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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行健,君子以自強

蟲圖騰.4 險境蟲重 闫志洋 12078 2024-01-31 01:07

  子午講完這些眼眶早已濕潤,而管修較之子午要冷靜很多。他用手輕輕且有節奏地叩擊着桌子,腦子裡在想着另外一個問題,好一會兒才道:“既然松井那隻老狐狸并沒有對你産生懷疑,那為什麼他會忽然将龍青轉移了呢?”

  管修的這句話提醒了子午,他也點了點頭道:“是啊,我當初聽說龍青被秘密轉移了也十分吃驚,以為他發現了什麼端倪。不過松井這隻老狐狸做事向來陰險狡詐,不知道這次他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不管怎麼樣,我們以後行事還是盡量小心。”管修頓了頓道,“我們這段時間如果沒有要緊的事情還是暫時不要見面,以免多生事端!”

  “嗯!”子午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來什麼便小聲說道,“對了,我見到龍青的時候他曾經讓我去找一個人,他說調查得到的東西都在那個人的手上!”說着子午看了看床上熟睡的金龍接着說道:“恐怕這幾日我要照顧這孩子,這件事還要拜托你去走一遭!”

  “哦?什麼人?”管修皺着眉頭說道。

  傍晚時分,一輛黃包車從中心閣向南經麗正門一直沿着大街奔向北平城南。北平城自來便有“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的說法。其實這種說法是有來曆的,最早起源于明朝,因北平城東距離大運河較近,而那個時代多數的貨物是通過漕運輸送的,因此當時大多數的商鋪都在城東。商鋪興旺必定會帶來經濟的繁榮,因此這一帶居住着的都是富商。而西貴卻是因為西城距離皇宮較近,王宮貴胄們為了能觐見皇帝方便多将家安在城西。這南城則主要是一些三教九流等一些不入流的行業,多是貧苦人在此處讨生活。

  黃包車行至南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當他在一家狹小破舊的店面前停下的時候,管修整了整衣服從車上走下來。

  給了車錢之後管修擡起頭望了望,隻見店鋪上藍邊金字寫着“龍記鎖匠鋪”,此時鎖匠鋪已經上了門闆,管修在門口站了片刻,輕輕在門闆上敲了敲。

  不多時門闆上的一個窗口被拉開,一個六十來歲頭發花白的老頭探出頭說道:“已經關門了,有事明天再來吧!”

  就在老頭準備将窗口關上的瞬間,管修輕聲說道:“龍青龍老大叫我來拿東西!”

  他的話音剛落隻聽屋子裡“啪”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被打碎了一樣,同時老頭抓着窗口的手也停在了半空,表情僵硬,半晌才緩過神來連連點頭語無倫次地說道:“好,好!”

  接着他放下窗口,将門闆卸下幾片,正好容得一個人進入才停下來。管修緩步走進房間見一隻摔得粉碎的碗落在眼前,一股難聞的汗臭味夾雜着什麼東西燒煳的味道沖進了管修的鼻孔。他尋着味道望去隻見不遠處的一個小竈台上煮着的飯已經煳了!

  “老人家!”管修見老者木讷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提醒道。老頭這才緩過神來向竈台一看,匆忙奔過去。

  借着這個當口,管修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房間很小,十分簡陋逼仄。在竈台一旁是一張很小的土炕,上面的被褥肮髒而雜亂。炕頭一側的地上擺放着幾個小木箱子,在房間的另一頭是形色各異的鑰匙和鎖。

  那老頭将一瓢冷水倒入已經燒煳的鍋裡,煳味兒頓時消減了不少。然後老頭走到門口将門闆上好,之後才從牆角搬來一把壞掉一條腿、勉強能坐的椅子請管修坐下。

  “你剛剛說……”老頭想了想咬咬牙接着問道,“你說龍青讓你來拿東西是嗎?”

  “嗯!”管修點了點頭道,“龍老大說他前幾日将一個重要東西放在了您這裡!”

  “那……那龍青是不是已經……”老頭始終口中含着那個“死”字半天才小聲地補充道,“死了?”

  管修點了點頭,心想龍青恐怕在将那些東西交給這老頭的時候,就已經想到自己命不久矣。

  老頭見管修點頭忽然老淚縱橫,他痛心疾首地捶打着自己的兇口,喉嚨中發出斷斷續續的低吼,管修站起身想去安慰一下他。老頭伸出手擺了擺強忍着喘息道:“他……他是怎麼死的?”

