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想着謝夫人趕了三天的路肯定累了,所以把人送到春曉苑後便告辭,讓廚房給她準備熱水熱食。
楊嬷嬷領着丫頭們打開箱籠擺放東西,見夫人倚靠在窗邊不說話,便将手中的東西交給丫頭,給她泡了一杯茶端過去,“夫人潤潤口。”
謝夫人垂眸接過茶,低聲問,“你說我們收到的那封信果真是林家忠仆送來的?”
她點了點院子外的風景道:“花木茂盛,院子也打理得幹幹淨淨,才我們一路走來,農莊裡一片豐收景象,她說起農莊的事來井井有條,顯然是親力親為管着的,哪裡像想不開之人?”
楊嬷嬷就低聲勸道:“夫人不如多留些日子看看,若是少奶奶想得開不是更好?”
謝夫人歎氣,颔首道:“也對,我還想着她年紀大以後給她和二郎過繼個孩子,以後倆人的香火能不斷。”
楊嬷嬷心頭一跳,忙岔開話題道:“少奶奶自己還是孩子呢,哪裡能養孩子,夫人考慮也太遠了。”
她擡手将卷上的紗簾放下些,笑道:“少奶奶也太費心了,還特意換了紗窗,紗簾。”
“鄉下蟲子多,這多半是拿來防蟲子的,”謝夫人歎息,“她比以前能幹多了,以前她或許也能想到這些,但肯定沒這麼仔細。”
謝夫人是貴客,所以林清婉給林玉濱請了一天假,專門在家待客,不僅如此,她還讓林管家進城采購了不少的食材,準備好好招待謝夫人。
收麥和謝夫人的事撞在一起本來就夠忙的了,偏在這時候北邊的客商趕了一大群牛羊來了。
林清婉顧不得休息,讓林玉濱留家裡坐鎮後就和林管家親自去看那批牛羊。
這是從北方牽過來的,三家客商聯合,牛共有六十頭,其中以牛犢居多,除了有五頭犍牛外,其他都是牛犢。
這樣的牛犢子,别說今年了,就是明年開春也不敢用啊,太小,最快也得養到明年秋天。
林管家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買牛是為了節省勞力,這樣一批牛犢不僅不能給他省力,還會分擔去不少勞力負責它們的草料和安全,他能開心才怪。
比起牛,那五百多隻羊就不被林管家放在眼裡了。
在大梁,羊肉不愁賣,他們有大片地,放羊也不愁,所以他們直接略過羊不提,專挑牛的毛病。
林管家不滿,林清婉便也闆着臉不說話,三位客商誠惶誠恐的解釋道:“實在是犍牛不好買,這些牛犢我們都是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弄到的。”
他們壓低聲音道:“您也知道,大梁牛很值錢,這些還有大半是從遼國進的,不然我們能拉來的更少。”
三位客商也很無奈啊,這一百多年來,戰争就沒停過,民間的牛很少,在農民眼中,牛比人還重要,想買牛是難上加難,更何況犍牛?
他們回滄州後便開始搜羅牛,因為距離上次進貨時間太短,整個州府跑下來隻買到了十二頭牛,還都是牛犢。
沒辦法他們才偷摸着聯系遼國那邊的商人,互通有無,用絹布換了四十八頭回來。
不然他們都沒臉來蘇州。
林管家聽了解釋,臉色好看了些,但還是盡量将價錢往下壓,這麼小的牛犢最後能不能全活下來還不知道呢。
林管家甚至猶豫要不要買下所有的牛,因為有些實在是太小了。
林清婉則在問過雌雄的比例後道:“全留下吧。”
既然牛這麼難得,那不如留着做種子,以後開個牛場。
林管家沉默了一下,還是沒有駁姑奶奶的面子,同意都買了。
不論牛羊皆以絹布交易,正好林家的織娘織出來不少絹布,林管家拿過來結賬。
不過三位客商沒接,而是隐晦的提起林家的彩绫,表示他們想要那東西。
林管家沒好氣的翻着白眼道:“彩绫最快也得到入冬才織得出來,現在哪有?”
