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聚會
寒假裡,高中的同學,照例是要聚一聚的。
大手筆的以年級為單位,把能聯系上的同學都聯系上,然後在城裡最大的飯店開了十多桌。這次聚會,那叫一個豪氣。
趙銳高三的時候人緣頗好,而且是老師青眼有加的優等生,肯定是要去的;小喬是陽光男孩,交遊廣闊,又怎少得了他。
他們兩個要去,自然會遊說我去,我雖不愛熱鬧,可也不想掃他們的興,于是去了。
參加這次聚會,我才知道,原來學校裡竟有這麼多人談戀愛,就仿佛那地下黨,一得到解放,全都冒出來了。你甚至想不到天天在大街上賣包子的,也是其中的一員。
當張小美挽着一個又黑又高的男生來和我打招呼時,我的這種驚訝,到達了頂峰。因為我和張小美同桌那麼久,都沒見他和那個男生說過一句話,這樣的戀愛,要怎麼談?
不過這個疑問,在大家酒酣腦熱之際,很快就有了答案。
會議的組織者是以前的學生會主席,趁大家喝得正HIGH,拿起話筒就開始八卦惡搞。高中時期都要憋出内傷了,此時好不容易解放,肯定會把那些真的假的翻出來回爐。
“非法早戀的站上來,喝交杯酒。”他大喝一聲,下面掌聲如雷。
陸陸續續站上去幾對。
然後又喝了一聲,又站上去幾對。
還有害羞的,扭扭捏捏不願上去,也被身邊人推上去了。
趙銳看着我笑,他應該是想上去的,他巴不得全世界知道我們在戀愛。但是,他也知道,對這種場合,我是比較抵觸的,所以不敢貿然上去。
但是那個組織者哪裡肯放過我們,喊:“合法早戀的那對也站上來。”
一片哄笑聲。
趙銳也跟着笑。
我有點茫然,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們,更茫然了。說非法早戀我還能理解,合法早戀,誰有這個資格?不過,從大家目光的焦點來看,那個誰,似乎是我和趙銳。
有人推了一把趙銳,趙銳于是借着這個推力,拉了我的手,就走到台上去。
這幾乎是我近二十年的人生裡,第一次上台面對這麼多的人。我心裡很不自在,越是不自在,我面上就越冷,眼裡射出的光線,幾乎能讓空氣中的水蒸汽結冰。
其實,這于我隻是一種本能反應,我隻是用這樣一種冷,來掩飾我的不自在。可看在同學們的眼裡,這樣的态度,便是不情不願十分的不高興了。
趙銳也看出來了,他牽我的手用力了點,小聲道:“子秋,别這樣。”
我沒明白他話的意思,疑惑的看他一眼。
“即使你不高興,也别表現這麼強烈,配合一點。”
這下我明白了,我的表情出了問題。
我當然會配合趙銳。可是,那種面對台下衆多眼睛的不自在,無法消弭,我隻得微微低了頭,盡量不去看人。
主持人實在是個八面玲珑的人,他也看出不對勁,指着我說:“這是我們學校鼎鼎大名的冰美人,她的眼睛不僅能俘虜我們的心,還能滴水成冰。隻有在面對趙銳的時候,才會化冰為水。”此言一出,下面掌聲雷動。這場圓得漂亮,不止讓大家忽略了我剛剛的冷厲,也寬了趙銳的心。
“别急嘛,還有更厲害的功能呢?”主持人賣關子。
“快說,快說……”有人在催。
“我們這位冰美人的眼睛,連視早戀為洪水猛獸的老師都招架不住呢?”