  管修簡短地将龍青的死叙述了一遍,講到最後老頭忽然微微地笑了笑說道:“兒子,你總算是沒有丢咱們龍家人的臉啊!”

  這聲“兒子”讓管修立刻站了起來,他自從子午處得知那人的住所,便一直暗歎龍青這人做事甚為缜密。任何人也不會想到他會将那些東西藏在南城這麼一個不起眼的鎖匠鋪,而如今更讓他想不到的是那個叱咤北平城的黑幫老大的父親,竟然居住在這個簡陋的地方,竟然是一個鎖匠。

  “伯父……”管修不知說什麼好。

  龍青的父親長出一口氣說道:“這麼多年龍青幹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甚至幫小日本做事。我一怒之下就與他斷絕了關系。雖然他逢年過節就會派人送東西過來,可是那些人根本進不了家門。但幾天前他忽然深夜來到了這裡,他說要在我這裡藏一件東西。這個東西至關重要,如果過些日子他沒事便會親自回來取走。如果是别人來的話就說明他已經死了。他說自己這麼多年做過太多錯事,但是這一次一定是正确的!”

  管修不禁一陣歎息,一直以來任何人都不知道龍青的身世。恐怕龍青也是有意隐瞞,他或許早已經料到自己走的這條路,早晚有一天會讓他送命,因此不願牽扯到自己的父親吧!就像他在不确定自己的身份時拼命與子午撇清關系一樣。

  “伯父您節哀順變啊!”管修勸說道。

  “我沒事,龍青最後終于沒有繼續為日本人做事。這已經足夠了!”說着龍青的父親站起身從懷裡掏出一把鑰匙,這把鑰匙是圓形的,如同陰陽魚,周圍有數十個形狀怪異的齒痕。他走到炕上,将被子掀起來,内中藏着一個牢固的鑲嵌在炕中的鐵箱子,他将鑰匙小心地塞進鑰匙孔中,向左轉了一周,然後向右回轉了幾個刻度,隻聽“咔嚓”一聲鎖便打開了。

  他掀開鐵箱子從中拿出一個信封遞給管修說道:“這就是他留在這裡的東西!”

  管修接過那個信封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裡,然後從身上掏出一些錢遞給老頭。老頭笑了笑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管修長出一口氣将錢放下便離開了鎖匠鋪。

  回來的路上管修一直在摩挲着那個用龍青性命換來的信封,唯恐會丢失掉,就在他經過炮局頭條的時候忽然一輛黑色的轎車映入他的眼簾,他知道那輛車是松井尚元的座駕。隻見那輛車緩緩駛入炮局頭條,管修警覺地跟了上去。

  松井尚元的車在炮局監獄門口停下之後,松井尚元從車裡出來,在四周打量了一下進入了炮局監獄。

  一個日本軍官帶着松井尚元進入炮局監獄那個地下牢房門口,快速地打開牢房的門才離開。

  松井尚元長出一口氣,整了整衣服,輕輕推開牢房的門。在這個牢房式的公寓中,一張金絲楠木方桌,桌子後面是一個同樣為楠木制成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種經史典籍,中文、日文皆有。那個人正像之前一樣背對着他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本書。

  “松井君?”那個人淡淡地說道。

  “是,閣下有什麼吩咐?”松井尚元身體站得筆直,望着那個人的背影。

  “難道你昨晚沒有收到我給你的命令?”那個人的話語雖然平和,卻依舊能聽出幾分質問的語氣來。

  松井尚元立刻想起就在他回到住所之後,一個日本軍官送來了一張字條,那張字條上寫着的命令便是放掉龍青。對于這個人的命令松井尚元是必須絕對服從的,隻是他卻始終不死心。他知道眼前這人的耳目衆多,如果不照辦的話必定會招惹麻煩。但如果就這樣放掉龍青,他卻心有不甘。前思後想之後,他決定将龍青秘密送往橫濱金正銀行,可是不想還是出事了。

  “閣下,對不起!”松井尚元知道他轉移龍青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也隐瞞不了的。

  “蠢材!”那人終于狠狠地罵道,“這本是抓出内奸絕好的機會,你以為我不知道龍青在暗中調查這裡嗎?”那個人頓了頓接着說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是如何知道龍青在這裡的秘密的!”

