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刹那的永恒
第二天就是除夕,凍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着。
我的家裡,洋溢着溫情的氣氛。爐火上有氤氲的熱氣,是熬得正濃的雞湯;地闆上纖塵不染,是媽媽勤勞的拖了一遍又一遍;窗戶上有喜慶的窗花,是爸爸親手貼上去的;就連穆子謙,也幫那隻老貓洗了個泡泡澡,此時正一點一點吹它的毛發……
那隻老貓已經越來越老了,原本雪白的毛發,現在已經完完全全成了黃色,而且是那種灰撲撲的沒有光澤的黃。曾經藍澄澄的眼睛,也像很久沒擦的玻璃,透着混濁與模糊。它現在看人的時候,不再像一個智者,冷漠的眼神,能看到靈魂的深處。它老了,失去了曾經的銳氣,卻又多了一種悲憫,就像一個曆經風霜的老人,凡事都看開了,紅塵裡的癡癡怨怨,就和葉子黃了會落一樣,不過是人世間的一道風景。
我坐在沙發上,看春晚倒計時的節目,在此之前,我已經幫媽媽把晚餐要準備的菜都洗好了,此時媽媽正在一點點的切。
有電話鈴聲響起,我拿過手機一看,是趙銳。當然是趙銳,這個手機,是他送我的,這個号碼,也是他送我的,除了他,連我都記不得那11個數字。
可我此時不想接電話,我不想穆子謙在我旁邊的時候,和另一個男生說那些思念的甜言蜜語。
我掐了電話,回了一條信息:“有事,回頭打給你。”
爸爸走到我身邊,問:“子秋,什麼時候買的手機,怎麼連号碼都不告訴爸爸?”
“回來的時候才買的。”我說。
“哦,爸爸存下你的号。”說完,他拿過我的手機,撥了一下他的号碼。
當他把手機還給我的時候,問:“剛才怎麼不接電話?”
“不想接”
“鬧别扭了?”
“嗯?”我沒聽明白。
“剛才打電話的是你男朋友吧,我看你手機裡,統共就存了一個号碼。”
穆子謙的目光狀似不經意的往這邊瞟了一下。
“是,哦,不是,玩得比較好而已。”我說。
“是桌面上的那個嗎?”
“什麼桌面?”
“就是你手機屏幕上的,看你們親密的樣子。”
我點點頭,感覺穆子謙的目光又瞟了過來,他正在用梳子梳着貓的毛發,但動作實在是漫不經心。
“是的。“
“他是你同學?”
“嗯,高中同學。”
“叫趙銳?”
“你怎麼知道?”我看一下爸爸,我有跟他提過趙銳嗎?好像沒有。
“小夥長得挺帥的,聽說在複旦,唔,還算勉強配得上我們子秋。”爸爸臉上有濃濃的笑意,他對我的感情生活,居然了如指掌。
我的心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因為我收到一道冷冷的視線。
穆子謙并不像表面那樣雲淡風輕。
晚上吃團圓飯的時候,爸爸照例回首過去,立足今日,展望未來,找出為數不多的幾件喜事與大家一一碰杯。當然,我有了男朋友,也是喜事之一。
爸爸原話是這樣說的:“一晃12個念頭過去了,我們家當初瘦瘦小小的醜小鴨已經長成了白天鵝,還找到一個又聰明又帥氣的男朋友。我們為小情侶的浪漫快樂幹一杯。”
“是值得幹杯。”媽媽笑盈盈的附和,她這半年來瘦得厲害,笑的時候一臉細細密密的皺紋,即便爸爸頭發灰白,看起來也比她年輕好幾歲。
我們三個舉起杯子碰了一下,穆子謙卻像沒聽到一樣,隻顧夾菜。
“子謙1爸爸叫了一聲,臉上依舊是慈祥的微笑,但聲音裡卻透出不容抗拒的威嚴。
穆子謙看一眼爸爸,并不說話,隻是舉起杯子,遠遠的對我晃了一下,說:“祝賀你,寒假裡他不是還跟你回來了嗎?怎麼不帶給爸媽看看?”
我艱難的做了個吞咽的動作,說:“再等等吧,現在還早了點。”
“也是,你還小,未來的變數還很大。哪怕你們之間有了再親密的接觸,也可能會有其他的男生出現。”穆子謙嘴角勾起譏诮的笑,把“親密的接觸”幾個字咬得很重。
我怎麼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爸爸應該也聽懂了,不過他段數高,愣是忽略過去,隻說:“日子還長着呢,也不急在這一時。”
媽媽也道:“就是,先好好的談幾年戀愛,等水到渠成了再見家長。”
我感激的朝他們笑笑,低頭喝杯中飲料。
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就在表面風平浪靜暗裡波濤洶湧的氣氛中結束了。一年雖然隻要裝一次,可是也很累埃我忽然為爸媽感到難過,何必呢,既然在一起這麼痛苦,何不分開。兩個人都還不算老,按理還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而今卻這樣勉強綁在一起,冷漠得不如路人,真是何必?
