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冷清嚴肅的秦默川仿佛與我認識的那個總愛嬉皮笑臉的少年相去甚遠,我問的時候指尖都隐隐冒着汗。
秦默川的臉色又沉了下,我見他的目光下意識環顧四周,随即又看向我。
我被他這樣陰骘的目光震了下。
他的聲線略寒:“既然這樣,我也沒什麼好隐瞞的,其實我就是他們的老大。”
我驚得連手中的筷子都掉了下來,張了張口,突然發現不知道問什麼,從何問起。
面前的秦默川緘默片刻,突然就笑起來了,戲谑說:“瞧你,你還真信啊!”
我愣住。
他又說:“淩止,你也太好騙了吧?所以我才擔心你被季少一幾句花言巧語就騙得找不着北了!”他頓了頓,依舊又壓低了聲音說,“我怎麼可能是他們的老大,我不過是偶爾順手幫他們洗過錢罷了。”
我聽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偶爾順手……
“什麼叫偶爾順手?”我盯住他問。
他一臉認真想了想,斟酌說:“其實就是……好玩啦,試一試我的一技之長,我一般随心所欲,不拿回扣,所以那些人都欠了我一堆人情債。哎,老想還給我,好煩。”
他說得這樣簡單,簡直就跟過家家沒什麼兩樣。
我歎了口氣,突然發現沒什麼好指責的,隻好說:“你怎麼一開始不告訴我?”
“……哦。”他又給我夾菜,一臉認真說,“我的有些客戶比較危險,所以還是不告訴你的好。不過你也别覺得隻有黑幫才洗錢,那些混白道的,也沒幾個幹淨的。”
這些我當然明白,不過……
“我還是比較擔心你……”
“不用擔心我。”他笑着擡眸看我,說,“隻有你知道我的身份,他們都叫我小會計,你不洩露我的身份就沒人知道。”
我更加震驚了,所以,這種動辄賠上身家性命的秘密,他就這麼簡簡單單告訴了我?
而且,他竟然說什麼“小會計”,就是這樣一個小會計手中卻扼着那些人的經濟命脈,從一定程度上掌握着他們的命運。
“幹嘛不吃了?”他皺了眉。
我遲疑了下,叫他:“默川……”
“嗯?”
“所以你在江城毫無人脈是假的?”
“……哦。”他有些呆呆的,“好像是的,不過我的人脈見不得光,也算沒有啦。”
我皺眉,這也行?
秦默川突然又問:“淩止,你不會怕我吧?”
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我哧的就笑了:“想什麼呢,我怕你幹什麼?還是……我說要和季少一在一起,你就想滅了我嗎?”
“瞎說!”他抿了抿唇,說,“不過季少一如果對不起你,我倒是會考慮滅了他。”
我忍不住笑了。
飯後,秦默川送我穿過馬路,站在mariposa樓下,我回頭看他說:“好了,你快回去吧,上班别遲到。”
他似乎才恍然大悟,連連點頭笑着說:“對哦,我也是有正經工作的人!”
我被他逗笑了。
他又說:“看着你進去。”
我沒有矯情,點頭進了大廈,再回頭,見他已經走了。
正好電梯在底層,我進去按下了12層的按鈕,電梯門才要關,就聽見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我忙又開了電梯門。
來人穿着一身西裝,站在門口卻沒有進來。
我正想問他到底上不上,男人開了口說:“沈淩止沈小姐吧?我家先生要見你。”
我皺眉:“你家先生是誰?”
男人沒有回答,擦得锃亮的皮鞋踩住了電梯門,說:“他就在外面,請沈小姐跟我走一趟吧,你應該不希望我在這裡動手吧?”
我最讨厭這種威脅人的口氣,冷笑着說:“光天化日的,你倒是試試?”
男人絲毫沒有生氣,他的聲音壓了些,說:“沈小姐不會以為有季總撐腰就真的可以無法無天吧?今天我要是對你不敬,這件事恐怕連季總也隻能吃啞巴虧。”
他說着,真的伸手來拉我。
我極快避開的瞬間突然意識到了來找我的人是誰。
…………
兩分鐘後,大廈外,一輛黑色轎車旁。
我沒有上車,後座的窗戶終于徐徐搖下了了一點點,露出中年男人嚴峻的臉。
那晚同和居外我曾見過這張臉。
他是南市長。
我曾以為他是不會來找我的,可他還是來了,不要所謂的風度和威嚴,畢竟在他看來我是破壞南瑞婷和季少一的第三者,可見他是多麼愛南瑞婷。
那一刻,我内心的感覺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嫉妒。
嫉妒南瑞婷還有個好爸爸給她撐腰,而我爸爸不在了,我親媽也從沒有站在我這一邊過。
南市長側臉朝我看來,那兩束帶着探究與憤怒的目光毫不留情刺到了我的臉上,他的聲音寡淡卻透着威嚴:“下午我約了你爸爸談東邊地皮的事……”
“他不是我爸爸。”我桀骜打斷他的話,“既然您要談事,那我不耽誤您的寶貴時間了。”
我隻有一個爸爸,李慎之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南市長的眼底明顯閃過一絲驚愕,在我轉身時,見他低頭看了眼手表,然後從容說:“你還有最後二十分鐘的時間給你媽打個電話,告訴她你會離開少一。”我已經轉身走了幾步,他的聲音穩穩傳至,“否則,後果如何,相信你媽媽已經告訴過你了。”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回頭。
李慎之和李家都跟我沒關系,我媽自從出軌抛棄了我和爸爸後,也和我沒有關系了!
