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蘇扛着哇哇大叫的秦慕然飛快趕了過來,被扔下來時,眼冒金星的她還來不及喘口氣,便教夏侯景睿提着衣領扔到了雲緻甯面前:“他若死了,你便準備陪葬吧!”
“喂喂喂——”秦慕然一邊抹着眼裡因為長時間倒挂在錦蘇肩頭而溢出的淚花,一邊頭暈腦脹的叫道:“夏侯,不帶這樣的啊……”什麼他死了她就得陪葬?他說的誰啊?莫名其妙——
“廢話少說,還不快看看他怎麼樣?”夏侯景睿利眸一掃,沉聲警告——這個似乎永遠也搞不懂重點的家夥,現在是跟他理論的時候嗎?
“秦慕然,快救救我二哥……”雲懷袖慌亂的從夏侯景睿懷裡擡起頭來,緊緊捉住秦慕然的手臂,指甲似都要掐進了她的肉裡,直疼的秦慕然龇牙咧齒,一個勁兒的抽着冷氣。(
“快……快放開我……”痛死了,她也是凡胎肉體啦,又不是鋼筋水泥灌成的!一邊忍着痛一邊抓起雲緻甯的手,纖細手指飛快扣上他的腕脈——話說,這樣診出來的脈靠譜嗎?
雲懷袖卻死也不肯放手,緊張的連呼吸都屏住了,脆弱蒼白又緊張的模樣,仿佛隻要秦慕然嘴裡吐出的話語不是她所期待的,她整個人便随時會崩潰一樣……
夏侯景睿豈會不明白她的心情,他緊緊擁着她的身子,仿佛要借由他的動作傳遞給她信心與勇氣一般,緊抿唇,陪她緊張的等待着。
半晌,秦慕然收回扣在雲緻甯腕上的手,清秀的眉飛快擰了起來,圓圓的娃娃臉一片肅穆,冷聲道:“夏侯,把我的手臂從她手裡救出來,帶着她離我遠一點。否則,便準備給雲緻甯……順便也給我收屍吧!”
“……啊!”雲懷袖低低叫道,眼前一黑,僵硬的身子頹然軟倒在夏侯景睿懷裡,一臉灰敗與頹然。
夏侯景睿從秦慕然臉上看出了事情的緊急,她雖然愛玩,但是絕不敢拿雲家的事情在他面前玩——飛快抱起雲懷袖,踩着穩穩地步伐離她遠一些:“務必要救下他——”
秦慕然被掐的生疼的手臂得了自由,飛快取出随身攜帶的長短不一的銀針,一一排開擺在地上,唰一聲,粗魯的撕開了雲緻甯身上雪白的裡衣,手中銀針寒光一閃,飛快紮進他的雲門、中府、章門等各處大穴。她表情嚴肅,薄唇緊緊抿起,額上沁出細細密密一層冷汗,不敢有絲毫分心與大意!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她終于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吃力的擡起顫抖的指尖,想要抹去額上冰涼的冷汗,卻有隻手更快的落在了她的額上,替她抹掉額上與鼻尖上細密的汗珠,動作稍嫌有些笨拙,卻隐有溫柔之意。
她擡頭望去,見到正幫她擦汗的人時微一怔,随即甜甜一笑:“辰寶貝——”
好幸福哦,辰寶貝幫她擦汗哦!
相較于她的開心,辰微紅了臉,有些尴尬的輕咳一聲,别開視線,淡淡道:“他沒事了吧?”
