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捕快急着将人帶回去複命,隻與陸徵拱了拱手便離開了。
陸徵倒是覺得這個捕快挺有意思,誰說古人腦子僵化的,這捕快明顯就腦子很活嘛,剛剛跟他合作演的那一段戲,可是哄住了不少人。
阿福見已經快中午了,便對陸徵道:“少爺,不如先去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
陸徵揉了揉肚子,覺得的确有些餓了。
阿福領他來了東市不遠的酒樓,這酒樓雖然看着有些舊了,在燕京城中卻是鼎鼎有名的,眼下正是飯點,這酒樓裡已坐滿了人。阿福給了小二一個銀锞子,要了樓上的一間包廂。
陸徵便跟着那小二走了過去,二樓的樓梯有些窄,迎面走來一個低着頭的男人,他的個頭很高,卻很瘦削,站在樓梯口的時候像一節勁瘦的青竹。陸徵正準備側着身子讓讓他,卻突然見他擡起頭來,嘴裡準确地吐出了他的名字:“陸徵。”
陸徵一愣。
他還在腦海中搜尋這個人的身份,對方卻已經擦過他的身體徑自下樓了。
陸徵還愣在原地,許久才想起什麼似的,問阿福:“他是誰?”
阿福皺着眉頭:“這是德城候的獨子,他怎麼會認得少爺?”
聽了阿福的介紹,陸徵這才恍然。
德城候最早不過是一朝外戚,家中根基有限,不敢在朝堂上争什麼短長,倒是另辟蹊徑轉而朝商業發展。商人雖然地位很低,但耐不住德城候府實在太有錢,又非常識時務,所以幾代過後,當年威名赫赫的公爵府第都化成了過眼雲煙,這侯府卻還穩穩地立在了京城。
朝中高官幾乎都是出自名門,再不濟也是詩禮傳家,對滿身銅臭味的德城候也看不上眼,因此德城候府并沒有在靠近皇城的地方,而是在貼近了内城城門。
現任的德城候連續生了十幾個閨女,好不容易生個兒子,還是個外室子。對方身世不堪,自然不可能跟陸徵他們玩一塊,怪不得原身不認得他,卻不知他是怎麼認得原身的,那語氣,可不像是泛泛之交啊。
陸徵好奇心起,便讓阿福一人上去等菜,自己卻偷偷摸摸地跟上了簡餘,好在簡餘走得不快,而且一路上停停走走買了些東西,這讓陸徵才沒有跟丢他。
當他走到一條小巷子裡的時候腳步陡然加快,陸徵一急,連忙跑着追了過去。隻是到了跟前才發現巷子裡一點影子都沒有。陸徵愣了一下,連忙走出來,這是一條死路,不知道簡餘是怎麼不見的?
“你在找我麼?”冷冷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陸徵吓了一跳,連忙轉過身,就看見簡餘的身影逆着光慢慢朝他走近,他的身材瘦削單薄,卻隐含着壓迫。
陸徵慌張地退了兩步,卻沒想到踩到了小石頭,跌在了地上。
簡餘沒有在往前走,這個角度之下,反倒讓陸徵看清了他的長相。簡餘皮膚白皙,五官深邃而精緻,有一種模糊性别的美,有着這樣豔麗無匹的長相,他的神色卻是極端冷漠的,仿佛一把未出鞘的刀,壓抑着湧動的戾氣和嗜皿。
簡餘定定地看着陸徵:“别再跟着我了。”
他雖然這樣說,語氣裡卻沒有殺意,陸徵心頭的害怕去了不少,他就這麼坐在地上,仰着頭看簡餘:“你是怎麼認得我的?”
簡餘低頭看着那少年,這張臉和他記憶裡并無二緻,曾經他也是這般坐在地上仰着一雙好奇的眸子問他:“你是怎麼認得我的?”
簡餘垂眸蓋住了自己的目光,冷冷道:“英國公府三少爺,這燕京城中哪個不認得?”
陸徵直覺不是如此,可簡餘已經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陸徵不由得在心裡想,是不是原主曾經得罪過他卻又忘記了?聯想起他剛才含着壓迫的身影,心中頓時一跳,也不敢再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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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頭吃完飯,陸徵才帶着阿福優哉遊哉地回去,剛回了竹覃居,就看到汲香正帶着幾個小丫頭在苦着臉收拾桌上的茶水。
原主真正交好的人并不多,所以陸徵也想不到誰竟然會來拜訪他,好奇地問汲香:“剛剛是誰來了?”
汲香一見到他就松了口氣,連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是大少爺。”
“誰?!!”
