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必傷心,我會過得很好的,所以你們也要過得好我才放心啊,”林清婉握緊倆人的手,對楊夫人道:“母親,玉濱年紀小,有許多不懂的事,以後你多照顧。”
楊夫人哽咽着點頭。
林清婉覺得有些暈,便松開了倆人的手,往後靠在迎枕上道:“玉濱,你去把易寒叫來,我有些話叮囑他。”
林玉濱抹了抹淚,這才起身出去。
楊夫人猜她是有正事要說,畢竟此時她還要見易寒,可見事情不小,因此她也起身跟着出去。
易寒快步進來時,屋内一個人也沒有。
看到床上眼睛緊閉,似乎已沒了氣息的人,他不由疾走兩步上前。
林清婉“唰”的一下睜開眼睛,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易寒單膝跪地,低頭叫了聲“姑奶奶”。
林清婉捏着手上的玉珏摩挲了一下,這才将它交給他,“這是兄長留給我的,除了你們這些護衛外,在東北軍中,我林氏還有一支人,我從沒用到他們,希望将來你也用不到。”
易寒雙手捧過,疑惑的問,“姑奶奶為何不交給大小姐?”
林清婉苦笑,“因為有目的,便會忍不住生疑,我知道明傑是個好的,我也信他會與玉濱相守幸福一世,可這世上最怕的就是意外和萬一。”
林清婉看向他手上的玉珏,道:“他們手上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玉珏,與這塊是一對,将來,若尚明傑負了玉濱,你知道怎麼做吧?”
易寒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看見她眼中的殺意後才低頭道:“知道,易寒必不負姑奶奶所托。”
林清婉便嘴角微翹,笑道:“你做事我向來是最放心的。”
“玉濱不會戒備明傑,所以這玉珏我交給你,等到他們都老了,尚明傑還能不改初衷,你就将這玉珏悄悄地還給玉濱。”
“是。”易寒看見林清婉欣慰的一笑,臉上的活氣卻更少了,他忍不住膝行兩步上前,“姑奶奶?”
林清婉對他安撫的一笑,輕聲道:“去把他們都叫進來吧,大家再見最後一面。”
易寒看着她臉上的笑容,忍不住問,“您果真是要回到另一個世界去嗎?”
林清婉心中一跳,他用了“回”字。
林清婉看向他,就見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倆人對視良久,易寒這才輕聲道:“我不僅是您的貼身護衛,之前也是老爺的。我十四歲開始便跟着老爺,那時您才八歲,我也是看着您長大的。”
婉姐兒身邊伺候的人都被林江打發走了,林管家在外院,以前很少見到婉姐兒,所以對她不太熟悉,隻知道她很聰慧,才女之名響徹江南。
而林嬷嬷見識有限,林清婉掌家後又把她調在後院管事,她更喜歡用白楓等人,吩咐事情也多是直接跟鐘大管事和林管家商議,她也不會多想。
他們唯獨忘了易寒。
他從小便讀兵書,是照着将帥之才來培養的,但因為武功好,那幾年林江又處境危險,這才把十四歲的他調到身邊做暗衛。
每次林江與婉姐兒見面他都是在場的,且為旁觀者,對倆人的認識隻會更深。
因為他每次都不露面,林江又下意識的信任他,以至于竟漏了他。
一開始易寒是不懷疑的,畢竟姑奶奶死過一次,死過的人又活的人大徹大悟,變得通透了是傳說中常有的事。
真正讓易寒開始起疑心的是林清婉第一次進京開始。
一開始隻是心有疑惑,可他時刻跟在林清婉身邊,他是不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換人的,而且去哪兒找那麼一個跟她如此相像的人?
然後是她幾年如一日的相貌,作為暗衛,人的面容是最先要學習的知識之一,所以不管她的氣質如何成熟,妝容如何老成,除掉一切隻看她的臉,與她及笄那年幾無區别。
這是不可能的,這個年紀的女孩正是變化最大的時候,她怎麼可能一直不變?
于是,婉姐兒當年病重後老爺支開他空白的那一段時間就顯得尤為可疑了。
而且林清婉也不止說過一次,她是要到另一個世界去。
所有人都以為她說的是陰間,那個等她的人是謝二郎,可他知道不是,每次給姑爺做祭禮時,她雖會怔怔的注視良久,但易寒隻從中看到祝福,并沒有悲戚與愛意。
加之祠堂裡一直供着的那塊空白的牌位。
可易寒從不說破,是因為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都是為了大小姐,為了林家。
可近十年的相伴,哪怕這具身體裡的靈魂不知來自于何方,易寒還是會難過不舍。
畢竟他們共肩作戰了這麼多年,如果對方隻是離開這裡,回到自己的地方去繼續生活,他會很欣慰;如果她是要死了,他又該怎麼來送别他這位連自己的姓名都沒留下的同伴呢?