“我辦事,你放心——”她豪氣沖天的拍着兇口,滿滿的笑容裡滿是得意的神色。不過,很快垮了臉,痛苦的連眉毛都扭成了毛毛蟲般:“拜托,扶我起來,我好像動不了了……”
她話音未落,辰飛快的扛了她在肩頭,身形忽的飄遠,直奔緊張等候的夏侯景睿與雲懷袖而去,“皇上,雲太醫沒事了——快讓秦慕然幫你處理你的傷口……”
夏侯景睿隻揀重要的那句話聽,凝重的面容終于緩了下來,低頭去看懷裡緊握着他手的不敢置信的雲懷袖,輕笑道:“聽到了嗎?你二哥沒事了——”
雲懷袖緊緊閉上眼睛,長卷的睫似激動的輕顫着,極力綻出一朵微笑,她伏在他懷中,微涼的皮膚貼着他低下來的臉頰,她的心,整個安靜了下來,低低而釋然的絮語:“沒事了,沒事了……”
“嗯,沒事了……”但是——擁着她的手臂緩緩垂落,極力舒展因痛楚而略顯扭曲的容顔:“現在換我有事了……”
話音未落,高大的身影猶如秋風裡的落葉,砰然一聲倒了下去——
“夏侯景睿——”雲懷袖驚呼,雙手在微涼的空氣裡胡亂摸索。
被扛來的秦慕然再次認命的被扔在了昏過去的夏侯景睿身邊,一邊診脈一邊皺眉反思——難道她秦慕然就是一任人扛來扔去的臭麻袋?
“小姐——”錦蘇推門而入,微沉的嗓裡,似有諸多不滿。
“有事嗎?”坐在床沿的雲懷袖并不回頭,隻淡淡詢問道。
錦蘇有些氣悶的擱下手裡捧着的銅盆,盛着冷意的眸飛快掃一眼床榻上即便暈迷仍然緊握着小姐的手不放的人:“你……還愛着他對不對?”
不待雲懷袖回答,她又飛快說道:“小姐有沒有想過,今晚上突發的大火與他那麼湊巧的出現,真的隻是偶然嗎?”
雲懷袖轉過身,微蹙秀氣的長眉,有些艱澀的開口道:“你想說什麼?”
“我覺得,這根本就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先是縱火,接着現身救你于危難之中……”再來一場苦肉計,便成功的博取了小姐的信任……瞧小姐的模樣,哪裡還有恨他的樣子!
雲懷袖低眉垂睫,動了動被他緊握着的手,她一動,他便扣得更緊。自導自演的戲嗎?“錦蘇,其實……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燭台!”
“小姐——”錦蘇狐疑的看着她,分明是不相信她的說辭!
“你不相信我?你認為我在幫他掩飾?可是錦蘇……我為什麼要幫他掩飾隐瞞?差點喪命火場的是我與二哥!”她頓一頓,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卻似針尖般尖銳:“錦蘇,你從什麼時候開始,不信任我了?”
“小姐!”錦蘇怅然一歎,神情恍惚道:“我不是不信任你,我隻是怕……怕你忘記了雲家家破人亡之仇……”
雲懷袖低頭不語,隻被他握着的手,下意識的緊了緊!
“二公子剛從生死邊緣掙紮過來,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可是小姐卻……沒有陪在二公子身邊!”隻寸步不離的守着這個害他們家破人亡的人,要她如何相信,小姐還記得他是雲家的仇人?
指甲狠狠的掐進掌心肉中,雲懷袖不動聲色,淡淡道:“二哥有秦慕然照顧着,我很放心——”
“很放心?小姐難道沒有看出來,那秦慕然跟他——”錦蘇的目中利箭般倏然跳到昏睡中的夏侯景睿身上:“根本就是一夥兒的!小姐如何放心将二公子交給他的人照顧?”
“我相信秦慕然!”就算他們是一夥兒的,但是秦慕然與自己……有着那樣親近的關系,她一定不會加害二哥的,“何況,若不是她,二哥也許根本熬不到現在……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錦蘇無聲搖頭,面上悲怆的神色更濃,一層層的悲翻湧上心頭,“小姐……你根本就還愛着他,對不對?即便他是殺人兇手,即便他将雲家害的這麼凄慘,你依然……還愛他!”
“錦蘇!”雲懷袖冷了語氣,平靜道:“我沒有空理會你心裡的想法,但我并不喜歡聽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雲家的皿海深仇我與他的皿海深仇,有些事,我記得比你更牢……我這邊不用照顧了,你下去休息吧!”
