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城門口一隊身穿鋼甲的士兵手持長矛巡邏,目光兇悍泛皿光,隻要有人有往裡面沖的意圖,他們就上前一□□死對方。
這些流浪來的流民。
命賤得很。
亂世裡,人命如草芥。
龍傲天和唐逸的打扮整齊,劍閣的弟子服用雪山冰蠶蠶母吐絲所制,上有擅長煉器的閣中長老親手所書的禁制發咒,廣袖藍邊,陽光下流轉如水光,看的四周的人眼熱,唐逸背上背了一把玄劍,劍是發衣服時一塊領取的,沒怎麼用過,不過他還是會幾套基礎劍法的。
拿來唬人倒是不錯。
龍傲天嘻嘻哈哈上前,鬼祟拉過隊長,隊長正要發火,一看少年笑容火氣頓時壓下去不少,這世道這笑容倒是罕見了,人人心中藏着鬼魅,臉上也就帶了陰暗,少年的笑容爽朗陽光,不見一絲陰暗,讓人心頭一暖。
又相信愛了。
龍傲天獨有的氣場,他若是搭配上聖光,也是能感化世人的。
輪qd男的真材實料龍傲天當屬第一。
他将百夫長拉到一邊,從袖子裡掏出個褐色小壇子,上用紅泥封口,以指甲撬開一點紅泥,一絲酒香溢出,隊長一驚,連忙拿手捂住,眼睛四下掃射一番,低聲道:“這酒從哪兒來的?”龍傲天道:“我二人出身武林名門,想在此借宿一宿,若是願意放我們進城,這酒就是你的。”
百夫長已有三月不見酒味兒,大旱後人都不夠吃哪裡有餘糧釀酒?也就知州大人府上有酒。
想起前幾日校尉的抱怨他心頭一動,若是上進,隻怕能升上一級,每月也能多發些糧饷,家裡婆娘老子多活幾日,說不定能熬過去。
他目光又在唐逸背後的劍上一掠而過,目光被刺的一痛。
劍氣隔着劍鞘,有人窺視就會遭到反噬。
這樣的人絕對是高手,亂世裡,武林人士人人敬畏恐懼,災民百姓反被視為刍狗。
何其不公?
兩人進城,城中人多了不少,至少比他們經過的那些村莊裡的人加起來都要多。
賣食物的鋪子不見蹤迹,多為胭脂水粉的攤子,攤主面黃肌瘦,臉色蠟黃雙目無神,有氣無力的叫賣,胭脂水粉幹裂陳舊,來來往往的人臉色都是木然的神色,他們比城外的流民要幸運,可也是不幸的。
唐逸在一些地攤上找到他要的東西,花花草草葉子邊沿已經開始枯萎,但中間的白色小花開的格外好看,娴靜淡然,像一抹初白。再漂亮又有什麼用,在這個世道連一碗米都換不回來,唐逸見之心喜,賣花的是個小姑娘,臉色雖然憔悴,可五官秀麗,一雙眼睛漆黑若繁星點點,始終閃爍着希望的光芒,瑕不掩瑜,她就是一顆包裹在塵土裡的珍珠。
“大哥哥,你要買花嗎?”
她滿懷希望的問唐逸,這盆花要是能賣出去她娘就不用去做菜人了!
唐逸本就想買幾盆花回去種在院子周圍,撒點靈泉漲勢估計很喜人,加上小姑娘也讨喜,他剛把銀子掏出一角,小姑娘就連忙擺手:“大哥哥,我不要銀子,你要是有吃的給我一點就好,隻要一點點就好,我家裡有兩個弟弟都沒吃飯呢。”
白衣少年晃悠過來,手裡拿着從攤子上淘來的東西,嬰兒巴掌大小的銀鈴,送給師傅當挂飾。
咳咳,他才沒有惡趣味。
“小姑娘想吃什麼呀?”
他蹲下身饒有興趣的問。
以他自個兒的經曆來看,這小姑娘應該是唐逸的桃花?唐逸也就大她兩三歲,模樣倒是周正,隻可惜是三靈根,在劍閣那地兒最差的也是雙靈根。
可惜啊可惜。
沒辦法弄死唐逸,唐逸就該死情緣!
師尊是他的!!
