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将車停在醫院停車場後,何幼霖便看見白色建築物上那個高懸的鮮豔紅十字,冷不住打了個激靈,瞳孔猛縮。
江淮察覺到她的戰栗與急促的呼吸,也想起了她的恐懼症,痛惜之情湧入眼底,“要不,你坐車裡等我消息?”
何幼霖的指甲緊扣在車窗,看着車外的人來人往,陷入了天人交戰。她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的不争氣。她不是不想克服這個毛病。每次這個毛病的發錯都隻是一再得提醒她那一段放不開的過去!
她也想過新生活,蛻變。如果她能勇敢一點,配合醫生的治療,該多好!
可她連精神病醫生都那麼恐懼與排斥!
江淮當她默認,撥通了王巧玲的電話,問到了具體所在樓層和病房後正要下車,卻聽見何幼霖開門的聲音。
“我要去。”
在何家棟沒有長大成.人前,她是他們家的頂梁柱!
下定決心,何幼霖一鼓作氣,蒙着頭要往人堆裡沖去,卻被江淮拉住了手。
“等等。”江淮在何幼霖的疑惑眼神下松開手,在車裡一頓亂翻。
良久,才翻出一條圍巾,遞了過來。
何幼霖仰頭望了望天,大雨依舊憋在烏黑的雲層裡,沒有要下來的意思。天氣雖陰卻一點都不冷,現在帶這個實在誇張了些。
江淮見她不接,走出車門親自給她圍上,并拉攏豎立,把她的嘴鼻都捂在裡面,“沒找到口罩,你先湊活下。”
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湧來,湧入了她的心底。
縱然江淮變了很多,但無微不至的細心卻依舊還在。
何幼霖低垂了睫毛,一時間心裡軟的一塌糊塗,竟忘了自己一直刻意與他保持的距離。
一走進住院部,醫院的消毒水味就濃重了很多。所有醫護人員都是腳步匆匆,有幾個還撞在了何幼霖肩膀上。吓得她本能地緊挨着江淮走。
電梯一直是滿的,她與江淮等了很久,都沒擠進去。或者說,是何幼霖根本不敢擠。
一進醫院,哪怕隻是個探病的家屬親友都帶着惡心的消毒水味般,叫她本能退避。
江淮攜着她,把她拉離了人群,“伯母在七樓,不算太高,我們用走的吧。”
何幼霖僵着身體,點點頭。
7015号病房,王巧玲坐在那裡,手絞着帕子,一張歲月斑駁的臉上滿是痛楚,雙眼泛紅。而躺在病床上的何家棟閉着眼,睡得倒是酣恬。
“媽。”
何幼霖低喚了聲。
“幼霖!”看到她,王巧玲連忙走了過來,一隻手伸向她。
何幼霖接過她的手,很冰,柔聲問道,“怎麼樣?家棟他……”
王巧玲深深地皺眉,“小事,就是小腿骨折了而已。就是……”欲言又止。
聽聞“小事”,“骨折而已”,何幼霖不僅不減憂愁,反而更加擔心。
養父母結婚七年無子,才領養了她。
結果沒多久,養母就意外懷孕并成功生下何家唯一的兒子,取名家棟。
家棟家棟,一家之棟。足以見對他們這個兒子的厚望與寵愛。
平日裡就是磕了碰了,都要心疼半天的養母此刻竟然說骨折隻是“小事”,可見她未說完的話裡,事情有多嚴重!
何幼霖剛要問到底怎麼了,就聽見睡醒的何家棟大嗓門的聲音傳來,“媽,别老找姐姐要錢了!禍是我闖的。大不了抓我坐牢去!反正姐姐出嫁的聘金夠你們養老了,不差我一個。”
坐牢?
何幼霖愣了愣,難道是她弟弟把人給撞了?
“你給我閉嘴!”王巧玲氣得眼熱,竟破天荒地動手教訓起來。但終究舍不得下狠手,隻是拿軟枕頭像模像樣地打了幾下,罵咧道,“好的不學,壞的一學就會!辛辛苦苦供你念書,你給我逃課去玩飙車!飙車,你也挑個地方啊!居然往那地方鑽!那裡是什麼地方?路都是用金子鋪的地方,是你能去的嗎?這下好了,随便撞了一個人就是開,開,開那個什麼斯的有錢人!人家現在獅子大開口,不找你姐找誰?”
何家棟被說的心虛,無論是他小時候不懂事,還是母親的偏心袒護,自己從小到大的爛攤子确實都是姐姐在收拾,他也習慣了。隻是沒想到姐姐出嫁了,自己還要麻煩她。
何家棟完全不敢看姐姐一眼,埋頭進被窩裡嚷嚷道,“不管,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不許你找我姐麻煩。”
沒弄出人命就好。
此時,何幼霖終于松下一口強撐的氣,身子軟得倒退三步,被旁邊的江淮一把扶住。
“除了修理費,對方人怎麼樣,有受傷嗎?”江淮詢問道。
王巧玲這才發現陪女兒一起來的人竟是江淮,猶豫道,“在特殊病房裡。我去探望時都被攔在外頭,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個情況。”說着,從床頭櫃上拿了封信。
何幼霖一眼就認出這個東西來,在江淮接手前把它從王巧玲手裡搶過,“有錢人都不會好好說話嗎?一個個的,動不動就發律師函!”