  “我……”松井尚元迫于無奈,隻得将當年龍青派人修繕炮局胡同附近下水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一遍,希望得到那個人的諒解。

  “呵呵!”聽完松井尚元的話眼前的人笑了笑說道,“松井君,恐怕你抓龍青的目的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吧?”

  松井尚元連連搖頭否認。

  “好吧!”那人忽然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來說道,“既然你對我的身份那麼好奇,今天我就讓你看看我!”說完那人已經轉過身來了。

  松井尚元望着眼前這人瞠目結舌,眼前這人穿着一襲黑裝,面部棱角分明,下颌留着短短的胡子,目光炯炯有神。那人微微向松井尚元笑了笑道:“現在你滿意了?”

  其實松井尚元并不滿意,因為眼前這個人他未曾見過。與其讓他看臉還不如直接告訴自己他的真實身份。不過他還是連忙點了點頭。

  那人緩緩走到松井尚元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今天叫你來有兩件事,一件事是讓你看看我。還有一件事是幫我找到金順,然後帶他來見我!”

  “是,是!”松井尚元連連點頭。

  “好,時間不多了,你最好快點找到他!”說完揮了揮手,松井尚元退出了牢房。隻見那人轉過身,緩緩走到那張金絲楠木桌前,在桌子上平鋪着一張畫得極為複雜的設計圖。

  他坐在椅子前,雙手拄着下巴,眉頭微皺,雙眼死死地盯着那張圖發呆,隻見那張圖是一個巨大的陰陽魚,各分成四個小格子。陰面依次寫着坤、巽、離、兌;陽面的四個小格子則為乾、震、坎、艮。這張圖的周圍用紅筆做了無數标記。

  他似乎對上面的一些标記極不滿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伸手從旁邊的筆筒裡抽出一杆筆攥在手裡,剛準備落筆卻又停在了半空。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将筆放回到筆筒中。

  他靠在身後的椅子上,雙眼微閉,揉了揉太陽穴。忽然他的肩頭傳來陣陣尖銳的刺痛,他連忙一手捂着肩膀,另一隻手死死地抓着桌角。冷汗順着額頭緩緩流下,持續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那種刺痛頓時消失。他這才松了口氣,覺得口幹舌燥,拿起眼前的一把紫砂壺“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氣。

  喝完水他覺得身上已經被冷汗浸透,十分難受。于是便走到床前,弓身從床下翻出一件幹爽的衣服放在床上,接着一件一件将浸了汗水、貼在身上的衣服脫掉。當他脫光上衣的時候,隻見他的左肩上一片巴掌大小的燒傷,傷疤周圍呈鋸齒狀,而中間的地方向内塌陷了有一指深。他用脫下的衣服擦了擦身上的汗漬,換上衣服将脫下來的衣服伸展了一下正欲收起,忽然一個物事落到了地上。

  他停住了手上的動作,低頭看着腳下的物事,沉吟良久,放下手中的衣服弓下身子将物事撿起,目不斜視地盯着手中的物事,緩緩走到那張金絲楠木的桌子旁……

  這牢房的外面繁星似錦,此刻已然入秋。初涼乍寒之時,管修躲在炮局頭條胡同口的隐秘處,見松井尚元大概進去半個時辰才從中走出。松井尚元眉頭緊鎖站在炮局監獄門口,仰望着天上的銀河出了好一會兒神才鑽進車裡。

  車子緩緩離開炮局監獄,管修見那輛車子絕塵而去這才離開。他此前便知這炮局監獄中關押着兩個身份極為特殊的人物,而且這兩個人似乎與驅蟲師家族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想必松井今晚來到炮局監獄還是為了見那兩個人,可是他們究竟是什麼人?還有龍青究竟發現了什麼秘密?他摸了摸懷裡的那封信,希望這封信能給他答案吧!想到這裡管修的腳下加快了步子。

  回到家中時已經是午夜時分,管修小心翼翼地關閉房門。然後打開桌子旁的台燈,快速脫掉外衣,将那封信平攤在桌子上。又從桌子下面掏出一副眼鏡戴上,用火機融掉信封上的火漆拆開信封。