小姑娘睜着水靈靈的大眼睛,怯生生道:“您要是不嫌棄,給我幾兩黃面,要是沒有,給我幾個糟糠餅子也是可以的。”
花是她一手養大的,可花在這個世道換不到糧食。
她也是試試,要是這兩人生氣可不好,他們願意給啥她就吃啥。
唐逸心裡一酸。
他已經很少為人動容,幼崽總是讓人心軟,在災荒中,幼崽又往往最容易被舍去。他在唐門雖說訓練冷酷不近人情,可唐老太和堡主在生活上從不曾虧待他們,吃好穿好,重生之後身體為庶子,吃了些苦頭,飯菜也就冷些硬些,還能飽腹。
後來直接上山修仙辟谷。
說實話,他不能理解。
人吃人。
他更不能接受。
但更不能接受的在後面。
唐逸拿灰布裹好幾個白面餅子隐秘塞給她,裡面還夾雜幾顆糖果,小姑娘用袖子掩蓋結果,小心掀開一角,眼睛一亮,立刻将餅子捂得嚴嚴實實塞進袖子裡,連聲道:“謝謝大哥哥謝謝大哥哥。”
龍傲天也遞過去一個小包裹。
小姑娘微微猶豫,不知該不該接。
少年斜睨一笑:“他的該接我的就不該接?你放心的接了,小小年紀也不容易,算我的心意,你若是心裡過意不去,家裡還有沒喲花草?再賣給我兩盆,價錢一樣。“
小姑娘頓時高興起來,連連點頭:”有的,家裡還有的。“
種的花草吃起來苦澀,吃下去還會拉肚子,家裡在饑荒之前有幾斤米面,後來被拿去換了更便宜分量更多的黃面,最後黃面又換了糠面,一直撐了下來,她有兩個弟弟,父親已亡,祖母尚在,祖母本想将她賣了換幾口糧食還是娘親攔了下來。娘親擅長繡花,繡的花樣得了知府大人的賞識,每月有半斤黃面,後來弟弟生了病,一下子青黃不接,愁的母親頭發也白了,居然想出做菜人的法子。
娘說,她賣出一隻腳還能活着,孩子賣給别人卻是連命都沒了。
她們家在一處小院子裡,一共五口人。
祖母偏疼弟弟,但平日對她也算不錯,娘親就更心疼她一些。
原本是三進的院子,後來賣了換了這裡,這裡是萬萬不能賣的,哪怕餓死,娘親說賣了她們也成流民了,會被攆出城去,被人活活吃掉。
日上三杆,一天當中最熱的時辰,大旱裡的太陽熱的能曬下人一層皮。
一顆槐樹高高大大,替這處小院子遮擋毒辣的陽光,樹枝交錯,鮮嫩一些的槐葉不見蹤影,挂在樹上的都是好幾年老的出渣的葉子,濃綠如墨。
不聞鳥聲,不見狗吠。
能吃的都吃下肚去。
人是可怕的生物,在生存面前總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婉月推開門,木門發出嘎吱的聲音,屋子裡聽見聲響白發蒼蒼瘦骨嶙峋的婆婆走出來,歎氣:“月兒回來啦?”
她眯着渾濁的眼睛瞧了瞧龍傲天與唐逸,道:“這是……”
小姑娘小跑過去拿出白面給婆婆,又将原委說了,老人家面上一驚,跟小姑娘之前如出一轍的動作将白面藏在袖子裡,疊聲道:“月兒快,快去叫你娘回來!快去!”
“娘親她?”
“她去菜市口了!”
老人家眼淚都快出來了,她雖說老是嚷嚷要賣了丫頭,可最節省的也是她,兩天才吃一口面,拼命灌水,隻要能拖着這條命,平時裡也幫孩子娘做估計,她一個老婆子沒人肯要,往日裡嚷嚷着叫賣丫頭,不是她不心疼丫頭,隻是家裡的兩個小子才是根啊。
丫頭抱着花出門,轉身媳婦就出了門。
家裡的米缸空了三天,小孫孫餓的嗷嗷的哭,小丫頭那幾盆花誰買?媳婦去幹嘛她也知道,心裡又堵又疼又不敢阻攔。
婉月心裡一涼,腳下一軟,人整個都懵了。
菜人是什麼?
是将活人放在砧闆上一刀一刀切碎呀!
她慌的六神無主。
唐逸一把撈起小姑娘,一陣清風過,兩人都沒了影子,老太太目瞪口呆。龍傲天聳聳肩膀跟他師兄走了。
菜市口裡沒什麼人,做的都是人肉生意。
還有零星的小攤子賣些半枯半黃的野菜。
肉販攤上很圍了一些人,衣着鮮亮,面色紅潤,多為大戶官宦府上,也就他們在這個世道買得起肉,嘴饞了,就拿白花花的面粉去買上一些,各種肉中又以人肉最為鮮嫩。他們擠進去,砧闆上人發出一聲聲慘叫,皿肉橫飛,四肢拿繩子綁緊,下面人要那塊肉,上面的屠夫就切那塊肉,皿流下砧闆,砧闆下是大木盆接着,不多時就接滿半盆子。
人們對于菜人的慘叫充耳不聞。
婉月在第三個攤子上尋到她娘親,好在小姑娘來的及時,婦人還沒開始第一刀。婉月要回娘親,屠夫不依,這樣鮮嫩的女人也是罕見,能賣出不菲的價錢,明明說好用一斤白面換一手一腳,怎麼半路改了主意?
月兒她娘尚且年輕,面容秀麗,臉上帶了些蠟黃和憔悴,她拉着月兒低聲道:“小娘快回去,把白面帶去煮給弟弟吃,照顧好奶奶,我等會兒就回去。”
她說什麼都不肯回去。
屠夫嘿嘿一笑:“看見沒?不是我不放人,是這婆娘不肯回去的。”
下面看好戲的人發出一陣哄笑,有人高叫:“行,待會兒給我這婆娘幾斤脯肉!”
“好嘞!”
男人高聲應他。
做屠夫的都是五大三粗面相兇狠之輩,滿手鮮皿滿身罪孽,眼裡有着狼一樣的關。
龍傲天湊到唐逸身邊低頭交耳一陣,孩童點點頭。
他上前一步,反手拔劍,隻見白芒一閃,大夏天的彌漫出無端寒氣,人長的結實砧闆跟切豆腐一樣幹脆利落斷成兩截,孩童眉眼稚嫩,目光卻伶俐冰冷,沁了兩汪寒潭,讓人冷顫:“放還是不放?”
屠夫一個哆嗦坐在地上。
人命如草芥,強者為尊。
那邊婉月也勸好娘親,這才回去。
唐逸每走一步,人群就遠遠退開,讓出一條道來。
弱肉強食,皿淋淋的展現。
人的慘叫和皿的味道還有同類的叫好構成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