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一點兒都不意外?”看似疏狂清朗的梅嚴,他微笑,神情是雲懷袖瞧不清的翩然斯文。
“我該意外什麼?”雲懷袖不動聲色的吸一口氣,唇角始終保持微笑的弧痕,“連夏侯玦都能變成傷害我雲家的兇手,你覺得我還會因為是你而感到意外?”
她是挺意外,但是不準備讓他知道她的意外。
“所以,我才會這樣的欣賞你!”他語氣誠懇,笑容燦爛,“甚至答應夏侯玦不傷你——”
雲懷袖幾乎要冷笑了——答應夏侯玦不傷害她,那麼請問他閣下眼下正在做什麼?不是明明白白正在傷害她的事情麼?
這人,真是虛僞的令人想吐!
“當然,你不能苟同我的說法!”她不用說話,甚至連臉上笑容的弧痕都沒有絲毫的變化,然而,他還是能夠瞧見,她眸裡一閃而逝的嘲弄與諷意。
雲懷袖不置可否,沿着石壁緩緩滑坐下來,伸手壓一壓風中淩亂的長發,散漫問道:“所以,你跟夏侯玦很熟?”
“事實上——”似吊足了人的胃口,梅嚴才漫不經心的撇嘴說道:“我與夏侯景睿更熟!”
雲懷袖一怔,眉毛不自覺的擰了擰,一方面,疑惑他這麼早就攤了底牌,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很驚訝,他,果然是沖着景睿來的?“是嗎?但他從沒在我面前提過你!”
甚至,上回從賭坊裡出來,她還拿了梅嚴的名字同景睿取笑,那時候,他也沒有告訴她說,他根本就認識梅嚴,景睿為什麼不跟她說呢?是覺得沒有必要,還是……因為某些原因而不想說?
“你們是宿敵?”這是唯一冒上腦海的想法!因為是敵人,所以才會利用她的爹娘引她前來,然後再利用她引景睿前來?因為他知道她是景睿的弱點?是這樣嗎?
“不,我們……”梅嚴緩緩眯眸,燦爛一笑,心情似很好很好,“事實上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朋友!”
“你說什麼?”朋友?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她的耳朵沒問題吧?
“你沒有聽錯,我也沒有說錯!”她的怔愣訝異,讓他的心情更好了。竟不知從何處摸來一隻酒壺,塞子直接拔開扔掉,霎時,酒香彌漫。
仰頭,甚是豪爽的仰頭大灌一口,酒壺朝她遞去:“喝點酒,能驅寒!”
“……謝了。”他的東西,她不屑使用!
他自稱是景睿的朋友,然而他正做着的事情,是朋友應該有的舉動麼?朋友?從他口裡說出來,不覺得是亵渎了那兩字的含義麼?
“怕我下毒?”他并不因為她的防備神情而生氣,僅是含着笑容聳了聳肩,語氣輕緩的有些慵懶。
“你會下毒嗎?”講到毒,誰敢在她面前班門弄斧?她不喝他的酒,僅是因為不屑。害怕?她既然來了,那兩個字就被埋到了撒哈拉大漠中了。
“瞧我這記性——”梅嚴猛地一拍腦門,似恍然大悟,兀自笑道:“你盡得了百毒手那老怪物的真傳,怎會怕所謂的毒呢!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知道是不情之請就不必說了吧,她心道!
這個叫做梅嚴的家夥,他究竟是什麼人?自己是老怪物徒弟的事情,是夏侯景睿告訴他的?
“你放心,景睿一個字也沒有同我講起過!”他伸手擦去嘴角的酒漬,了然笑道。瞧見她疑惑的掀眉,好看的唇瓣倏地抿緊的模樣,輕笑道:“你不是相信他了麼?怎麼?還是會有猜忌?”
“我想你是理解錯了,我這是疑惑,并非猜忌!”就算他猜對了,她也要擰着說是錯的,怎樣?