錦蘇面容驟然一緊,深深看她一眼,緊咬着下唇默默退了出去。.l]
雲懷袖默然長歎,用自由的那隻手用力按住隐隐作痛的眼眶,她明白錦蘇說這些,都是為了她好,可是這時候,她哪裡聽得進去?這場火災,雖然她自己迷迷糊糊的,但是,火是從她身後燒起來的,而身後除了二哥的床榻,并無窗口什麼,說明那火是從屋子裡燃起來的,最有可能的便是——她不小心打翻了燭台。她後來也向秦慕然證實過了,放着銅盆的小幾上确實放了燭台,方便她夜裡觀察二哥的情況所用。
之後,她趁秦慕然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問過救火的家丁,而那家丁也證實了,靠近二哥床榻的地上,确實有一盞被燒得變了形狀的燭台……
而錦蘇卻固執的認為,這火是他放的……
不過,有件事錦蘇卻也沒有說錯——想不到,連秦慕然都是他的人……
“你相信秦慕然,卻不願意相信我——”低啞的嗓帶了太多的寂寥落寞,幽幽響在耳邊。
雲懷袖似并不驚慌,放下揉按眼角的手,欲要抽回被他一直握着的那隻手,“我以為你還會再假裝一陣子……”
原來她早知道他醒了,緊一緊握在自己掌心裡的小手,低低笑道:“這是唯一能離你近一點的方法,不是麼?”
“秦慕然跟你什麼關系?”抽不出手來,她也不浪費力氣去掙紮——若掙紮的狠了,他也一味堅持不肯放手,最後的結果,隻怕又要麻煩秦慕然過來料理他剛止住皿的傷口。
夏侯景睿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溫柔凝望她略顯蒼白憔悴的面容,直言道:“她亦是青梅宮的人,師承有‘妙手神醫’之稱的黃師姑,自小在青梅宮長大,她雖然人不太靠譜,但是醫術絕對信得過!”
“她是你的人,你卻從沒有與我說起過!”她面無表情,深深凝眸,仍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分毫,心中不覺有些懊惱,眉心不自覺皺了起來。
“你已經誤會我至深,我若告訴你她是我的人,你會讓她接近你二哥嗎?”他淺淺含笑,借着她手的力道緩緩坐起身來,“我真的很高興,這回你願意相信那火不是我放的!”
“我相信的前提是經過了查證,有證據證明那火不是你放的……”她坦然而冷靜的說道:“那并不是盲目的相信——”
“所以,我若想要你相信我真的沒有傷害過任何雲家人,也需要拿出證據來就對了?”他黯然颔首,随即揚眉一笑——他蒼白的臉色,跟她實在不相上下。
兩個人,信任,還是那麼難!
雲懷袖微微垂首,輝煌燈火映出的光影勾勒出她頸脖到鎖骨纖瘦柔和的弧度,那樣靜谧的姿勢,單薄柔軟,卻自有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漠然,“你口口聲聲說——雲緻甯心脈盡斷,要救活,恐怕不是容易的事情!口口聲聲說——倒是兵符的事情,要多上心,萬不能讓它落到别的人手上……”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的聲調裡,仍不難聽出她的怨與恨,“現在又口口聲聲說,你沒有傷害過雲家任何人……”讓人如何相信?
“那些話不是我說的!我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她憑什麼就認定了,那些話是從他口裡說出來的?
“我眼睛雖然看不清楚,可是耳朵還沒有聾,我親耳聽見你說的——”她随意而笑,眼中有散漫的陰翳與冷漠一閃而過,“小雨死了,便死無對證是麼?那麼翠衣呢?你不是說要帶人來與我對質麼?她人呢?”
夏侯景睿挫敗的咬牙,一拳重重砸在床榻上:“……她不見了,我找不到她!”
“但願……不是又一出的死無對證!”這回,她很輕易的将手從他手裡抽了出來,轉過身背對着他,淡淡道:“你該走了!”
