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尚家的大管事,林潤再次對林清婉感歎道:“我多不及你,若你為男兒身就好了。”
那樣她就能繼承族長之位,林家必定不至于如此艱難。
林潤才當了一年多的族長便已深切感受到了其中的艱難,不僅有來自于族内的阻力,更有外在的挑戰。
族長的權益的确很大,但責任同樣大。
林潤已經開始懷念林江當族長的日子了,那會兒他可是真的輕松啊。
林清婉隻是對他笑笑,“五哥,這邊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我派人護送您回去吧,現在正是混亂的時候,族裡不能無人坐鎮。”
林家别院發生了這樣的事,周刺史對流民的容忍度肯定會再度縮小,這段時間必有一番動作,林氏作為江南第一大族,肯定要有所表态的。
林潤便問道:“你覺得林家該如何表态?”
“晏子使楚,楚使縛一盜者過,楚王便問‘楚人固善盜乎?’”林清婉道:“五哥飽讀詩書,自然知道這話是不對的。”
林潤便明白了林清婉的态度,他颔首道:“我會和周刺史提的,讓他不要誤傷了無辜的流民。”
林清婉點頭,昨天晚上她下令一個不留,這對外便已是一種震懾。
不僅是對背後挑撥之人的反擊,對江南各家的昭示,更是對流民們的一種警告。
于林家來說,這便足夠了。
這時候與其站在廣大流民的對立面,不如将流民分割開來,不一棒子打死。
對那些隻是來逃命,求一線生機的流民心懷善意,而對那些心懷邪意的流民則用強勢手段。
林家最為人稱頌的除了才便是德,如今才已是不保,不如加強一下德。
“五哥不如帶着族人幫扶一下那些孤苦流民,不單為名聲,也為了積些福報。”
林潤苦笑,“哪裡這麼簡單,族裡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族中無遺财,族人們過得也不多寬裕,隻怕拿不出多少錢财赈濟。要隻是小打小鬧,那還不如不做,顯得太過小家子氣了。”
“還不如把東西給周刺史,交由他拿去以工代赈呢。”
這就是林氏宗族的又一困局了。
曾經的林家很有錢,不說林颍之後,就是林颍之前的幾代都是江南大族。
雖然大部分錢财積累在嫡支,但旁支依附嫡支,日子還是過得不錯的。
但庚午之禍後,嫡支近乎全滅,隻剩下一個林智,嫡支的家産自然也盡數歸了他。
林颍隻會打仗,注意力也都在朝上,可林智不是。
他心中有結,記恨旁支當時的見死不救,林颍在時他都把家産緊攥在手中,逐一将旁支排出那些賺錢的産業。
而等他爹一死,林智更是沒了約束,除了每年給族學一些錢和祠堂一些供奉外,嫡支幾乎不支援旁支任何東西。
他又會賺錢,加上皇帝對他有愧,賞賜頗多,很多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林家在他三十多年的管理中突飛猛進,不僅皇帝,就是一些老牌世家都沒他有錢。
林江接替族長之位後旁支的日子才好過一點,雖然芥蒂依然在,但支援卻多了。
隻可惜他太敗家,一封折子上去直接把嫡支的産業都捐了。
要知道,林家絕大部分的财産都在他手中啊,其他旁支都沒多少錢。不然當初三位宗老為什麼急哄哄的趕去揚州?
現在林氏的地位有些尴尬,族人對錢财看得更重,之前要籌備糧食赈濟流民都廢了林潤好大的功夫,這時候再讓他們掏錢,幾近于登天。
林清婉雖不在族中住,卻也從老忠伯那裡知道林氏的現狀,這也是她一直擔憂的一個問題。
她對林氏宗族有好感嗎?
沒有!
對林氏宗族有責任嗎?
也沒有!
但她卻不能放任他們這樣下去,一個龐大的家族連心兇都沒有了,她也會慢慢失去自己幾百年累積起來的底蘊。
而她和玉濱其實是需要她的庇護的,哪怕她們并不喜歡組成她的旁支族人們。
郡主這個身份能給她的庇護實在有限,其實要看的還是她自身的能力和背後的勢力。
比如與她一樣是聖封郡主的鐘如英,誰敢看不起,或欺負如英郡主?
趙捷敢嗎?
隻怕他見了鐘如英連脊背都不敢直的,就是皇帝所出的幾位皇子見了這位義妹都得客客氣氣的讨好。
為什麼?