這通電話我不會打的,絕不會!
身後,我聽見了車子離去的聲音,我深吸了口氣大步走進大廈,沒有再看一眼。
六年前,我和季少一都沒有主宰自己命運的能力,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的妥協和磨難。
六年後的今天,我們都已經不是當年的我們了。
我昂首挺兇從電梯裡走出去,快到上班時間,格子間的同事們各自忙碌着,還有偶爾的說笑聲,一切都還在繼續着。
後來開完會出來,我才想起南市長下午去見李慎之的事,看看時間,想必那場談話應該結束了。
不過奇怪的是我媽沒有給我打電話來,大約是因為之前我在她面前的各種決絕,她也意識到就算再打電話來也不會讓我改變初衷吧?
我把手機放下,埋頭開始工作。
…………
傍晚,季少一打電話來,告訴我晚上要加班的事。
我才想說不用擔心我,剛走出大廈就看見沈易倚在車門上吐着煙圈,看見我出去,忙朝我揮手。
我一愣,電話那頭傳來季少一素淡的聲音:“雖然我很忙,但是你也别想着和秦默川偷偷約會!”
“上車吧,嫂子。”沈易拉開了車門說。
季少一大約聽見了沈易的聲音,很自然地說:“我還有事,先挂了。”
我茫然挂了電話上車,沈易坐進來,扭頭看我一眼就笑了,好像那天在電話裡咬牙罵我心狠的人不是他。
我有些尴尬說:“沈營長這樣老外出好嗎?”
“你可别叫我營長,叫我名字就好。”沈易打着方向盤出去,又歎息着說,“為了老大,我的假都快請完了,也是操碎了心。”
我忍不住笑了:“你大可以拒絕他。”
沈易聽後,歎得更長了,搖着頭說:“沒法,欠他一條命。”
我心中一驚,脫口說:“做維和任務的時候嗎?”
他點頭:“可不是?”
我忙說:“你和我說說呗。”
沈易卻皺眉說:“有點皿腥,姑娘家還是不要聽的好。再說,老大不喜歡我在你面前說太多他的事。”
“為什麼?”
“……唔,大約他比較霸道。”
我看了看沈易,瞬間發現其實他也不是省油的燈:“所以那天你故意強調他一整天都在集團,和清禾一唱一和地演戲嗎?”
他終于笑了,帶了點得意,說:“老大不讓我們說,那就幹脆讓他自己說,我和清禾也是不容易,對不對?”
的确是夠不容易的。
我聽着心情卻很好:“我請你吃飯吧,我家對面有個餐廳還不錯。”
“可别。”沈易一臉後怕說,“老大特意交代了不能和你單獨吃飯,再說,我一會兒還有事得回去。”
我突然想起那晚季少一嚴肅地說我的錢不能請别的男人吃飯的話,覺得他其實還真的挺霸道的。
沈易果然送我到樓下就調頭走了,連地都沒有下。
臨走還囑咐了要我給季少一回個電話。
我邊上樓邊給季少一打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他翻閱文件的聲音,看來還在忙着。
我擔心他說:“記得吃飯,身上還有傷,别太累了。”
他輕輕應了,又說:“以後上樓的時候别給我打電話。”
“為什麼?”
“我也聽不得你喘。”
我略一震,想起上回我也說過這樣的話,此刻内心是滿滿的幸福。
回去簡單給自己做了晚飯,吃完就回房坐在了電腦前。
我沒有問季少一既然不想和南瑞婷在一起當初為什麼要答應這場訂婚,因為我知道當年的我們都有自己的無奈和選擇。
電腦已經打開,我低頭寫了一封郵件――我找到了那個想要結婚的人。
我不自覺一笑,然後深吸了口氣填寫了那個六年來從未用過的郵箱地址将郵件發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