他心中遽然一痛,想也沒想用力抓回她的手,近乎野蠻的将她帶進自己懷裡,不由分說強吻住了她柔嫩的唇瓣。
雲懷袖,這世上,隻有你能這樣肆無忌憚的傷害我……
雲懷袖沒有掙紮,一來,怕自己的掙紮引來他人(錦蘇)旁顧,二來……不管她承認與否,也是,真的很怕他的傷口再裂開。
但,她看似柔順的倚在他懷裡,卻拒絕給他任何回應。緊閉了雙唇,冷淡的任由他在自己唇上又吮又吸,直到唇上蓦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才狠狠皺起眉頭,瞪圓淡漠的雙眼——他居然咬她。
有淡淡的皿腥味道在彼此的唇齒間蔓延開來,她吃痛啟了唇,他也并不趁危而入,隻極盡溫柔的舔吮着她被咬破的下唇,低低的呢喃哺喂進她的唇裡:“痛嗎?”
雲懷袖回過神來,張口便要咬回來。他似乎料到了她會有的舉動,在她牙尖嘴利咬下來之前,微退開了,卻換成了冰涼的手指撫上了她被咬傷的唇,語氣微涼道:“相信我,這不會比我的心更痛——”
庭院的樹木,樹葉皆已凋零飄落的差不多了,偏西的角落裡,紮了一架秋千——恍惚記起,這秋千,是那一年她哀着雲緻甯給她紮的,還記得他那時候的模樣,一邊臉臭臭的,一邊又仔細的替她紮好了秋千……
月光無遮無攔的灑落下來,映的靜靜坐在秋千上的人如冰霜凍結一般。
“嗨,介意我的打擾嗎?”秦慕然清朗的聲音不疾不徐的響在耳邊。
雲懷袖回過神來,淡淡笑道:“你今天也挺累的,怎麼還沒休息?”
“奉某人之命,我這勞碌命還得照料了你的傷恐怕才有的睡——”好在秋千夠大夠寬,她毫不客氣的挨着她做了下來,拉過她簡單處理包紮了的燒傷的手臂。
“他走了麼?”心中一動,不自覺的出口問道!
“不是你趕他走的麼?”秦慕然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小心解開包紮的略顯粗糙的布條,手腕一抖,袖口滑出一隻白玉瓷瓶來,大拇指撬開瓶塞,便有熟悉的沁脾幽香湧進人的鼻端。
“百花紫露膏?”她表情微有些驚訝,這東西怎會在秦慕然手裡?
“你知道?這東西可是他的寶貝——”秦慕然瞥瞥唇,不滿的嘀咕道:“我從前想要借來研究研究他都不肯呢!聽辰寶貝說,這東西是他母妃留給他的……”
“我知道!”後來他将這東西給了她,說是……他母妃對自己兒媳婦的一點兒心意,以後想念母妃的時候,走到她這邊來就行了……
“……你真的不相信他?”秦慕然一邊替她上藥,一邊抽空觑了眼她的表情,忍不住問道。
“不瞞你說,我真的很想相信他!”雲懷袖牽強的扯了扯嘴角,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可是,在曆曆證據面前,你讓我如何相信?又怎麼去相信?若說從前的證據都有疑點有漏洞可循,那麼,我與錦蘇親耳聽見的,又算什麼呢?”
“我不知道你們親耳聽見了什麼,不過——”秦慕然淡淡一笑,“口技一說,你應該并不陌生才是……”
“口技?”雲懷袖心中猛地一動,眉心緊緊擰了起來,激動的一把反握了秦慕然的手:“你說……口技?”
“模仿一個人的聲音,這并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啧,這家夥的手勁兒真不是一般的小啊!她被她抓傷的手臂現在都還痛着呢——
“……對啊!”她怎麼沒有想到這個呢?模仿一個人的聲音語氣,這在她們那個世界,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所以,如果那晚上的人不是夏侯景睿……那麼,一開始小雨便知道我其實懷疑的人是她,于是故意露出破綻引我與錦蘇跟她出去,然後很湊巧的聽見那一些話……”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夏侯景睿的确很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但——“小雨是真實的,那麼翠衣想必也該是真實的才對,然而那翠衣卻又實實在在是夏侯景睿的人——”
“如果翠衣背叛了夏侯呢?”秦慕然一邊忙活着手上的包紮動作,一邊開動腦筋與她研究探讨,提供自己的猜測供她參考。
翠衣背叛了他?這怎麼可能?然……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有人要陷害他,又是什麼人呢?這樣熟悉了解她,知道雲家便是她的死穴?可是,這樣嫁禍給他的目的究竟又是什麼?就為了看他們夫妻反目?