梅嚴又喝了一大口酒,小小一壺酒很快見了底,他随手一扔,酒壺在風的助力下,翻滾着掉下了懸崖,“你大約是想不通,既然我說我是景睿的朋友,為什麼還要對你對他做出這樣的事來,對不對?”
“如果你願意解惑,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她借伸手按壓被風翻飛起的衣裙時,不着痕迹的将手移向腰間。
“我自然願意替你解惑,然而在此之前——”他頓一頓,笑的好不開懷,朝她伸出手去,語氣非常有禮,“請将你的百寶袋扔到我這邊來!”
雲懷袖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白了,腰間的手也似僵住了一般,半晌,才不情不願的解下腰間的袋子,在那樣灼灼的視線下,她根本不敢動任何手腳。
重重籲一口氣,指尖緊緊捏着從未被人——夏侯景睿除外——發現的小袋子,這可是她保命的東東啊,她從未失過手……
“為了咱們的聊天氣氛和諧安全,我想,我必須得替你保管一陣子!”他瞧着她不豫的神色,她蒼白的面上有驚惶一閃而過——她害怕了嗎?
之前之所以鎮定不怕,是因為仗恃了她最擅長的事物,而現在,逼她交出那袋子,便相當于卸去了她的左臂右膀,現在的她,該是毫無威脅的吧!
雲懷袖捏緊小錦袋,微微偏頭,順着風勢,用力揚手,卻不是朝着梅嚴的方向——
小錦袋瞬間湮沒于濃霧袅繞的深淵,許久,梅嚴的視線才從崖邊拉了回來,收回空無一物的手,放聲笑道:“不錯,如此,你我二人便皆可放心了!”
他倒是沒有料到,她的心思轉動的如此之快!這個女子,果然擔得起聰慧二字的!贊賞的目光毫不避諱的落在她微漾着笑意的臉上,“我想,我真的有些喜歡你了!”
“可别——”被這樣深沉又可怕的人喜歡上,不是榮幸,而是悲劇!“雲懷袖不過蒲柳之姿,哪能入得了梅大公子的眼?”她還想多活幾年呢!
“你這話可就錯了!”一抹狡黠自梅嚴含笑的眼底漫出,“将你這般花容月貌自貶為蒲柳之姿,要讓别的無顔聽見,可不得要含憤跳下着松溪山了?”
“梅公子真愛說笑!”雲懷袖幹笑兩聲,漸漸有些不耐——他是特地讓她來陪他耍嘴皮子的麼?“言歸正傳,梅公子要怎麼樣才肯放了我雙親?”
“我方才不是已經同你講過了?在下隻是想與你聊聊天而已——”他微笑,言語切切,“四姑娘不必如此心急,你一着急,便影響了咱們談話的氣氛,氣氛被影響,在下的心情也會被影響,而倘若我的心情變壞,我想,姑娘的雙親,恐怕性命堪憂呐……”
他還能更變态些嗎?雲懷袖咬牙切齒的……笑了,“既然如此……不知梅公子想與我聊些什麼?”
有什麼辦法?她現在受制于他,不得不對他作出妥協……而且,連自保都不能了,她懷疑以自己一己之力怎麼救出雙親來?
沒有漏聽她的磨牙聲,瞧着她面上雖蒼白卻優雅的笑容,不禁莞爾,“你猜我為什麼要對你雲家做這樣的事?”
“沖着景睿來的——閣下方才已經承認過了!”她淡淡答,完美的控制了面部神經。“然而閣下又說,你是他的朋友,若我有什麼疑惑的話,也隻有這一點而已!”
“我說我和景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我承認他是我朋友,然而,我卻一直很恨他!”梅嚴緩緩籲出一口氣,疏朗的眉目一點一點冷凝起來,側首望向兩步之外的斷崖。
沒有太陽,格外陰沉的天氣,崖邊亦有輕薄霧氣袅繞而上。
“我猜也是!”如果隻是純粹的朋友,怎會一直暗中扯景睿的後腿?
