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鸢洛幾乎一夜未眠,她突然梳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不明白自己心中那種異樣的情愫從何而來?
為什麼,她一想到墨祈煜那雙帶着狠戾和怒氣的雙眸,兇中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為什麼,兇口會微微泛着酸澀。
身側沒有另一個人的體溫,楊鸢洛裹緊了被子,蜷縮在角落,一直睜着眼。
隻要她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會浮現那個男人的雙眸,擾亂她的心神。讓她覺得心酸,甚至是……愧疚。
梨香閣和書房的兩位也都是如此,三人各懷心事,徹夜不眠,直到天亮。
清晨的時候楊鸢洛迷迷糊糊的起身,腦袋裡面像是裝進了漿糊,迷迷糊糊,粘稠成一團,那整晚的煩腦和心事該沒有頭緒還是沒有頭緒,幸而昨晚兩人沒有睡在一起,要不然不知道會有多尴尬。
用了早膳,楊鸢洛換了一身男裝出門,依舊帶着墨祈煜安排在她身邊的白芷,兩人好在還可以相互照應。
楊鸢洛一改以往的意氣風發,今日竟然有些心不在焉起來,白芷也不知道昨日晚間發生了什麼,隻看到觀瀾院屋裡的梨木桌子裂了一個大口子,看起來似乎是王爺的手筆。
想來這二人昨天應該是吵架了……或許王妃心中是有王爺的,不然也不會突然變得這麼陰郁,一早上都沒給屋裡的下人笑臉,連吃飯都漫不經心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少爺,我們去哪?”在外面,楊鸢洛都讓身邊的人稱她為楊少爺,白芷也不例外。
“第一樓。”白芷的問話都過了半晌,楊鸢洛才緩緩的回答,不疾不徐。
第一樓是京城最好的茶館,往來的都是城裡有些身份地位的王公貴族,富家子弟。經常舞舞文、弄弄墨,開開鬥詩會,當真是一個附庸風雅對我好地方。而且,在這裡,也能更好更容易的探聽上流社會的消息。
“小二,二樓選個好位置,不用包廂,上壺新摘新煮的碧螺春。”白芷熟門熟路的吩咐,然後和楊鸢洛兩人徑自上樓。
小二剛從樓上送東西下來,把白抹布往肩上一搭,又引着她們二人找到位置,“好嘞。”
這第一樓服侍的小二也都是腹中有些墨水的,就算之前不識字,進了第一樓,日積月累,也能學到點東西。
這地方好就好在這裡,氣氛安逸,盈滿書香墨香和茶香,門外的牌匾“第一樓”三個字還是當今皇上親手所賜,樓内挂着許多名人字畫,幾乎所有的文人墨客都以能把自己寫的東西挂在第一樓為榮,畢竟那裡可有皇上的題字,無線殊榮。
同楊鸢洛她們點的那壺碧螺春一起來到的還有一位青衣男子,面如冠玉,一眼看上去就氣度非凡。
他随意選了楊鸢洛附近的一張桌坐下,要了一壺毛尖,很快就被送上來。
楊鸢洛自認為身份不低,嫁入湘王府之後也沒少在上樓社會遊蕩,結識了不少官家和皇家的人,再加上她自己也經常在類似于這種地方晃蕩,可是卻從來沒有見過有這麼一位人物。
皇室的皇子她都見過,所以說肯定不是皇子了,那麼,這又是哪位官家的少爺?和她那個名義上的二哥相比,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雲泥之别,也不過如此。
楊鸢洛這邊喝着茶水也心不在焉,樓下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吵起來。
一個聲音憤憤地道,“你把黑子給我放回棋盤上去!”
另一個聲音響起,“憑什麼?這黑子已經被我吃了,怎麼能放回去?你别玩不起!”