因為她能文善武,有将帥之才,還因為她手中握有十萬西軍。
林清婉做不到她這個份上,或者說現在還做不到,所以她隻能倚靠家族。
這時候林氏宗族自然是發展得越好才更好。
“有舍方有得,五哥去勸一勸吧,先試着籌集,缺的我給補上,”林清婉想了想,嘴角微翹道:“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到時候您統計出來,将他們的名單給我,不論是除了錢,還是出了力的。”
林潤心中一跳,也不問她要幹什麼,直接點頭道:“好,回去我便找族人說一說。”
“那五哥再休息一晚吧,明日一早我着人送您回去。”
林潤高興的半晚上沒睡着,他的長随見老爺高興成這樣,不由道:“老爺,姑奶奶也沒說要幹什麼,您怎麼這麼高興?”
“不管她要做什麼,她總有要插手的意思,這便很好了。”林潤歎氣道:“以前我還以為二哥将婉姐兒留在家中是因為不信任我等,可現在看來,更因為婉姐兒有那個能力。”
經此一事,林潤對林清婉信服得很,就是他處在她那樣的處境都不會做得比她更好了。
“族裡已經在走下坡路,然而我和父親卻找不到出路,如今隻能寄希望于婉姐兒了。”
她手上肯定有林江給的資源,而且她還有那個智商。
通過昨天晚上的事,林潤更知道她有那個決斷,她要是願意插手族中事務,那便是林氏的一個機會。
總比二伯不聞不問和二哥放任自流要強得多吧?
第二天一早,林清婉便派了四個護衛護送林潤回族,才把人送走,鐘大管事就帶着四家遺屬回來了。
那四個長工家離得較遠,鐘大管事把人找齊還是連夜趕路才将将在今天早上把人帶回來。
四家人在鐘大管事帶人找上門時便覺得不好,第一意識便是小郎在東家那裡惹禍了。
卻沒想到人沒惹禍,卻是死了。
進到靈堂,四家便奔向棺材。
棺材還未蓋棺,四家分别找到了各家的孩子,忍不住扶棺痛哭。
林玉濱扶着林清婉站在門外看着,眼圈忍不住一紅。
四家哭過,這才問起跟他們同村的長工。
雖然鐘大管事已經跟他們說過事情的經過,但他們商議過後覺得還是得問問别人。
要真是為保護東家被流民所殺,他們也就認了,可要是被東家所害,雖然他們也未必能做什麼事,卻總要心中有數。
鐘大管事看了林清婉一眼,低聲對他們道:“那是我們姑奶奶,你們先與姑奶奶見禮吧。”
四家人這才注意到門外站了一群人,為首的兩個姑娘氣派得很,宛若仙女,一時慌忙跪下,連頭都不敢擡。
林清婉對林玉濱微微點頭,林玉濱便趕忙上前把人扶起來,“不必多禮,我們就是來看看。”
林玉濱看向那四口棺材,抿了抿嘴道:“他們是為了保護别院而犧牲的,在之前我姑姑便說過,若戰傷,那我林家負責他一生,若戰死,我林家也會照拂他的家人的。所以你們有什麼要求盡管提,能辦到的,我們一定給你們辦了。”
四家人惶惶不安,對視一眼後低下頭道:“并沒有什麼要求,東家能給他們一口棺材已經算不錯了。”
林玉濱吃驚的瞪大了眼睛,顯然不太能理解。
這時候的人命并不值錢。
林清婉上前一步道:“你們一路趕來辛苦了,還是先下去休息吧。”
她看向鐘大管事,道:“帶他們下去見見同鄉,讓他們多加安慰一下。”
鐘大管事知道她是要去他們的疑心,連忙低頭應下。
現在大部分的長工還在前院的兩個偏院裡。
裡面的房間都被收拾出來安置傷員,一些沒受傷的則在此照顧傷員。
這兩天大家的狀況都有些不好,殺人的時候已經紅了眼不覺得,事後午夜夢回總是有些害怕的。
這些長工在此之前做過的最大的事也不過是離開村子到林家别院來做工罷了。
殺人,于他們來說是那麼的遙遠。
林清婉知道他們需要心理輔導,于這方面她并不擅長,她能做的隻是肯定他們的付出。然後讓方大同帶着從戰場上下來的老兵去開解。
方大同他們更不知道所謂的心理輔導,但這樣的事他們見得多了,在軍隊的時候,每年總要遇上兩三撥新兵蛋子。
就是他們,第一次從戰場上下來時不也常做噩夢?
除了天生嗜殺和淡漠的人外,無人能夠對一條人命的消逝無動于衷,不管是戰友的,還是敵人的。
四家遺屬到偏院一看,滿屋子的傷員,一時吓了一跳,連忙找到各自同村的長工,問道:“你們這是都上戰場了?怎麼傷了這麼多人?”
長工們看到熟悉的人,眼淚忍不住流,“那些天殺的暴民來了五六百個,要不是東家先勸退了百多個,我們又提前做了準備,還不知道要死傷多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