他說翠衣不見了,如果翠衣真的背叛了他,那麼他之前說的話,便極有可能是真的——“但,這一切也隻是咱們的猜測而已……”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有力的支持她們這番猜測不是嗎?
怅然勉強的笑了笑,輕歎一聲,“眼下我卻也顧不得想這些,我隻希望,明天一切都能很順利——”
這些傷神的事,留待明天過後吧!
秦慕然替她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很是滿意自己打蝴蝶結的技術,擡眼瞧見她黯然的醜斃了的笑容,忍不住道:“笑不出來便不要勉強,太假了也是很傷眼的……”
“假嗎?”她咧一咧嘴角,笑的更誇張些,“或者,笑着笑着便變成真的了——”
“不累嗎?”這樣使勁的假裝自己很堅強。
雲懷袖垮了笑容,沒好氣的瞪向秦慕然,非要這樣拆穿自己嗎?連點僞裝的餘地也不肯留給她,“每個人都會累……尤其是,除了自己,再沒别人能為你承擔所有傷悲時!”
而,那也是一種成長——人總有一段時間要學會自己長大。
她的成長代價,勢必要比别的人更殘忍更凄慘一些……
“不過,不管怎樣,看開一點,傷心就會少一點!”秦慕然聳聳肩,她并不擅長安慰人,絞盡腦汁才想出這麼一句話來。拍拍她的肩頭:“早點休息吧,明天不是還有一場好仗要打?”
“說的也是!”她起身,含笑謝過秦慕然,難得步伐輕快的往她的房間摸去。
秦慕然長籲一口氣——夏侯,我能為你做的可都做了啊,至于結果會怎樣,便要看你自己啰……
一進房間,雲懷袖便察覺出了異樣——這屋子裡,有不屬于她的氣息存在!
反手關上門,她挺直有些僵硬的背脊,抵靠在門闆上,冷聲道:“你是誰?”
沒人應她,但昏黃的燭火下,靠近窗邊的位置,确實有一個模糊的剪影!
“深夜潛進别人家裡來,出于禮貌,你也應該跟主人打一聲招呼吧?”她微揚下巴,語氣尖銳的望向那抹模糊的剪影,隻是越來越覺得,那影子,似有些熟悉。
那人依然默不作聲,卻站起身,緩緩朝她走了過來。
随着他的走近,雲懷袖提着的一顆心卻緩緩的放了下來:“夏侯玦,是你吧?”
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他越靠近她,屬于他的氣息便愈發清晰的鑽入她的鼻端。而一味沉默的,除了他,也沒有旁人了。“你怎麼會在我房間裡?”
他下午那樣生氣的跑開,她還以為有好長一段時間他不會再來找她——其實這樣也好,一來,她很忙,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照顧他,二來,司小四說,他喜歡她,這讓她或多或少有一些困擾,他們之間,朋友可以,親人也行,但是,除此之外,再不會有其他……
夏侯玦面無表情的走近她,牽了她的衣袖到窗邊的椅子坐了下來,沉默的抿了唇,清亮的目光飛快跳了跳,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後,才蹲在她身邊,捉了她受傷的手,動作小心的撩起她的衣袖——
“你……知道我受傷了?”她才受傷,他便知道了?這讓她太過驚訝了,而讓她更驚訝卻是——
“痛……不痛?”居然被燒傷的這麼嚴重!那個人……說好不準動她的!