  拿起信封輕輕抖了抖,三張照片從中掉了出來。管修放下信封,拿起第一張照片,這張照片像是在一條隧道中拍攝的,四周黑乎乎的,隻能看見眼前的手電光。管修接着拿出第二張照片,依舊是那個隧道,隻是前面似乎有一扇黑乎乎鏽迹斑斑的鐵門。他又快速拿起第三張照片,這張照片并非在隧道中,從角度上看應該是月朗星稀的夜晚,拍攝者躲在某個破舊的小屋子裡照的,從照片上破爛不堪的紙窗子邊就能看出來,那照片拍攝的是一棵單薄的杏樹,在杏樹下面有一口枯井,枯井邊散落着幾個東倒西歪的木桶。

  管修依稀記得子午曾說,龍青曾經派人修繕過炮局監獄附近的下水道,而那些人似乎發現了一條密道而最後被追殺。因此他斷定第一和第二張照片便是在密道中拍攝的。

  而最令人費解的是第三張照片,這照片拍攝得極為詭異,如同是鬼屋一般。而且從管修看見這張照片的第一眼,就總覺得這張照片有些别扭,可是究竟别扭在何處,自己卻也說不清楚。他又抖了抖那個信封,确定再無他物這才有些失望,又重新盯着那張别扭的照片出神。

  忽然他的眼前一亮,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剛剛他被眼前的那些木桶迷惑住了,在那些散落在井口周圍的破舊木桶中間竟然是一顆黑乎乎的人頭,那人頭像是聊齋中的惡鬼一般正欲從井口中鑽出……

  管修放下手中的照片,小心地将照片又放回到信封中,最後鎖在中間的抽屜中。這才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走到門口推開門,仰望着漫天的繁星幽幽地說道:“庚年兄,恐怕你的猜測是對的!我會完成我的使命,現在隻希望潘俊小世叔能果如你所說的那般,那樣的話我們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湛藍得有些發黑的天空繁星點點,那條亘古未變的銀河橫貫蒼穹,川流不息,如果銀河有思想的話,看着這從未改變過的曆史更疊,世事變遷,卻又始終如一,塵始終是塵,土始終是土。這蒼穹下面的幼稚生物自以為改變了曆史,可是卻不知道自己始終未能改變曆史,他們能做的僅僅是換上了一身新的行頭,取了一個新的名字,重複着之前的劇情,那銀河會不會感覺可笑……

  而在那新疆深深的地下,一條銀河也漸漸清晰地橫亘在潘俊與時淼淼之間。當龍青漸漸消失之後,這原本彌漫在周圍的黑霧便漸漸散盡,未等二人高興卻忽然發現有些怪異,兩人不知何時已經被中間的一條閃爍着無數星輝的銀河隔開了。

  潘俊和時淼淼二人便如同是被隔在銀河兩岸的牛郎和織女一般,雖然他們清楚此刻依舊在那個傳說的密室之中,但是眼前的這條銀河是如此之寬,兩個人相對而望卻隻能隐約看見對方的身影。

  “潘俊!”時淼淼望着銀河對面的潘俊喊着他的名字,可她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如此缥缈,對岸的潘俊根本聽不見。她向眼前的銀河望去,隻見眼前的銀河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緩緩流動,那鑲嵌其中閃爍的星星便如同是這條黑得透明的河裡閃爍的鑽石一般。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着步子,走到河邊将一隻腳伸入眼前的銀河中,那感覺便真如同是伸進了水中一般。

  而隔岸的潘俊卻皺着眉頭望着眼前的這條銀河,經過剛剛那兩次經曆之後,潘俊已然發現這個密室極為奇怪,即使金系驅蟲師技藝再精湛,卻又如何能制造出這般鬼斧神工的地方呢?他想起眼前這些神奇的變化似乎都與鼻子中那種酸酸的感覺有關,每次鼻子産生那種感覺眼前的一切便立刻會發生改變。

  一瞬間潘俊想到了什麼,多年前他曾經在一本《異蟲拾遺》中看到過一種傳說中的小蟲,這種蟲極為特别,因此當時給潘俊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是一種生活在洞穴中的飛蟲,雖然沒有翅膀,但因為身體極小,有如小米粒一般,因此能懸浮在半空中。這種蟲兩兩成雙,它們會一起飛入人的鼻孔,如果兩個人同時吸入的話便會産生相同的幻覺,如同身在幻境一般。可是讓潘俊不解的是,據書上記載,這蟲讓人産生的幻覺是斷斷續續的,而眼前這些幻覺卻如此連貫宛如真實的一般。最重要的是這些蟲隻能改變你眼前的景象,卻無法改變你的其他感覺。

  正在潘俊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他擡起頭,恍然望見銀河對岸的時淼淼雙手扶在岸邊雙腳已經深入到銀河之中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他大聲疾呼道:“不要下去,時姑娘你不要下了!”