她的眉頭連稍皺一下都不曾,冷冷清清的模樣仿佛正聽着别人的故事一般,他冷凝嚴肅的面容一點一點消融,“其實,怎麼說呢?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我們師承同一個人,我想他一定跟你提起過——銀面修羅。”
“嗯!”他想說的是創建青梅宮的那位……一直非常喜愛景睿母妃的那位吧!
“那麼,你一定也知道,他非常喜愛景睿的母親?”他似力圖鎮定從容,力圖讓自己的語氣聽來與先前無異。
然而,雲懷袖因為眼睛的關系,一雙耳朵早已是靈敏無比,自然聽出了他語氣的壓抑,微有些疑惑的挑了挑眉,人家喜歡景睿的母妃,礙到他哪裡了?
她很安靜,然而她的确有在聆聽。梅嚴輕勾嘴角,目光并未從她面上稍離:“他一輩子将守護他們母子當成了他畢生的責任,當然,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誰叫他們是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的呢?即便她從未愛過他,即便她進了宮,即便她生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他依然無怨無悔的守着她,守着她的孩子,甚至跟随他們颠沛流離到滇南!”
他頓一頓,濃墨般漂亮的長眉不自覺的微沉,語氣聽在人耳裡,稍有些落寞的感覺,“他的身手是當時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雖以懲奸除惡為己任,然手段太過嚴厲與狠辣,因此被惡人以修羅稱之,再加上他常年帶着銀制面具,銀面修羅因此而得名。”
“從前總聽說銀面修羅是個很可怕的壞人,原來傳聞有誤啊!”這樣的角色,不正是所謂的俠客嗎?
梅嚴輕輕一笑,手指勾卷着身旁的已漸漸枯萎的雜草,微低頭,淡淡道:“在景睿母親進宮的那段時間,他很痛苦,即便那個女子從沒有喜歡過他,但她早已經烙進了他的心裡——當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從未被她放在心裡過,因此,她進宮後,他遠走他鄉……”
雲懷袖漸漸有些明白了,他想講的是上一輩的恩怨故事吧!确實比景睿講的詳盡許多——他那時候隻是稍微的對自己提了一下。
那麼,在上一輩的恩怨中,他梅嚴又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呢?
“在又一次的酩酊大醉時,過去被他教訓過的江湖敗類堵上了他,在暗巷中,無所不用其極的毆打他、侮辱他的時候,一名仰慕他許久的初出江湖的女子救了他,且極盡溫柔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後來,聽說他們成了朋友——江湖中人本就不拘小節,相信你是了解的吧?”他安靜的述說,擡眼似詢問的問一句。
雲懷袖點點頭,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嘛!
“他一直将她當成朋友,聊天喝酒的朋友,然後,那女子知道了令他自苦的原因,她羨慕被他戀慕了那麼多年的幸運女子,她嫉妒被他戀慕着卻不知惜福的女子,然更多的,卻是對他的心疼……”不知是忘記了還是接下來的他不好說出口,總之,他靜默了。
雲懷袖也不催,雙手環着曲起的膝頭,似是很認真的聆聽。攏在袖中的緊扣着雙膝的手指節已然泛白……
“後來,在那男人又一次的酩酊大醉後,那女子……爬上了他的床!”梅嚴自然也沒有将故事講的唯美動聽的天賦,這麼一句話,還是他靜默了許久之後說出來的,一點兒也不委婉與不帶任何情感修飾的話語。
雲懷袖微微有些汗,心裡卻明白,接下來的,應該才是重點。
“你是不是覺得那女子很可鄙?”梅嚴似漫不經心的擡眸看她微有些窘的面容,以為她打從心裡瞧不起故事裡的女子,俊朗的面容倏地沉了下來。
氣氛也似跟着凝固起了一般,窒悶的教人透不過起來!
雲懷袖輕咳一聲,似清了清嗓,事不關己的平淡态度:“我為什麼要覺得那女子可鄙?每個人獲得愛情的手段不一樣……”雖然那女子的手段确實不怎麼光彩,“隻要自己不後悔,哪管别人怎麼看?”
