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一回到江城已經是一周後了。
他瘦了一圈。
沉浸在那種悲傷的氛圍裡也是難免的,所以我才不願留下。
但此刻看見這樣的季少一,突然覺得……挺對不起他的。
在他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個人倉皇逃了。
季少一看見我,什麼也沒說,過來就把我狠狠摟在了懷裡。
我用力回抱住了他。
兩個人什麼也沒有說。
就這樣抱了好久好久,他的力道才稍稍松了。
我依舊靠在他懷裡沒有擡頭,隻是輕聲問:“你媽還好嗎?”
良久,才聽他答:“還好。”
我沒有再追問,想必季夫人這次去香港沒能見到霍亦沉定會遺憾終生。
她終究沒能親口對霍亦沉說一句,她明白他對她的理解了。
我的鼻子有些酸,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些事。
“小眠……醒來了嗎?”我低着頭又問一句。
“嗯。”他攏了攏我被風吹亂的頭發,輕聲說,“下次,再讓你們認識。”
我點點頭,下次是哪一次,誰也不知道。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要再去香港了。
更難想象昏迷六年的小眠醒來卻得知霍亦沉不在了會是怎樣的打擊。
“回家吧,阿一。”我牽住了季少一的手。
他輕聲應了。
得知他要來,我早把屋子裡外都收拾了。
他一沾床就睡了。
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醒來。
也不知是多少沒有睡覺了。
我給他簡單做了些吃的,他狼吞虎咽,把一鍋粥都喝了。
我扯了紙巾給他擦了擦不小心站在衣領的粥,問他:“還要嗎?”
季少一擡眸凝着我,突然握住了我的手,睨了我兩秒,才說:“小止,我們不辦婚禮了。”
我的眼眶一熱,差點沒哭出來。
這幾天我一直翻來覆去地在想這件事,沒想到他卻比我先說出來了。
我哽咽地點頭。
沒有霍亦沉的婚禮,原來我和季少一誰也不想辦了。
他擡手拭去我眼角的淚,将我抱了過去,淺聲說:“舅舅答應了要來參加我們的婚禮的……”
婚禮一直不辦,就好像霍亦沉還沒回來似的。
…………
“胡鬧!”老首長知道後生氣說,“我季因坦的孫子大婚怎麼能不辦婚禮?就這麼偷偷摸摸把媳婦兒給娶回來了?這傳出去像什麼話?”
季少一皺眉說:“爺爺,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
老首長狠狠用筷子在季少一手臂上抽了一下,罵道:“混賬!”他又看向我,安慰說,“丫頭,你放心,我們季家肯定會風風光光把你娶進門,絕不會讓你丢臉!”
原來,老首長是怕我沒有面子。
我深吸了口氣,站起來說:“爺爺,不辦婚禮是我的意思。”
“什麼?這……”
“結婚畢竟是我和阿一的事,再說,我們一大家子都幸福就好,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您那麼英明神武,一定也不會在意的,對不對?”
老首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了,他朝季夫人看了眼。
季夫人的神色有些黯淡,低聲說:“這件事就由他們去吧,爸,我集團還有事,先走了。”
她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季文華跟着起身說:“我也回學校了,千淑,一起走。”
他跟着上前,順勢幫季夫人提了包。她沖他一笑,二人并肩走了出去。
季少一去外面接電話。
老首長這才逮着機會,小聲問我:“丫頭,你老實告訴爺爺,你們不想辦婚禮,是因為文夏一家嗎?你是不是不想見禾子,又怕結婚連姑姑一家都不請會遭人閑話?”
我怎麼也沒想到老首長居然以為是這個!
我忙搖頭說:“不是的爺爺,和姑姑他們一家沒有關系。這是我和阿一兩個人的決定,我們打算把結婚的費用捐出去。”
就像這些年霍亦沉一直在做的事一樣。
雖然我們不能跟他比,但希望将來的每一天都可以力所能及。
老首長的眼底有欣慰,終于不再勸說了。
回去的路上,季少一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我猶豫了半天,終于還是問他:“誰的電話?”
他回眸略一笑,說:“沒什麼,工作上的事。我下午去集團,你呢,要去MG嗎?”
我點點頭。
一直在努力地讓生活重新走上正軌,讓自己忙碌起來,讓悲傷的事情可以見見淡去。
…………
去了MG才知道樓霆東坐在我的辦公室等我。
“哥。”我有些意外。
他看見我就笑,起身說:“明天回香港了。”
“這麼快!”
“不快了,我再不回去,恐怕要被人篡權了。”
樓霆東笑着說。
我知道他在跟我開玩笑,但似乎這段日子我已經習慣了他在身邊。
樓霆東繞過來,拉我在沙發上坐下,說:“想我了,就來香港找我。”
我垂下眼睑,搖頭說:“我不去香港了,還是你來江城看我吧,每年我的生日啊,你的生日啊,反正你在香港也沒有别的親人和你一起過節。”
他嗤的就笑了:“你這是咒我一輩子找不到老婆的節奏?”