吃完了飯,和媽媽一起把碗筷收好,爸爸便叫我們去放煙花,我正要答應,但趙銳的電話又打了進來,我隻得說:“您們去吧,我接個電話。”
“那我也不去了,外面怪冷的。”媽媽見我不去,也說。我總覺得她今年的狀态,比去年更差了一點,整個人都沒有什麼精神氣。據王媽說,她現在連牌都很少去打了,總是整夜整夜的坐着,白天又昏昏沉沉的睡個不停。她的作息時間,已經和那隻老貓差不多了。
“爸,那您在家裡陪媽媽吧,我一個人去放就好了。”穆子謙看媽媽的眼神,充滿悲憫。在我到外地上學的這半年裡,他倒是天天回家的。不過和媽媽也沒什麼話說,隻是沉默的陪她坐着――也許這是他特有的愛的方式。
爸爸依言點點頭,一年一度的團圓夜裡,他願意做一個體貼溫柔的丈夫。
“如儀,我去給你泡杯茶。”我聽到他略帶磁性的沙啞嗓音,裡面飽含着濃濃的情感。
“好。”媽媽微笑着,就像一個剛剛陷入愛河的女孩,視線追随爸爸走進餐廳。
我忽然冒出一個恐怖的念頭,也許,媽媽願意忍受一年的孤苦寂寞,就是為了這一天的體貼溫柔。這是不是代價太大,太荒唐了點?我心裡莫名的悲涼。
走到卧室,和趙銳絮絮叨叨說了很久,無非是思念想念挂念,又問我什麼時候啟程,他希望盡量早點,他先來我的學校,然後再回上海。反正隻要能和我呆在一起,他一點也不嫌折騰。
“能晚點走嗎?”我問。
“你不想早點看到我?”
“不是,我媽媽,身體好像不太好,我想多陪陪她。”畢竟是有皿緣關系啊,即便我們母女感情很淡,但看她現在那孤寂落寞病恹恹的樣子,還是很心疼很心疼。
“哦。”趙銳不太情願,不過,這個理由,他也不好駁斥,所以,他沉默了一下,說,“那我看看初幾能不能過來?”
“你也多在家陪陪父母,你看你才回去幾天?”我婉拒。
“可是,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我正要回答我也想,窗外卻蓦的升騰起一朵巨大的煙花,幾乎是條件反射,我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全然不顧飕飕的冷風,把頭探出窗外。
穆子謙正對着我的窗口,煙花已經冷寂,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他正在看着我。
又一朵煙花高高騰起,璀璨的光照亮了穆子謙,也耀花了我的眼,我見他唇角勾起,微微笑着,像無數次出現在我夢裡的樣子。
一個一抹微笑,就能左右我整個感情世界的男人。
我在樓上看他,他在樓下放煙花。恍惚中憶起我在這個家裡過的第一個除夕,他哄着騙着我走出家門。
“子秋,出來吧,我放煙花給你看,可漂亮呢。”
……
“子秋,以後每年我都放煙花給你看,好不好?”
……
一個半大的男孩,一個瘦小的女孩,在凄凄的冷風裡,仰着頭,看美麗的煙火釋放刹那的光華。就是從那一刻,小女孩對大男孩有了依戀,因為他給了她一個承諾――每年!
她喜歡這兩個字眼,每年,是不是意味着,她從此之後不再孤單?
可是哪能不孤單,當時間的年輪轉到今天,最近的距離,卻成了不可跨越的鴻溝。
一個樓下,一個樓上,四目相對,明明相思入骨,卻無法訴說!
這樣的煎熬,到底還有多久,是不是要到歲月的盡頭?
可是終究不是最壞,不是嗎?起碼,在我等了三百多個日日夜夜的時候,在最後的那一天裡,我能見到你,我能和你一桌吃飯,我能看你為我燃放的璀璨煙火,我能想象你的那抹微笑,綻放在我的唇邊!
穆子謙,你終究離我不是太遠,是不是?
穆子謙,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的心願變得很小很小,一年的等待,隻為一天的團圓;八千多個小時的分離,隻為這一瞬間的相望。
穆子謙,有沒有時光之劍,可以讓這一刹那,成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