三位客商表示不在意,他們可以等。
林清婉就笑道:“還是先把賬結了吧,至于我林家的彩绫,除了自家必要用的,其他的也都是要賣的,到時你們若有興趣再來看便是。”
三位客商猶豫道:“郡主不會先賣給别人吧?”
林管家怒道:“我家主子是說話不算話的人嗎?”
“我等并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們力微人卑,以為郡主會把貨留給原來的客商。”
“既然我說了,自然會給你們一個公平競争的機會,”林清婉淡淡的道:“等彩绫出來,林管家會聯系你們的,到時候你們便和他們一起競價吧。”
其實她手上哪還有什麼客商?
林家的綢緞和彩绫一直是自産自銷,現在林家的布莊都賣出去了,他們必須得重新找銷路。
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往年蠶絲一收,明知拿不到綢緞及彩绫還找上門來的客商全都不見了蹤影。
林管家開春那會兒還覺得彩绫賣給誰不是賣,還不如與這三位客商合作,增加一些感情呢,可現在卻不得不換了另一種心境。
主仆二人面上不露聲色的将三位客商吊住,然後就交了絹布,讓人把這些牛羊分成兩批送到山那頭的牧園去。
那邊已經建好了牛舍和羊舍,隻需安排看管的人過去就行。這些事自有林管家和鐘大管事操心,林清婉不用操勞。
隻是她才一轉身,陳大爺又找上門來道:“東家,小麥的稭稈打出來了,您看這肥料是不是要開始準備了?”
林清婉點頭道:“準備吧,我讓林管家,不,讓林順給你買夜香和牲畜糞便回來,你去莊子裡選些人給你打下手,明日就開始吧。”
過來找林清婉的楊嬷嬷身子晃了晃,搖了搖腦袋看過去,見少奶奶身前站着個滿頭白霜,衣服上補丁一層累着一層的老頭,這才确認自己沒聽差,前面一番話真是他們家少奶奶說的。
怎麼會這樣,他們家少奶奶不是隻口讀聖賢書,手撥琴弦的溫雅女子嗎,怎麼,怎麼還說些什麼“夜香”啊“糞便”之類的?
林清婉回頭看見楊嬷嬷,便揚起笑臉問,“嬷嬷怎麼來了,可是母親有何吩咐?”
楊嬷嬷木呆呆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才扯了扯嘴角道:“隻是想問問少奶奶,府裡用的水可是有什麼講究,我泡出來的茶夫人說好喝得緊,問還有沒有了。”
“那是山上的冷泉水,還多着呢,若是缸裡沒有了就叫人上山去挑,”林清婉見她神色恍惚,不由關切的問,“嬷嬷可是累了?”
“不是,”楊嬷嬷搖了搖頭,正想走,想了想又不甘心的問,“少奶奶剛才是在處理莊子的事?”
林清婉點頭,“有北來的客商運來不少牛羊,我讓林管家買下來建個牧園。”
“這些事交給底下的人去做便好,哪裡用得了您親力親為?”
“這莊子可是我和大姐兒安身立命的東西,精心些總不會錯的,且我也無聊,不如管管事情還能分神。”
“少奶奶若是無聊可以看看詩集之類的書,還有學學琴,您以前不是還說要把夫人那一手琴藝都學過去嗎?”
林清婉搖頭道:“我再不看詩集,也再不彈琴了的。”
她會作詩,但意境與婉姐兒的必定相差太大,而詩如其人,她可不敢冒這個險。
況且,論起詩才,她也比不上婉姐兒有靈性,所以不如從此不做詩,免得給婉姐兒抹黑。
至于彈琴,她更是隻通皮毛,當初還是因為她太皮,祖父為了磨她的性子才給她報了個古琴班。
她隻學了一年,實在稱不上通。
但婉姐兒不一樣,一手琴藝無人不贊,謝夫人當年可是連太後都贊的,說宮中樂師不如其十分之一。
而婉姐兒能被謝夫人看重,說能承她衣缽,可以想見她的琴藝有多好。
詩她都不碰了,更别說琴了。
林清婉心中正思索,若是楊嬷嬷問她原因,她該如何回答才不讓她懷疑呢?
誰知道她等了半響,楊嬷嬷卻隻是看了她兩眼便轉身離開。
林清婉默默地注視她的背影,這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