我立馬窘迫了,忙說:“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他的笑容柔和了,抿了抿唇,說:“我走之前,你去見見爸爸吧。”
爸爸……
那個叫尉遲風的男人。
他早說會帶我去見他,時隔這麼久,我幾乎快要忘了。
此刻聽樓霆東突然提及,我莫名緊張起來。
樓霆東拍了拍我的手背,說:“緊張什麼,自家人。”
我隻好點點頭。
樓霆東又說:“那我等你下班。”
他說着起身走了出去。
整個下午,我再沒有心思工作,滿腦子都是要去見我親生父親的事。
離下班還有一小時,我終于忍不住,在徐長澤辦公室找到了樓霆東。
“他……有特别想吃的東西嗎?我等下可以買去給他。”
樓霆東見我一本正經的樣子就笑了:“他什麼都不缺。”
是嗎?
但我好像缺了些勇氣。
樓霆東又說:“客人才拎着東西上門,你要是這樣,爸會傷心的。”
他把我逗笑了。
終于熬到下班,樓霆東将車開了過來,看着我上車,直接說:“我打電話跟少一說過了,你也是第一次見爸,我就沒叫少一一起。”
我點點頭。
路上,忍不住給季少一發了條信息:“晚上一個人,去爺爺那吃飯吧。”
他回過來一長串的“哈哈哈”,緊接着,又說:“太看不起我了,偶爾沒有老婆的日子,我就不能找朋友在外面搓一頓嗎?”
我忍不住一笑。
擡眸時,才發現樓霆東将車子開進了一個小區。
還以為龍幫掌門人這種身份的人會住在山間隐蔽地方的某個豪華大别墅裡,周圍全是保镖守着,該是像座堡壘一般。
卻怎麼也沒想到,樓霆東會把車開進了這麼一個位于老城區的老小區裡來。
這裡的房子,看着可能比我的年紀都還要大。
樓霆東找了空位停好車,見我一臉震驚的樣子,便說:“這是我外公外婆住過的小區,也是我媽長大的地方。我爸之前沒在這裡住過,直到我媽去世後,他才偶爾來這裡住。後來,他說這個城市發展得太快,唯獨這裡,才有我媽的影子。”
看來尉遲風是真的很愛樓霆東的母親。
老小區的樓道昏暗逼仄。
“小心,看着腳下。”樓霆東不斷提醒着。
我應着,忍不住問他:“他一個人住在這,安全嗎?”
樓霆東笑着說:“我走後沒多久,爸就把權力一點點移交給了幫裡其他人,我媽去世後,他就萌生了隐退的想法,這十多年,沒人會想到他會住在這裡。”
原來如此。
三樓的門口,地上攤着一張老式的地毯。
上面還寫着“歡迎光臨”,看着很有喜感。
樓霆東開門進去,叫了聲“爸”。
我跟在他身後入内,看得出,裡面的家具幾乎也都沒有換,恍如走進了幾十年前的世界裡。
一位老人戴着眼鏡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朝我們打招呼。
尉遲風放下了報紙,推了推眼鏡朝我看來。
“爸,我帶淩止來看您了。”樓霆東拉着我近前。
尉遲風細細看了我半晌,這才朝我伸手:“淩止,過來,讓爸爸好好看看。”
我遲疑着,終于伸出手。
他的手有些顫抖,将我拉了過去,仔仔細細看了半天,才笑着說:“真好看,第一次見你,卻好像很早很早就見過一樣。”
我有些吃驚回頭看了樓霆東一眼。
他順勢在沙發上坐下,低聲說:“老年癡呆啊。”
我快忘了。
樓霆東的話還在繼續:“一周前,爸已經徹底跟龍幫撇清關系了,過兩天他會去澳洲的療養院,他很早之前自己安排好的。”
我聽了心裡難受。
他不想樓霆東跟龍幫車上關系,希望我也一樣。
即便隐退,他要遠離我們。
也許他年輕時候曾叱咤風雲過,但現在隻是個為子女着想的父親。
我和樓霆東留下吃了飯。
尉遲風一直不斷和我們說話,說以前的事,後來,又翻來覆去地重複着。
突然,他盯住我問:“這個好看的女娃娃是誰呀?”
我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叫他:“爸,我是您的女兒淩止啊!”
“哦,對對,淩止,是淩止!”他嚴肅看着樓霆東,“你可不許欺負你妹妹!”
“知道。”樓霆東的眼睛有些紅,給他夾菜。
我知道,他們父子也記不清多久沒有一起好好吃頓飯了。
但這一直都是尉遲風堅持。
是他所能給的父愛。
也是我時隔六年又重新得到的父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