“哈哈,哈哈……”笑成一片。
笑聲中,我的班主任被推上了講台。
“李老師,您好,我代表我們學校的所有低下情侶,向您來讨個說法,請您說說當初是什麼原因讓您厚此薄彼,獨獨對穆子秋趙銳網開一面。”主持人收起笑,一本正經的問。
“造反啦。”班主任笑着說了一句。
“這反我們早就想造了,太不公平了。您可知道為了躲避您的圍追堵截,地下黨們可是十八般武藝三十六計全都使了。可是可是……,他們在那像過街老鼠驚弓之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時候,這一對居然獲得了合法身份,成了全校人豔羨的金童玉女。這讓地下黨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呵呵……”班主任依舊笑着,他知道,這群小兔崽子,被那黑色的七月折磨慘了,如今解放了,翻身農奴把歌唱,自然要找他秋後算賬。
“李老師,您是不是也被穆子秋迷住了,我們男生有一半都被穆子秋迷住了。”有個膽大的二愣子大聲嚷嚷。
班主任看他一眼,眼睛習慣性的往後瞟。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這個動作,是要拿粉筆的節奏。每次課堂上,看誰搗亂,他就拿粉筆丢,一丢一個準,幾乎班上的男生都被丢過,女生則從來沒有,因為他如此明顯的重男輕女,背地裡還獲得了一個“色魔”的雅稱。
主持人很配合的拿了一隻中性筆給他。
“湊合着用吧,老師。”主持人聳聳肩,委屈的說。
班主任也不嫌棄,刷的一下丢出去。但中性筆哪有粉筆順手,眼看就失了準頭,丢不中了。偏那二愣子不僅人愣,連眼神也有問題,這種情況下居然去躲,而且,還好躲不躲的直接往筆頭的方向躲。
“哎呦。”他捂着額頭,慘叫一聲。不過,那慘叫聲太假,裡面夾雜了斷斷續續的笑聲,敢情他是故意逗老師玩的。
又是經久不息的哄笑。
等笑聲再次告一段落,班主任指着在座的各位,說:“如果你們當初談戀愛,能像趙銳和穆子秋一樣,成績不退反進,我也讓你們合法化。”
掌聲有一次雷動。
主持人把矛頭指向了我:“穆子秋,你知不知道,我們全體男生有一個共同的心願,那就是看你笑一笑。你今天能不能滿足一下我們的心願?”
他這樣當衆調侃,我哪裡習慣,臉刷的紅了。
趙銳見此情景,嘴巴一張,就要替我出頭。
主持人卻攔住他,說:“我說趙銳,你該不會這麼小氣吧,難道隻能對你一人展顔。”
“就是就是,也忒小氣了點,人都不和你争了,連笑都舍不得給大夥一個。”
“穆子秋,笑一個,穆子秋,笑一個……”喊起口号來了。
我哪裡見過這種陣勢,那一張張真誠的臉,那洋溢着的熱情,那友好的哄笑,竟漸漸融了我眼裡的冰,那用冰築起的防堤,全化成了水。我内心一片潮濕,這潮濕漫過來,漫過來,急切的想找一個出口。
終于找到了出口。
我的淚,那麼突兀的,奪眶而出。
這一刻,我不再覺得孤獨,我也成了大家中的一員。
主持人顯然想不到我會哭,這讓他有點措手不及,不過隻一瞬,他就找到了台詞,看着忽然安靜下來的人群,說:“老師好好教,你們不好好學,這下鬧烏龍了吧,指令下錯了,笑的指令下成了哭的指令。快派個代表來負荊請罪。”
“小喬上去,小喬上去。”大家知道我除了趙銳,還和小喬走得比較近,所以把小喬推了出來。
小喬哭喪着個臉走到我的面前,說:“美女,小的不學無術,關鍵時刻掉鍊子,還請你多多包涵,給我一個面子。”說完,還用力拱拱手,一副痛心疾首懊悔不已的樣子。
我哭本就不是傷心而是感動和高興,而今被他和主持人這麼一攪,再也繃不住了,“嗤”的一聲輕笑出來。這次的笑,不同于以往的嘴角微微一牽,而是帶出了八顆牙齒,是個發自内心的标準笑容。
小喬似乎被我的笑容晃到了,竟出了神。
趙銳手上不自覺加了勁,握得我發疼。
主持人帶頭鼓起了掌。
“見識了吧,這就叫梨花帶雨,這就叫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不過,傾歸傾,在座的女同胞們可要注意看着,凡是流哈喇子的,等下你們要多多灌酒,狠狠的罰他們。若他們中有誰是你男朋友,回去還可以私下體罰。”
又是一片熱鬧的笑聲。
接着,有人倒了酒上來,開始讓我們這些非法的合法的站在台上供人參觀的早戀人兒喝交杯酒。
趙銳趁喝酒的功夫,湊到我耳邊,說:“子秋,你剛才笑得好美。”
折騰完早戀的,又折騰暗戀的;折騰完暗戀的,又折騰萌芽狀态的……這樣一路鬧下來,高潮一波又一波,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女,有的是精力和時間,一頓飯,在這種鬧鬧哄哄中,竟吃了四五個小時。
老師們這時候不再是地府裡的閻王,而變成了天上的菩薩,一個個慈眉善目得很,看着我們笑,看着我們鬧,看着我們飛揚的青春,在這個久别重逢的夜晚熊熊的燃燒!
我安靜的坐在那裡,微笑着看大家的表演,趙銳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小喬也在我眼波一轉就能看到的地方。這個時刻,我覺得内心從未有過的平和與滿足,因為在這份熱鬧裡,我不是孤獨的,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