  可是時淼淼卻像是完全沒聽見潘俊說的話一般,自顧自地将身體深入到那銀河之中。她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剛一進入銀河,周圍便被那些黑乎乎的水流包圍住了,自己就像墜入了一個流沙陷阱中,一股強大的吸力正在将自己的身體快速地向下拉扯着。時淼淼雙手胡亂地在水中亂抓着、掙紮着,可是越是掙紮身體下墜得就越快。她隻覺得水從她的口鼻流入,竟然無法呼吸。

  潘俊隐約看見對岸的時淼淼進入銀河之後便沒了蹤迹,心頭一緊,腦子一片混亂。雖然潘俊此刻還不知道眼前的銀河究竟是什麼,但恐怕也是這密室之中的陷阱。他緊皺眉頭讓自己的心緒稍微平和下來,然後在身上摸了摸。忽然他摸到随身攜帶的青絲,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根青絲握在手中,這青絲共有一十二根,兩根一組配上六種毒藥。每種毒藥的特性各異,他抽出其中一根細小的青絲。這根青絲的特别之處是上面的毒藥會讓人産生劇烈的痛感。

  此刻潘俊已經别無他法,如果眼前這一切都是幻覺的話,那麼想消除這種幻覺恐怕隻能依靠強烈的痛感了。為了使效果更加明顯,他将那根青絲對準了自己的人中穴,這人中穴又名水溝,可以醒神開竅、調和陰陽、鎮靜安神、解痙通脈。潘俊長出一口氣閉上雙眼然後将青絲輕輕地刺入人中穴。随着一絲涼意,尖銳的刺痛從潘俊的人中穴開始快速蔓延,接着那疼痛變成了一陣持續的陣痛,潘俊的牙齒在陣痛中微微打戰,這時他緩緩睜開雙眼。隻見眼前的銀河忽然變成了一條黑乎乎的水溝,而那水溝之中一人正在不停地掙紮。而四周的牆壁是一些發光的讓人眼花缭繞的石頭。緊接着鼻子一陣酸,眼前的景物一晃又變成了剛剛那浩瀚無邊的銀河。潘俊知道此時自己正介于幻境與現實之間。

  他捏着青絲的手左右微微轉動着,讓痛感變得更加強烈。這時的疼痛已經不僅僅是陣痛了,那種痛就像是有一把巨錘在撞擊着大腦,潘俊的後背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了,随着手上青絲的轉動,眼前的一切漸漸地明亮開來,銀河上點點閃爍的繁星變成了眼前那條溪流上蕩漾的微波,溪流中掙紮的人已經不見了。潘俊覺得痛感已然到了極點,一用力便拔出了人中穴内的青絲,痛感頓時消減了一大半。他就像是一個窒息了很久的人突然又能夠呼吸了一樣,弓着身子劇烈地喘息着,鼻子上的一滴汗水也随着空氣進入了潘俊的鼻腔。

  他隻覺得鼻孔中那種酸麻的感覺漸生,一個噴嚏打出來,伴随着一絲皿迹,一個淡黃色的飛蟲從鼻孔中飛出。潘俊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那隻準備再次進入自己鼻孔的飛蟲,輕輕一拍,那隻飛蟲便被他拍死在手中。

  此刻他終于看清了周圍的環境,這間密室呈狹長形,構造極為不規則,有些地方寬闊異常,而有些地方則極為狹窄,密室四周的牆壁上全部是一些被打磨得如同鏡面一般的石塊。潘俊來不及多想便向眼前的溪流走去,那之前幻化作銀河深不見底的溪流竟然隻有膝蓋深,潘俊一邊向前試探着行走,一邊在水中尋找着時淼淼的蹤迹。随着潘俊一點點地向前移動,水面上漸漸蕩起了很多波紋。

  “時姑娘……”潘俊一邊走一邊呼喊着時淼淼的名字。時淼淼的眼前黑漆漆一片,她覺得身體寒冷異常就像是墜入了冰窖中一樣,她微微擡起頭,隻見頭頂上的那條銀河中的星星在時聚時散。這時潘俊見不遠處的水底一人正躺在其中,他三步并作兩步來到那人旁邊,隻見時淼淼正癱軟地躺在水中,已經昏迷了過去。他立刻将時淼淼從水中救起抱到一旁的岸上,一邊按住時淼淼的人中,一邊輕聲呼喊着:“時姑娘,時姑娘你醒醒……”