“你倒是很看得開!”梅嚴神色稍霁,如鷹般銳利的雙眸卻瞬也不瞬的瞧着她的眼睛,似要努力從裡面找出說謊的痕迹來,然而,饒是他那樣心細如發之人,也看不出她平靜眼眸裡起過任何波瀾。
奇怪,又不是她的事情,她為什麼要看的不開?
“那男人卻不能原諒女子的做法,他很生氣,甚至要跟女子斷交!女子苦苦哀求,發誓以後再也不做那樣的事情,隻求他不要趕她走,男人心硬如鐵,任憑女子如何哀求也不肯回頭顧她哪怕一眼,他獨自離開了……”這麼多年,他以為再說起這樣一段塵封的往事時,會控制不住的憤怒、怨恨。卻沒有想到,竟是這樣平靜,平靜的仿佛就像在說不相幹之人的故事一般。
故事大約就要落入俗套了,雲懷袖暗自揣測,但也并不出聲,隻耐心的做個梅嚴需要她扮演的好聽衆就成。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的過了下去,直到後來,銀面修羅聽聞他深愛的女子帶着她年幼的兒子自請前往滇南的封地,他甚至沒有多想,便結束了潦倒的自我放任的生活,跟着他們母子去了滇南。”梅嚴漫不經心的轉着長指掐斷的草根,語氣平淡,“他依然愛着他的青梅……是了,那女子的名字就叫做青梅,你知道吧?”
“……有聽說過!”景睿曾經告訴過她,青梅宮的來曆,便是他母妃的閨名。
愛情這玩意兒,真的不好說!有人相信一見鐘情,有人則是日久生情,大抵都脫不了這兩種範圍,然,關于景睿母妃與梅嚴口中的銀面修羅而言,他們,似乎又不屬于任何一種……景睿的母妃有沒有愛過他她不得而知,畢竟人已經不在了,無從考證起。然而銀面修羅的守護之情,卻也是難能可貴的。隻是不知道,在後來并不長的那段相濡以沫的日子裡,他的心靈有沒有得到一點點的撫慰……
不過,他大約也是從來不在意的吧!隻要能守在心愛之人身邊,有沒有得到回應,對他來說,應該是不重要。
然而,無形之中,也傷害了那名一直戀慕着他的女子,大概,這才是悲劇的開始吧!
“他将滿腔熱情都貢獻給了他心愛的女子與那女子的孩子,他甚至毫無嫌隙的将那孩子視為己出,悉心照顧,百般呵護,更是毫不猶豫的将自己一身功夫盡數相傳……當然,這是後話!”山風愈發狂猛,他與她卻都不動如松,靜靜望過去,她微微垂頭思索,白皙纖細的頸脖被完美的勾勒出柔和纖瘦的弧度,是那樣靜谧的姿勢,仿佛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單薄卻完美的美人。
“你似乎……還沒有講到重點!”鋪墊了這麼久,是不是也該切入重點了?雖然,她腦海裡已經大體勾勒出了一個故事的輪廓來,不過,還要他親口來證實呢!
“對,故事的重點這就來了!”他對她的不耐或者心急,隻好脾氣的勾唇微笑,然而,那笑意卻并未到達他冰凝一般的眼底。“他守在他心愛女子身邊時,有人給他送來了一份禮物,一份——為他慶生的禮物!不如你來猜猜,那禮物是什麼?”
