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音色有些熟悉。
不敢細想。
眼前的世界一晃,炎炎烈日烤在皮膚上火辣辣的疼痛,神魂裡用不了冰霜之術。
這又是另外一個世界。
滿目黃沙蒼涼,一望無際,大風刮過卷起沙塵漫天,黑色的蠍子在黃沙中鑽來鑽去,泛着幽光的尾針輕輕搖晃,響尾蛇遊走沙海,發出輕微的響動,對于挖洞的蠢蠍子報以嘲笑。
很快它就笑不出來。
蠍子驚恐的縮回它所挖的洞裡,兩隻黑豆眼悄悄打量。
一隻手死死掐住響尾蛇的七寸,男人哈哈一笑:“隊長,有肉吃!”
對方聞言擡頭,髒兮兮的臉上一雙虎目精光四射,嚣張狂傲:“喲,你小子不錯啊,正好晚上加餐,仙人掌蛇肉刺身!”
“啊?”
這麼重口?
“啊你個頭啊!”
隊長噶着嗓子罵了一句,重新俯下身體,他就像是剛才被抓住的那條蛇,吞吐着緻命的毒牙,隻不過他沒有那條蛇的愚蠢,誰是獵物誰是獵人還不一定。
同隊有七人。
都是一身暗黃色作戰迷彩服,人手一把ak,隊長腰間甚至有一把□□。
時隔千年,再次見到這樣的一幕,蘇晚枕有一絲晃神,熟悉又陌生。
他已經習慣了廣袖長襟禦劍飛仙的世界,再回首一看故鄉的時代,心頭頓起不知夢裡身是客的惆然和茫然。
兩千年後的世界,還有人等他歸來?
不,沒有。
曾經的至親化為一捧黃土,曾經的敵人垂垂老矣,一碗孟婆湯,一朵忘川花,已然形同陌路,再見不相識。他依稀記得,在許多年前大雨傾盆,雨水淹沒腳踝的夜裡,在便利店門外撿到的那隻奄奄一息的老狗。
驟然離世,也不知那隻老狗可曾善終?
罷了罷了。
各人緣分。
他微微一笑,目光柔和明亮,含着波光,頃刻間冰消雪融,繁花盛開,隻一瞬間,又收斂笑容,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若是太跳脫如何去做人家師傅?
他家裡兩個小崽子嗷嗷待哺呢。
“你有兩個徒弟?”
那聲音回蕩在天地,細聽又隻在耳邊。
下邊的人是聽不見的,他們之間看似近在咫尺事實上完全是兩個世界。
對于說話這人,蘇晚枕心裡有了底,有些憐惜,放緩語氣:“對,我有兩個徒弟,兩個天底下最好的徒弟!”
雖說大徒弟腹黑,小徒弟傲嬌,可在他心裡,他們永遠獨一無二。
所以,他要将他的徒弟完整無缺的帶回去!
“你對你徒弟真好。”
那人懶洋洋喝了酒一樣,散發着醇厚微醺的味道,似在嘲笑,又似輕蔑:“隻是不知,你徒弟心裡怎麼想。”
“我徒弟如何想?”他眉頭一挑:“你親自去看看如何?”
“……”
“怎地?不敢去?是怕了過去的自己還是畏懼不可捉摸的将來?”
清俊的人冷冷一笑:“我的徒弟可不是膽小鬼!”
那邊陷入沉默。
寂靜的沉默。
許久,一絲清風刮過,他這是走了。
臉上面無表情,師尊大人暗地歎氣,他小徒弟怎麼混到這個份上?作為qd男主,異世大陸打到光明神一統神界得到□□神傳承的至高神,居然落到空虛頹廢緻死?無聊的躲在星魂力喝的醺醺,偷窺師傅的神魂,又暗戳戳對從前的自己加以嘲笑,簡直就是肆無忌憚無法無天!
欠收拾!!
至于是他收拾小徒弟還是小徒弟收拾他就不得而知。
不過,身為此界至高神,神靈所至,無所不知,小徒弟現在是大海撈針,他找起來不容易,而神就不一樣,他能在海裡弄個比針眼還細的無邊大網。召喚星力來喚醒自己遺忘的記憶來靠劇情尋找龍傲天,不想撈了一條大魚。
他在他身上纏了一絲星魂。
那人是知還是不知呢?
微微一笑。
下面那人,也是龍傲天。
前世的龍傲天。
他有三個徒弟。
擡頭望天,迷茫憂傷。
小徒弟會精分總麼破?要不弄回去就逐出師門吧!