  過了片刻時淼淼“哇”地吐出一口水,接着緩緩地睜開了雙眼。潘俊見時淼淼醒來臉上露出喜色,接着按住時淼淼手掌上的勞宮穴,時淼淼頓時感覺一股熱氣從勞宮穴直奔鼻腔而來,一陣癢癢的感覺,她猛然打了一個噴嚏。伴随着淡淡的皿絲,另外一隻黃色的飛蟲也被時淼淼噴了出來,潘俊一把抓住那黃色的飛蟲也将其按死在手中。

  “這……這是什麼?”時淼淼漸漸清醒了過來,剛剛一直出現在眼前的銀河早已經消失掉了,隻是腦子裡還陣陣頭痛。

  “幻覺!”潘俊長出一口氣說道,“剛剛我們進入這密室中的時候這兩隻小蟲就鑽進了你我二人的鼻孔中,讓我們産生了剛剛的幻覺!”

  “這世上還有這樣離奇的蟲?”時淼淼說着臉微微泛紅,因為她發現自己此刻正躺在潘俊的懷裡。潘俊一時也有些尴尬,連忙将時淼淼攙扶起來,頓了一下接着說道:“這種蟲叫作夢蝶!”

  “莊公夢蝶?”時淼淼擺着雙肩問道。

  “嗯,這名字應該就由此而來!”潘俊點了點頭道,“《莊子・齊物論》中有一段妙語:‘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這是何意?”時淼淼此時因為剛剛在水中浸泡多時身體有些發冷。

  “莊周夢蝶,是一種狀态,即醒是一種境界,而夢也是一種境界。我們穿梭于醒和夢之間的是一種摸不清看不見的東西,好比我們的身體隻是一個容器,而蝴蝶的身體也是同樣的容器,而我們每一次的夢境便是在不同的容器内穿梭。而我們本身是虛無的!”木系君子崇尚道家學派自然對莊子感悟更深,而時淼淼卻隻聽了一個大概。不過讓潘俊極為不解的還有兩件事,一來是那夢蝶的幻覺隻是斷斷續續,卻如何能如此長久地延續,而另外一個疑問便是那青絲,他從小便用這青絲,深知青絲毒性極強,這青絲一旦進入人的體内便會疼痛不止,而今日這青絲拔出不久痛感便消失了。他看了看手中的青絲,這幾根青絲都是在黃河岸邊那神秘老者所贈。

  忽然潘俊擡起頭看見這構造怪異的密室,眉頭立刻皺緊,想了片刻潘俊的臉上露出一絲欣喜。

  “潘俊,你怎麼了?”時淼淼見潘俊莫名其妙地微笑不禁好奇道。

  “時姑娘你有所不知,據書上記載這夢蝶使人産生幻覺,但是這種幻覺不能連續,總是斷斷續續地出現讓人身在幻境與現實之間。正如莊周夢蝶中所說,不知是莊周夢見了蝴蝶,抑或是蝴蝶夢見了莊周。可是剛剛我們所産生的幻覺卻是如此的連續,這也是我當時不敢确定是夢蝶的原因。可是當我看見這構造怪異的密室時終于明白了!”潘俊指着眼前那忽而寬闊,忽而狹窄的狹長密室說道。

  “哦?”

  “時姑娘你看這房間的四壁上全部是被打磨得如同鏡子一般的方形石闆,這些石闆你初看上去似乎都是一樣大小,但是仔細看則不然!”潘俊指着就近的一塊石闆說道。時淼淼順着潘俊的方向望去,果然發現初始看上去似乎所有石闆的大小都是一樣的,然而細看之下卻發現這些石闆有些是另外一些的兩倍大小。

  “确實大小不一樣啊!”時淼淼到此時仍不明白潘俊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是,這與幻覺有什麼關系呢?”

  “時姑娘,我給你舉一個例子吧!”潘俊說着用手指沾了一些水在地上寫了幾個字:葉口十葉。接着說道:“時姑娘知道我寫的是什麼嗎?”