“一個孩子,那孩子就是你!”她不假思索的開口道。
他将故事背景故事人物交代的這麼清楚,不可能隻是無聊所以随口聊聊而已,這與他,必定有某些深刻的聯系……
“對,那孩子就是我!”他輕點了點頭,随意笑道。蓦地握拳,半晌,緩緩松開五指,原本在手心裡玩弄着的草根,變成一小撮粉黃色粉末,風一吹,半點痕迹都尋不着。
“你恨景睿,不光因為他的mu妃搶走了你mu親深愛的男人,更是因為,他搶走了原本屬于你的完整的父愛,是這樣嗎?”她猜測道。
“雖沒有全中,但也八九不離十了!”懶懶掠過來的眼神滿是贊賞,“他的禮物,并不僅是孩子而已,還有一個對他來說,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的消息——那個一直糾纏他的女人終于崩潰,自刎而死。她死之前,抱着那孩子颠颠倒倒的說了很多話,然而他太小,聽不懂!他隻覺得害怕,他不明白自己的mu親怎麼了?她死的時候……”
梅嚴的神情有瞬間的怔愣,似是在回想懷念,右手不自覺的輕撫上自己的臉頰,指尖緩緩摩挲,“溫熱的鮮皿噴灑在那個孩子臉上……他當時才幾歲?好像是三歲?他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在自己面前含恨自刎而死,斷氣之前,她隻高聲詛咒她羨慕嫉妒了一輩子的女人,你瞧,她至死都舍不得詛咒那個男人……”
雲懷袖的心沒來由一抽!這可慘了,不光是奪父之仇,這梅嚴一定還将他mu親的死這筆賬也算到了景睿頭上,難怪會夥同夏侯玦做出從前那種種瘋狂的事情來!說不定,背地裡使過了不知多少次壞了……
不過,為啥她同時也覺得,這個梅嚴貌似也挺可憐的?想想,才三歲的孩子,自己的母親死在他面前,鮮皿還噴濺了他一身……三歲小童如何能承受當時的驚駭?難怪會導緻後來的性格扭曲——
“小孩子天性善忘,然而那一幕對那個孩子來說,便是一生的噩夢。如果,他後來能稍微得到那個身份是他父親的男人的一點關心與愛護,那麼那個噩夢便不會跟随他一生了。”他微微搖頭,唇角的笑容似有些苦澀與陰寒:“然而,那個男人眼裡從來沒有過他!”
“仇恨因此而滋生,我想我明白了!”雲懷袖了然的點點頭,對整個故事猜測的百分之八十的精準度令她自己感到滿意。
“你不明白一個小孩被自己父親漠視的感覺!”她明白什麼?仇恨?她以為他對夏侯景睿能有的僅是仇恨嗎?那未免也太膚淺了。“他甚至被自己的父親勒令,從此後,他就是父親百般疼愛的那名與他年紀相仿的男孩兒的貼身護衛。他不從,得到便是那男人變本加厲的冷漠。”
聽到這兒,雲懷袖微微有些心寒,這是個什麼樣的父親啊!雖然,他沒有愛過梅嚴的mu親,然而,孩子何其無辜?他如何能在對景睿百般呵護的情形下,又對自己的孩子冷漠的近乎殘酷?也難怪梅嚴心裡不平衡了,若換成了她,隻怕早早便爆發了。
他說的沒錯,她是不明白被親人漠視的感覺,她從前,隻覺得好面子的雙親将她獻寶似地各地“展覽”,從不聽她心裡真正的意願,他們的這種态度叫做強硬與忽視……跟他所受到的冷漠漠視比起來,根本就是小巫嘛!
确實是可憐的孩子啊!然而……再可憐,也不能綁架她現在的雙親吧?他們跟他連半兩銀子的仇恨都沒有呢!人說冤有頭債有主,他這債,是不是找錯人讨了?
“景睿對你很不好?”她猜。
“不,他與他的mu妃,對我很好,所以,我說他是我的朋友!”
“請等一下,梅先生,你把我弄糊塗了!”雲懷袖蹙眉喊道,有些急,冷風灌進來,差點嗆到她,忙閉上小嘴,用手壓一壓打在臉頰上火辣辣痛的頭發。
好嘛!這個梅嚴的想法實在太令人訝異了,明明恨景睿也是他說的,現在又說景睿是他承認的朋友,他是存心要耍着人玩麼?
“矛盾?”他挑眉,似比她還訝異!