汲香露出憐憫的表情:“三少爺,大少爺在這裡等了你許久,讓你回來以後就趕緊去飛鴻院找他。”
陸徵瞪大了眼睛:“大哥來過了?”他看到汲香身後的茶杯,連忙伸出手去摸了摸,茶杯冰冷,冷的陸徵一個激靈。在英國公府,哪個敢給陸家大少爺喝冷茶?除非是他自己吩咐的。
陸徹在他的竹覃居等到茶涼了才走,還讓他回來就過去找他,在這個長兄如父的時代,這就是大大的不敬,陸徹要教訓他,簡直就是天經地義。
陸徹哭喪着臉,不抱一絲希望地問:“大哥可有說他是來找我什麼事嗎?”
汲香搖搖頭:“少爺,您還是趕緊去吧,不要讓大少爺更生氣。”
陸徹歎了口氣,隻能郁郁地往飛鴻院去,内心祈禱大嫂和小侄女這會剛好在,大哥也不會對他太兇。
然而陸徵的運氣實在不好,裴氏和陸芷沅的确回來了,可陸芷沅在外頭受了涼,裴氏正帶着她在内院休息,沒時間過來解救可憐的他。
陸徵隻能老老實實地站在自家兄長面前,聽他沉着聲音說教了自己整整一個時辰。
陸徹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就看到自己弟弟可憐巴巴地擡起頭:“大哥……”
陸徹喝茶的動作頓了頓,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陸徵幼年的時候,母親産後傷身,父親又在外鎮守一方,他被抱養在祖母身邊,陸徹每次去福壽堂的時候,他也是這般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己,央求自己帶他出去玩。
大約是回想起了從前,陸徹的眼神溫和了不少,看着蔫蔫的弟弟,緩了緩語氣道:“回去早些休息,明日還是要念書的。”
“诶?”
陸徵還以為有更大的暴風雨,沒想到險些被這驚喜給砸暈,雖然不知道大哥為什麼突然決定放過他,但還是喜滋滋地應了一聲就準備離開。
“等一下。”陸徹忽然開口道。
“大哥……還有什麼事嗎?”
陸徹的手指輕輕地摩挲着杯壁,在陸徵膽戰心驚的目光下輕輕地出了口氣:“無事,你回去吧。”
……這種說話說半截的最讨厭了。
但陸徵不敢挑戰大哥的權威,老老實實地應了就趕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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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到了竹覃居,吃着汲香奉上的點心和香茶,陸徵這才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他四周瞟了瞟,發現隻有汲香和幾個小丫鬟,并沒有見到錦鹿,這才想起什麼一般:“錦鹿還沒回來嗎?”
汲香滿臉憂愁地搖搖頭:“還沒有,奴婢先前去探望她,發覺她身子倒還好,就是精神看起來很差,一時半會大概是沒法回來的。”
陸徵摸了摸鼻子,心裡還是有些愧疚的,沒想到古代女人這麼膽小,大概像是汲香這麼膽子大的才是異類吧。
想到這裡,他又想起先前看得那樁案子,連忙問汲香:“對了,白泉山上的案子後來怎麼樣了?”
汲香睜大眼:“少爺,奴婢正想同您說呢。”
“快說快說。”陸徵來了興趣,可看了看四周的小丫鬟,擔心又被吓壞幾個,連忙揮手讓她們下去,才壓低了聲音問汲香,“現在可以說了。”
汲香也被他感染,壓低了聲音,神情嚴肅道:“奴婢先前上街的時候,聽見人說,這厲鬼可不得了,竟然是又殺了一個人呢!”
“啊?”陸徵沒想到這案子沒破,竟然又添了一樁案子。
“聽說這次死的是水妙庵的一個小尼姑,被發現的時候皿把佛堂的地面都染紅了,說是佛祖降罪呢。”汲香頓了頓,“外面都傳得沸沸揚揚的,說這小尼姑不守戒律,才被佛祖降罪,又有說是……”
汲香說的模模糊糊,陸徵卻明白了,不外乎是将這事扯到了君權上面去,如果隻是普通的刑事案件還好,萬一牽扯上了黨派之争就麻煩了,這個案子是他大哥審理的,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恐怕都會得罪一批人。
陸徵對于這其中彎彎繞繞的事情不甚清楚,但對于汲香口中的案子,他頓時來了興趣,隻是汲香知道的也不太清楚,而且大多也是市井傳言,讓陸徵有些失望。
這個時代的屍檢和痕檢都很是粗糙,對于這些離奇的案子大多都推到了鬼神身上,陸徵有些技癢,卻又有些信心不足,畢竟他還隻是個沒畢業的犯罪心理學學生,他能在這起案子中起到什麼作用呢?
陸徵雖然這麼想着,但腳步已經不自覺地走到了飛鴻院,在接近大哥書房的時候,他才猛然發現偌大的院子裡竟然沒有小厮在守着,書房的門緊緊地關着。根據他多年看古裝劇的經驗,這大概是正在密謀什麼,陸徵不欲參與其中,趕緊轉身離開,卻忽然聽見裡面傳來自己父親一聲怒吼。
“容十九實在是欺人太甚!”
陸徵腳步一錯,竟然一腦袋撞在了一旁的假山上,忍不住痛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