  “初始看上去像是三個葉字,但是仔細看卻又不是!”時淼淼似乎有些明白潘俊的意思了。

  “嗯,就是這樣!”潘俊肯定地點了點頭,“就是因為中間的葉被巧妙地拆分開,占據了兩個位置,因此我們在第一次看的時候會留下三個葉的印象,但是仔細看卻又不是,這樣我們就一直會産生現實和印象的混淆。而我們剛剛被夢蝶緻幻,當緻幻的效果消失的瞬間,看到眼前的那些石闆的時候,大腦會殘存幻境的印象,因為現實和印象的混淆便再一次加深了我們的幻覺,恰恰這時候我們再次進入了幻境。”

  潘俊的一席話時淼淼聽得似懂非懂,隐約明白潘俊的意思卻又不十分清楚,她身體微微一顫道:“沒想到這密室中竟然這般寒冷!”

  潘俊這才意識到時淼淼的身體一直在顫抖,連忙脫下外衣披在了時淼淼的身上,可是卻依舊抵不住時淼淼身上的寒意。潘俊皺了皺眉頭輕輕将時淼淼攬入懷中。時淼淼被潘俊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住了,整個人呆呆地靠在潘俊的懷裡,就像是一隻受了驚吓的兔子一般不敢亂動,隻感覺潘俊兇口傳來的陣陣暖意。

  這密室之中的機關潘俊已然知曉,雖然破解了幻覺卻并沒有發現燕雲姐弟的下落。更加讓潘俊覺得頭疼的是,剛剛他環顧一圈,這密室渾然一體,除了他們進入時的出口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可以出去的地方了。但入口距離地面足有數丈高,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原路返回的。

  眼前的水面平靜異常,波瀾不驚,頭頂上那些白色的石頭反射着不知從哪裡來的光線,灑在水面上,讓那平靜的水面有些刺眼,像是滿眼白花花的銀子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時淼淼的身體終于暖和了起來,她擡起頭在潘俊耳邊輕聲說道:“潘俊,如果……如果我們離不開這裡了該……該多好!”說到這裡時淼淼臉頰绯紅。

  潘俊輕輕握住時淼淼的手,心跳驟然加速。他嘴唇微微動了動想要說什麼,卻終究還是咽了回去。經曆了這麼多的波折無論是潘俊對時淼淼,抑或是時淼淼對潘俊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好感,可就像是一層窗戶紙将兩個人隔在兩端,倘若不是眼前形式所逼,恐怕兩個人依舊會将這些感情壓抑在心底。

  二人四目相對,兩雙眸子脈脈含情,在這密室之中,所有的千言萬語仿佛都變得如此的輕微而不值得一提,隻剩下兩個人的心跳聲在彼此的耳邊回蕩,這兩顆心都太過孤獨。此時此刻,與其說是兩個人在交流,不如說是兩顆心在傾聽着對方。

  兩個人的視線越來越近,随着兩個人的身體一點點的靠近,嘴唇相接……

  正在這時旁邊的水池中忽然傳來了一陣“嘩嘩”的劃水的聲音,潘俊和時淼淼二人都是一怔,不禁同時向那水中望去,隻見此時那水面上泛起無數的漣漪。

  二人對視一下都覺得有些詫異,而後潘俊牽着時淼淼的手來到那片“銀河”邊,二人向水中望去,隻見在那隻有膝蓋深的水池中竟然有幾條乳白色的魚在水中遊弋,剛剛潘俊營救時淼淼心切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魚的存在。

  此時二人牽着手弓身觀察着這些魚,與地上的魚有所不同,這些魚身上長着鱗片卻又形同泥鳅,眼睛的地方已經蛻化成兩個小小的黑點,嘴角長着長須,最為奇特的是這種魚竟然長有四肢。它們在這清水之中遊弋翻滾,潘俊和時淼淼盯着魚看了半晌,忽然時淼淼覺得旁邊似乎有一個巨大的黑影,她将頭移過去不禁一陣愕然,然後輕輕地碰了碰潘俊,潘俊順着時淼淼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也是一怔。

  此刻在那些白色的如同鏡面一般的牆上竟然有數條飛龍的影子,那水面的微波像是天上流動的空氣,那些黑影便在天空中縱橫飛舞,活脫脫便是飛龍。

  “這些難道就是水中那些魚的影子?”潘俊一邊說,内心一邊佩服金系家族的技藝着實十分了得,那些原本在水中的魚影竟然被投射到了牆上。

  “真是太神奇了!”時淼淼望着那些飛舞在牆壁上的影像禁不住說道。

  而潘俊此時卻沉默了,他皺着眉頭幽幽地說道:“既然我們進入的是乾這個密室,而且是從伏羲八卦而來,在八卦中‘乾’卦的爻辭便是描繪龍的!”