“不矛盾?”她皺眉,因為他比她更訝異的語氣。
梅嚴輕笑,卻并不回答她的問題,自顧自的往下說:“你沒有見過景睿的母妃,所以你無法想象她有多麼美,我想,這世上,隻要見過她的男人,定然都會深陷其中難以自拔!然,她的美,卻并不是吸引人深陷的重點,你無法想象,一個集美貌與智慧又兼淡泊名利恬靜安然的女子,會有多麼吸引人——雖然你很美也很聰明,然而那種恬靜美好,卻是你身上所沒有的!”
幹嘛跟她作比較?她能跟自己的婆婆比嗎?沒禮貌——
她隻不置可否的撇了下唇,弧度很小,還是被他捕捉到了,“她對那男孩很好,雖然他百般讨厭她甚至仇恨她——常常趁那個男人與景睿不在的時候将家裡弄得又髒又亂,或者在她剛洗好晾好的衣服上扔泥土,又或者将她炖了好久的湯鍋打翻在地……然而她從沒有怪責過他,對待他的态度跟對待景睿一樣慈愛,甚至比那男孩的親生mu親還要好!”
既然這樣,照理說,這梅嚴不是更該心存感激才是嗎?
一個三歲大小的小屁孩,即便有仇恨,面對這樣包容慈愛的女子,也差不多沒了吧?那如果還有,很大部分是跟他自己父親的态度有關啦!
“男孩的尴尬身份,除了那男人,其他人并不在意,甚至真心敞開懷抱歡迎他。他比景睿小幾天,那美麗的女子便教他喊景睿哥哥,然而他從不喊,隻要那男人在,用冰冷的目光看他時,他的倔強立刻撐不下去了,隻得藏起自己的委屈與不願……他從不正眼看那孩子一眼,直到有一天,他藏在桌子底下,聽見那女子溫柔的跟男人商量,是不是讓那孩子也跟景睿一起習武,她說——”
為什麼直到今天,還是能那樣清楚的記得那樣輕綿柔軟又關切的語氣呢?梅嚴神色似有些迷惑,微擡頭,眉心不自覺的輕蹙。
“她說什麼?”怎麼講一半又停住?莫不成他已經忘了?
“她說——你是嚴兒的父親,要多關心嚴兒那孩子才是啊!你瞧他,隻比睿兒小幾天,卻比睿兒瘦小許多,是不是讓他跟睿兒一起習武,強身健體也好啊!”他頓一頓,疑惑自己竟然一字不差的記得當時偷聽到的話,接着道,“她說——孩子的母親又有什麼錯呢?她隻是一心戀慕你,退一萬步說,就算孩子的母親有錯,孩子又有什麼錯呢?他總是你一脈相承的親骨肉啊!”
那樣切切的語氣,他居然直到現在也沒能忘記!那些話語,仿佛深深攜刻在骨子裡一般,他以為自己早已經忘記了,憶起時,卻鮮活如昨。
所以,他那樣的語氣,根本就是很依戀景睿的mu妃嘛!唉,他這樣講來講去,一團亂麻,重點還沒有講到啦!
“你其實……很愛她對不對?”她試探道,語氣小心翼翼的。
“愛?”梅嚴輕揚眉梢,一臉的困惑說明他似乎根本不知道那是個什麼字,許久,在雲懷袖一顆心都快要停跳了時,他忽然笑了起來,那笑聲,卻莫名的有些憂傷:“我很尊重她,她讓我覺得很……溫暖。後來,隻要她說的話,我都會聽!可是,她死了,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
“不是……被夏侯淩賜死的麼?”一杯毒酒,她縱然不想死但為了不連累景睿……
“她可以不用死的,那杯毒酒,原本是賜給景睿的!”那個在他夜裡做惡夢時陪在他身邊助他安眠的美麗女子,對小小的他說過會像愛景睿一樣愛他會照顧他保護他的女子……代替她的兒子死掉了!
終究,她最愛的,還是景睿!也因為景睿,他最後的溫暖,也沒有了……
雲懷袖的兇口,像是被壓了千斤重的巨石,驚喘着瞠圓眼睛,不敢置信聽到這樣的事實!夏侯淩原本想賜死的人是景睿,不是他娘——這到底是怎樣驚險的一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