惡趣味的念頭一閃即逝,許多年以後,不經意的回想,卻是心有餘悸。
走了一位藏在星魂裡的神明,星魂更加明亮雀躍,它甚至化為一條光條纏繞在他身上,愉悅的情緒隐約傳遞過來,惹得蘇晚枕一笑。下面的故事還在繼續,分不清是那位神明的故事還是他記憶裡的那個qd故事。
男主龍傲天。
前生為戰狼特種隊隊長,尖兵中的王牌,參加過三屆國際藍盾特種兵大賽,帶領戰狼三次奪冠,堪稱王者。他是個窮孩子出生,山溝裡長大的孩子,早年吃過不少苦,可也是大山成就了他,在大山中,與狼虎為伴,與飛禽為伍,他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敏銳和矯健,這份特殊,使得他剛進入軍隊就被挑中進去了特種部隊,在他身上,有獸的強大,也有獸的傷痕。
暗黃色的迷彩服邊角處有些破爛,有的地方甚至露出大片的皮膚。
嗮成小麥色的肌膚上,能見成年舊傷和還未愈合的新傷。
傷口不再留學,卻難以愈合,邊沿處染上黃沙,那些傷口不大,扯了布裹着又太浪費,糙漢子在沒有生命危險之後也懶的管他。
蘇晚枕盤腿坐在半空,跟随着罡風飄蕩。
一隻人形的風筝,無形的線握在毫不知情的男人手上。
一路跟着飄。
從旁晚到深夜,沙漠裡的夜寒冷刺骨。他們在與敵人追擊與反追擊,一個打盹的松懈,就能将局面立刻逆轉,誰也不敢放松,夜裡的晚餐是白天抓住的那條響尾蛇,用軍刀片開,一人幾片,就是補充了熱量,龍傲天又拿了毒蛇裡的毒液走到一處茂盛的仙人掌下,他們剛才已經取過了水,在仙人掌根部挖一個洞,将頭盔埋在裡面,在用刀劃開仙人掌的根部,汁液流淌,簡單又難喝的仙人掌汁裡還殘留頭盔的汗味。
難聞又難喝。
龍傲天不是要接水。
他們的水囊暫時是滿的。
但是敵人卻不是。
仙人掌取水的法子隻要是善于野外生存的人都知道,而敵人,待在沙漠裡的時間遠遠要早于他們,倉皇逃入,補給也不如他們齊全。
龍傲天用刀在仙人掌根部小心切開一道小指長的口子,将毒牙紮了進去,又将毒液混合了仙人掌汁液全部倒進仙人掌根部,明早太陽一曬,将會抹去一切痕迹。而這叢仙人掌是追擊他們的路上三個小時内唯一的一處能得到水的地方。
蘇晚枕饒有興趣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小小徒弟将來的模樣。是他徒弟,又不是他徒弟。
他還記得與龍傲天初見時。
不在千米巍峨挺拔艱險的蒼梧山巅,也不是在門派開山收徒。
那是在一處破廟。
他的故人坐化在那座廟裡,千載歲月,虔誠修行,最終逃不過十丈紅塵軟煙,生生溺死。
含笑而去。
蒼老不堪。
讓人無法想象那是佛宗萬年來最有天資的弟子,昔日拈花一笑,慈悲憐憫,眉眼清雅仿若帶着初光,不知讓多少女修為之落淚,怎麼就是個和尚!可他偏偏就是個和尚,最慈悲,最有希望成佛的和尚。
心懷衆生,救無數生靈于苦海。
與天魔一戰,險些喪命。
就是這一戰,和尚遇到了劫難。
命中注定的劫難。
每個修道者命中都有注定的劫難,一如他師兄和師傅,一如和尚和天魔。
為了天魔,連道也不要了,為了天魔,連蒼生也不顧了。
最後他失去了他的消息,他如人間蒸發,與天魔一同消失,在不久前,那盞熄滅的長生燈又讓他得知他的消息,急急忙忙趕過來,錯過最後一面,不能不說心中有股晦澀的滋味。
他端坐于佛前,掌心垂落膝間,指尖一朵妖豔綻放的皿紅花朵。
天魔之花。
蘇晚枕當時就想,這輩子都不要遇上劫難,若是遇上了,定要在一開始就斬草除根!
劫難這玩意,讓人變得生不生死不死,人鬼共棄!
破廟外下着大雨,狂風大作,烏雲黑壓壓的一片,雲中有雷聲轟隆作響,他能聽見雲中天魔的狂笑,猖狂肆意,歇斯底裡,将那些笑聲屏蔽在耳外,指尖燃氣一撮火焰,正□□化故友,有人貿貿然闖了進來。
進來的時候,蘇晚枕布下結界将和尚和自己包圍起來。
那是一個有着刺猬頭的男孩,身材瘦小,髒兮兮,腳上身上染了大片的泥水,渾身濕透,他狂奔進來,跺了跺腳,朝身後嚷嚷一句,緊跟着跳進來一頭美麗的白獸,白獸籠罩在光暈之下,纖塵不染。
它斜睨小子一眼,眼含輕蔑。
那是真真正正的蔑視。
帶着瞧不起的意味,并非朋友或者損友之間的嘲弄。
它看不起他。
甚至連雨水也不願替他遮擋。
男孩臉色不變,嘟囔兩句,默默走到一邊。
轉身的瞬間,一絲陰狠閃過。
那雙骨節突出不見肉的手緊緊握成拳頭,隻一個呼吸,立刻松開,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忙前忙後伺候那隻白獸。
數年之後的白獸沒有一絲猖狂。
其中的變數轉念一想就知。
他的小徒弟,從來就不是一個善茬。
蘇晚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