  “龍?”時淼淼一邊詢問一邊微微地點了點頭,“裡面怎麼說?”

  “爻辭中的龍,能潛于深水,能出現于田野,能跳躍在深淵,又能飛舞在天。”潘俊一邊說着一邊望着四周,這水中的魚便是潛于水,而那四肢便說明這魚能出現于田野,這牆壁上的龍便是能飛舞在天啊!

  “和上面說的完全一樣!”時淼淼不禁有些驚喜地說道。

  “但是這龍卻有一個缺點:亢!”潘俊說着緩緩地擡起頭。

  “亢?”時淼淼不解潘俊所說的意思,疑惑地望着潘俊。潘俊望着頭頂上一塊白色的石頭一邊細細地觀察着,一邊解釋道:“亢龍,有悔!龍在中國古代代表着力量和陽剛,而事物的發展總是物極必反,這亢的意思是說到了最高點,有悔意思是災禍,或者是漏洞!”這時潘俊伸手指着自己頭頂上的那塊白色的石頭說,“我想這‘乾’卦密室的漏洞就在這裡了!”

  時淼淼順着潘俊手指的方向望去,見上面的那塊石頭初始看起來與其他的石塊并沒有絲毫區别,都是白色的被磨得如同鏡面一般。但經由潘俊這樣一說,仔細看來那石頭确實有些怪異,那塊石頭明顯比周圍的石頭要亮得多。

  潘俊掏出腰間的青絲握在手中,又轉過頭看了看時淼淼。這青絲彈出之後如果那塊石頭果然是開啟這“乾”卦密室的機關尚好,如果不是的話,恐怕會開啟新的不為他們所知的機關,那時候恐怕兩個人的生死也要命懸一線了。

  時淼淼本來就是聰明人,當然清楚這一下的厲害,然而她還是微笑着點了點頭,然後緊緊地握住了潘俊的手。潘俊長出一口氣,瞄準上面的那塊石頭輕輕按動青絲的開關,瞬間一根青絲從盒子内彈出,直奔頭頂上的那塊石頭而去。

  青絲飛至頂端竟然憑空進入了那塊石頭之中,潘俊和時淼淼二人詫異地對視了一下。正在這時青絲似乎碰到了什麼,傳來一聲輕微的“啪”的一聲,接着頭頂上的那塊原本亮着的石闆竟然變成了一個黑洞,旋即整個房間都黑了下來,唯獨西北角處依舊有一塊石闆四壁依舊閃爍着白光。

  潘俊和時淼淼二人牽着手來到那塊石闆處,這塊石闆的大小與其他石闆并無差異,而石闆的四壁鑲嵌着四顆夜明珠。潘俊輕輕推了推那塊石闆,石闆竟然動了起來。潘俊和時淼淼二人頓時一陣驚喜,兩人一起用力将那石闆推開,眼前則又出現了一條暗道。

  潘俊回到他們落下來的地方拾起丢下的兩根火把,點燃之後帶着時淼淼走入密道。

  “潘……潘俊!”時淼淼一時有些尴尬卻不知此時如何稱呼潘俊為好,“剛剛究竟是怎麼回事?”

  潘俊頓了頓說道:“進入密室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們此時身在地下可那些光是從何而來,我想那些被磨成鏡面一樣的石頭一定是在反射着什麼地方的光。隻是我們找不到光源而已,後來我發現頭頂上看似石頭的地方光線明顯要亮很多,當我用青絲射掉那個光源之後這屋子便暗了下來,平時在光線下找不到的幾顆夜明珠也就出現在眼前了!”

  “哦!原來如此!”時淼淼佩服地說道,“金家人當初設計這個密室真是費盡了心思。如果不懂的人進入其中,想必不被夢蝶制造出的幻覺所惑,也會活生生困死在裡面的!”

  “是啊!”潘俊一邊觀察着密道一邊說道,“他們将密室設計成那麼離奇的形狀一方面可以增加人的幻覺,另一方面恐怕就是為了隐藏光源的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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