一看是和譚少慕發給她的律師函出自同一個事務所,如此為富作伥,氣得何幼霖直接把信揉成一團。
王巧玲見溫順乖巧的養女發這麼大脾氣,隻當她是嫁入豪門,受了不少有錢人的氣才變得敏感。
倒是心細如塵的江淮聽出了一絲不對勁來,眸光閃了閃。
被吵醒的何家棟眯瞪着眼睛,在看清床頭的高大人影是誰時,瞬間垂死病中驚坐起,“江,江淮哥,你,你什麼時候來的?媽,我剛剛沒提姐姐結婚的聘金吧?”
何幼霖看着滿臉尴尬的江淮,大概明白弟弟為何那麼喜歡逃課了。這智商,估計書都看不懂!
不過,經過何家棟這麼個活寶的插科打诨,病房内的氣氛也莫名輕松下來。衆人入座後,經過王巧玲的叙述和肇事者何家棟的補漏,何幼霖總算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何家棟今天借了别人的摩托車和剛結交的幾個暴走少年玩飙車,在急轉彎時滑倒在地。他的腿是被自己摩托車給壓骨折的。
好巧不巧的,當時正好有一輛豪門準備要超他的車,卻被他這麼個意外弄的隻能急轉方向盤躲過,然後一頭撞在了路邊的護欄上。
而那倒黴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早才被提起的譚少芝上司張澤川!
此時,病房裡光線明亮。
江淮穿着一套居家休閑裝,一張陰柔的臉上從容淡定,“伯母放心,住進特殊病房的不一定是重病險情。一般身份特殊點的,都或多或少有些特殊待遇。而且如果真出什麼大事情,不會隻是一封律師函。”
看來譚少慕給她送律師函還真的隻是禮貌性打個招呼。何幼霖又是想笑,又是無語。
突然,有護士推門進來檢查尋房。一股濃郁的消毒水的異味便蹿了進來。
好不容易被分散的注意力再次被恐懼惡心感拉攏到一起,湧聚在何幼霖的五髒六腑間。
“姐,你冷嗎?”何家棟雖然調皮不懂事,但對姐姐的愛護關心卻是實打實的。他發現姐姐有些發抖,又圍着圍巾,當她很冷,便想把自己的被子給姐姐蓋。
“不,不用了。你要吃水果嗎?我幫你削個。”何幼霖怕死了那條醫院味濃郁的被子,順手拿了個梨走到窗邊的垃圾桶處。
她微微翕開窗戶,聞着窗外的飄進來的槐花香才勉強抑制住心底裡的惡心感,低頭削起梨。
她的病情,她一直都瞞着家裡人。
不想他們擔心,也害怕他們會追問她不想談及的事情。
所以,她不能再出異樣,必須要找一件事情做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江淮卻是知道她在強撐,便想速戰速決。
“張先生與我有過一面之緣。伯母要放心,這事情交給我來處理。”
“好,好。”王巧玲感激連連。
“不用。這事與你沒關系。”何幼霖拒絕的十分幹脆。她是不想麻煩譚少慕,但她更不想麻煩他!
“小霖,我隻是想幫你。就算我們……”江淮頓了頓,分手兩個字他始終說不出口,也不願承認。
“幫我?”何幼霖輕輕一笑,目光投向桌上皺巴巴的律師函,“晚了。”
“你什麼意思?”江淮皺眉,沉聲詢問。
“在我尋求你幫助的時候,你沒來。現在,說什麼都是空的。”
那時候的她聽從他的安排,辭掉了原有的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準備出國留學回來後當他的新娘。最後卻發現他和别人訂婚的真相。
之後,她因為沈月珊搗鬼而四處求職碰壁。
好不容易經熟人介紹,在一家寵物店當臨時工,卻被人陷害,替人背鍋,成為弄死譚少慕寄養在店裡名貴犬的人,身負巨債。也差點因交不出房租而流落街頭。
那段最晦澀的日子,明明隻過了兩個月,卻像是隔了半輩子。
何幼霖情緒微亂,手上一個用力,削了一半的梨皮便斷落在垃圾桶裡。
“看來,我們現在就要好好談一談。”江淮聽出了話裡玄機後,掃了王巧玲母子一眼,“這裡是病房,不要打擾病人的休息。”
從婚禮上就一直壓抑的疑惑,再也憋不住了。
江淮起身,不顧王巧玲母子訝異的眼神,直接拉着何幼霖離開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