夏侯玦在說話?!他居然說話了?!“你……”
她從沒有聽他說過話,他的聲音乍聽之下很……細柔,小小聲的仿佛怕驚到了誰,帶着不可遏制的輕顫,細細聽來卻能聽出其間與他年紀并不相符的低啞,似帶了一股子滄桑的意味。
“着火了……我,看到了……”他依然小小聲的、用顫抖的嗓簡單的回答道,漂亮的長眉不自覺的揪了起來,望着她手臂上綁的白色布條,薄唇緊抿着,似緊繃了許多的憤怒與煩躁。
他并不刻意掩飾自己的表情與眼神——因為她看不清。
“不要擔心,我沒事……倒是你,吓我一跳。如果不是我受傷了,你是不是依然不會講話?”既然會講,雖然聽在耳裡有些生澀的意味,但至少能講啊,既然能講幹嘛要藏着掖着?“你從前為什麼都不講話?”
她從前那樣開導他,引導他,指導他……他連‘嗯’這樣簡單的調調都不會回應她一聲呢!怎麼這回突然開竅了,開始說起話來了?
“……我母妃說,少講少錯……”他靜靜擡頭,她的側臉露了一小塊在隐晦昏暗的燈火下,似皎潔的玉塊,瑩白而剔透。
她輕柔而略顯疑惑的笑着,似三月裡俏麗立于枝頭的皎潔梨花純淨而柔美。
“少講少錯?你曾經講錯過什麼話麼?”然後受到了嚴厲的懲罰,所以之後為策安全幹脆都不講話了?
“我……不知道……”他漆黑的深眸定定鎖着她疑惑的嬌顔,再不掩飾黑眸裡的愛慕與渴望——怎麼會……看不夠呢?
“聽說你很小便不講話了,可能發生不愉快的事情時,你還小所以忘記了吧!好了,咱們不說從前的事情了,既然你會說話,以後在我跟前,可别裝啞巴了啊!”她頓一頓,微勾唇瓣:“我的眼睛看不清了,可再也猜不到你的意思了,知道嗎?”
雖然有些磕磕巴巴的不順暢,不過,這應該是許久沒有開口講話的緣故吧,過段時間習慣了,應該就順暢了!
“為什麼……看不清?”正是因為知道她看不清,他才不得已開口說話的啊,清秀的眉目間忽然湧上了後悔與懊惱。“因為……生病嗎?”
“嗯,算是吧!”不想告訴他其實是中毒,也是怕他聽了會害怕或者擔心吧!“對了,你是怎麼進來的?”
這麼晚,家丁又沒有通報,而且還這樣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的房間裡……
“我……我沒離開……”他要去任何地方,于他而言,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你是說,下午你跑出去,卻根本沒有離開雲府?”而是在某個地方藏了起來,然後看到着火了,是這意思麼?“那你藏在哪裡?”
“柴……房裡……”其實,是聽到禀告說雲府着火,他連夜行衣都來不及換下來,便匆匆趕了過來……隻想,确認她沒事!
“你這傻瓜,不會一直呆在柴房裡吧?”她以為他小孩子似地鬧鬧脾氣就回他自己的府邸了呢!聽似苛責的嗓裡除了緊張卻并沒有真正的苛責之意,“你不會連晚飯都沒吃吧?為什麼不回你的王府?”
“我……不敢回去,你以後……都不理我了……”她跟他說,應該結識新的朋友時,他借故生氣,是因為……那叫司小四的,明明白白在防着自己,他當時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哪裡露出了破綻,于是借口跑開,便是怕呆久了,便真的暴露了。
雲懷袖輕歎一聲,将半蹲在她面前的他拉了起來,“我隻是要你認識新的朋友,什麼時候說過不理你的話?你的人生,除了我,還應該有更多的朋友才是……”
“不……”夏侯玦卻急急忙忙的打斷她的話,慌張的語氣,緊張的抓着她的手,似很無措的說道:“我不要更多的朋友……我,隻要你就夠了……”
要更多的朋友做什麼?朋友?他心中止不住的冷笑,這個世上,連兄弟情誼都靠不住,何況朋友?而……她真的以為,他想要的,僅是朋友這麼單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