要送你的一樣東西,是一滴水!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你們的暗語,但現在,我把他明裡暗裡要我說的話,都說給了你聽了,我的任務是完成了,接下來要怎麼做,你大概要好好想一想。”
一滴水?他最後要送我的,居然是一滴水,他大概以為,他的放手,他的婚姻,就是水熊蟲需要的一滴水。
會是嗎?我陷入了沉思。
“子秋,你也知道,曾經,我是力挺你和周漁的。我覺得,不管是之前的那個趙銳,還是後來的這個穆子謙,都沒有周漁這麼适合你。但是,穆子謙的上海之行,已經讓我的心稍稍偏向了他。這個穆子謙,大概是我見過的最癡情、最執着、最有韌性、最愛得無怨無悔的一個男人。他的愛,甚至是不求結果的,他就是為愛而愛,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這樣的男人,在這世上,多乎哉?不多也!”雪顔像孔乙己一樣搖頭晃腦的感歎着。
她那滑稽的樣子讓我想笑,可是,她的話,卻讓我想哭!
哦,穆子謙,他不是不理性,他更不是自私,他隻是因為愛了,所以,便一直愛着,今生若不行,便等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