半響,林清婉才輕笑一聲,輕輕地道:“是啊,我是回到另一個世界去,那兒有我的祖父在等着我。”
易寒扯了扯嘴角,笑問,“您會過得很好的,對嗎?”
“對,”林清婉将頭落在枕頭上,看着帳頂輕輕地道:“那兒沒有戰争,女子地位也不低,我要過得好,隻需花費現在不到一半的心力就好,所以我會過得很好的。”
易寒輕輕地問,“您叫什麼名字?”
林清婉扭頭對他微微一笑,幾不可聞的道:“我叫林清婉,一直都叫林清婉。”
易寒壓下眼中的淚意,恭恭敬敬地與她磕了一個頭,起身便往外去。
很快,林玉濱他們進來了,直接站滿了屋子。
林清婉看到惶惶不安的林文澤和尚文晖,擡起手指點了點他們道:“别吓着他們,快帶出去吧,好好哄着。”
“姑姑――”林玉濱抱住她的手,壓抑着沒哭出聲來。
林清婉便對她微微一笑,擡頭與一旁的林潤等人道:“将我與家夫合葬,牌位就用家裡小祠堂裡供着的那塊空白的牌位。”
幾人心中一痛,這才知道那塊牌位竟是她給自己準備的。
林清婉這樣的人物,宗族自然希望她葬在林氏,可這是她的遺願,而且她與謝逸鳴合葬本就是十年前便說好的。
因此林氏宗族這邊隻猶豫了一瞬便點頭答應了。
完成了婉姐兒最後一個心願,林清婉心滿意足的看着林玉濱,慢慢地,她似乎在林玉濱的身後看到了林江。
林江對她微微颔首,看着她一點一點的從肉身上脫離,等林清婉完全從床上飄下,暈暈乎乎的站在林江面前時,床上的人也閉上了眼睛,被林玉濱抱着的手軟軟的垂下。
林玉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撲上去忍不住痛哭起來,“姑姑,姑姑――”
屋内頓時一片哭聲,白楓等人跪了滿地。
林清婉怔怔的看着,半響才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再去看床上的人,然後才扭頭看向一旁的林江。
林江正憐愛的看着女兒,看到她看過來,以為她是想近前看看玉濱,便攜了她一起上前,看着已成人母的女兒,再看跪在一旁也哭得傷心的尚明傑,他扭頭贊許的與林清婉道:“你做得很好,便是我在,也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畢竟他是父親,有許多話不好與女兒說。
林玉濱正哭得傷心,淚眼朦胧間似乎看到了父親和姑姑正站在眼前,她愣愣的看着,眼淚一串一串的往下落,隻當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林江還在贊許林清婉,林清婉卻已經從林玉濱眼中看出了不對,想了想便對她微微一笑,也不管她聽沒聽到,隻管笑道:“玉濱,你别傷心,記得姑姑和你說過的,你父親是仙人,姑姑有你父親接應,将來會過得很好的,你該為姑姑感到高興才是啊。”
林玉濱呆呆地看着她,就見她以為的幻影伸出手來在她頭頂摸了摸,那一刻,她是真的感覺到有人在撫摸她的頭頂,就和以前姑姑撫摸她一樣。
林江也停住不再說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女兒。
白翁在一旁不由焦急,也顧不得許多,繞過尚明傑便沖上來道:“上仙,得趕緊讓林姑娘歸體了,我們下來得太久,天道已經在排斥我們了。”
白翁力量小是不懼的,但林江頓悟過後慢慢恢複了仙力,他的力量于這個世界來說太大,要不是天道知道他是從這個世界出去,且對這個世界沒惡意,隻怕他都進不來。
林江又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這才手一揮,将林清婉收進袖子帶着急速離開。
林玉濱沒看到白翁,卻看到了父親将姑姑收了起來,一時張大了嘴巴。
尚明傑抹了抹淚,一扭頭就見她一臉是淚,正張着嘴巴愣愣的看着前方,他吓了一跳,以為她是傷心過度吓着了,連忙去抱她,“表妹,你别吓我。”
林玉濱眨了眨眼,見眼前空白一片,可她卻再沒法說服自己剛才是幻覺。
她心中的酸楚淡了些,愣愣的看着床上的姑姑,一時沒說話。
如果姑姑是到天上與父親一起,似乎也很不錯,隻不知等她死後,他們一家能否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