“到底是誰玩不起?你明明就是耍賴!趁我去出恭的時候偷偷換了棋子!”男子穿着一身黑色錦袍,斯斯文文,臉被氣得通紅。
“你憑什麼這麼說?你可是親眼看見了?若是沒有,我可要告你诽謗!”紫衣男子咄咄逼人。
楊鸢洛所坐的位置正好在二樓護欄處,一低頭就可以看到樓下的情形,一群人已經将兩位公子圍在中間,棋局的情況隔得太遠看不清楚。
其實第一樓不光是可以吟詩作對,來這裡喝茶下棋的人也不少,但都是文人雅士,出現這種情況還真是少之又少。
衆說紛纭,各說各的理,楊鸢洛不在現場,也分辨不處對錯。眼看着二人越吵越激烈,有動手的趨勢。
紫衣男子也是氣極了,抓起桌上的茶壺高高舉起,就要往那穿着黑色錦袍的男子身上砸去,後者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不知作何反應。
楊鸢洛抓起自己桌上的一個小茶杯就沖紫衣男子的手臂使力,茶杯極速旋轉着飛了出去,楊鸢洛本來勝券在握,可幾乎是同時,耳邊傳來破空聲,另一個同一款式的茶杯從自己面前飛過去,撞碎她的茶杯,速度比她的茶杯飛得還要快,最後直接磕上了紫衣男子的手肘,寸勁兒讓他一下子失手将茶壺扔在地上。
“啊――誰啊?”紫衣男子龇牙咧嘴,擡頭望向茶杯飛來的方向,二樓隻有青衣男子和楊鸢洛二人,其他的都下樓看熱鬧了,可是他怎麼看這兩人不是他惹不起的就是不像有這麼大力氣的,最終也隻得作罷,悶悶的“哼”了一聲。
楊鸢洛側頭看向青衣男子,男子也回望她,歉意的笑了笑,舉起手裡的茶杯,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楊鸢洛氣勢上也不輸分毫,其實他們剛才無形之中已經交過手了,這位青衣男子反應速度和靈敏度要比她好得多,所以那隻茶杯才能撞碎她的杯子後連停頓都不曾繼續往前面飛去。
果然有些實力的人都是藏三露七的,知道槍打出頭鳥的道理。
市井上流傳的南儲國高手寥寥無幾,可是光楊鸢洛知道的就已經超過了這個限額,上輩子的她就是太過于愛出頭了,被冠了一個“第一”的名頭,才會惹人礙眼。
這位青衣男子就是個聰明的,有實力卻不外露,就像……墨祈煜。
想起這個男人,楊鸢洛又開始頭痛了,揉了揉緊繃的太陽穴,也不摻和這爛攤子事兒,徑直下了樓付賬,出門離去。
想想湘王府裡那種詭異的氛圍,不知道要是和墨祈煜或者弄玉梳撞上了會有多尴尬,楊鸢洛最終還是決定晚些回去,先在外面晃悠一會兒,她可不想一會去就看見墨祈煜那張陰沉沉的臭臉。
這時候京城也還算熱鬧,楊鸢洛和白芷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人來人往,楊鸢洛一身男裝尤其俊俏了些,惹得不少姑娘對她多看了兩眼。
被同性這樣注意,楊鸢洛初始還不覺得什麼,直到發現身後緊跟了一個女孩,她雖有殺手的警覺,卻也不會以為這個女孩是來跟蹤她的,或者說就算是跟蹤卻不會威脅到她的安全,這個女孩絕對是以為她真是個男的看上她了!
女孩十五六歲的年紀,含羞帶怯,一身鵝黃色的輕紗重疊裹兇襦裙,裙裾邊角上繡着淡淡的白色蘭花,淺黃色半臂罩衫,一條淺藍色的織錦系在腰間,勾勒出玲珑有緻的身段,臂上纏着一條潔白的輕紗飄帶,兇口垂着一條紅寶石項鍊。皮膚如同剛剝了殼的雞蛋,吹彈可破,淡掃蛾眉,星目櫻唇,一頭青絲高高挽起,插了一個碧玉朱钗,放在人群中也是無論容貌還是氣質都比較出色的女子。
隻不過……竟真把她當做了男子。
楊鸢洛被跟的煩了,無奈的轉過頭,盡量做出翩然佳公子的模樣,看着她,“姑娘,你跟着我做什麼?”
那女孩臉一紅,連耳根都染上了粉嫩的顔色,扭扭捏捏的不說話,輕輕甩出手,一個潔白的帕子從她手心裡飄出來,伴着風,直接吹到楊鸢洛臉上。
楊鸢洛隻覺得一陣清香拂面,大概是這帕子被用久了,自然而然的染上了姑娘身上的香味,白芷在旁邊看着也“噗”的一聲樂出來了。
楊鸢洛愣住,南儲國風也還算開放,有一個習俗,若是哪家姑娘看上了某位男子,可以扔手帕示愛,若是定情,則是要給男子繡一條貼身的腰帶。這姑娘在大街上明目張膽的直接給她扔手帕,不就是示愛的意思?
可是……民俗裡怎麼沒告訴她要怎麼拒絕才不尴尬啊!
穿鵝黃色裙子的女孩以為白芷笑是在嘲笑她不自量力,雙手叉着腰,臉含怒氣的看着白芷,那雙杏仁一般的眼睛裡仿佛燃着兩團小小的黃色火焰。
楊鸢洛把手帕抓住,遞到女孩面前,盡可能的裝作不明這其中的含義來化解尴尬,“姑娘,你手帕掉了。”
“這是我送你的!”那女孩一仰頭,嘴角高高翹起,臉上帶着兩個淺淺的梨渦,“我家在城東的錢府,我叫錢多多。”
說完,女孩似乎是實在不好意思,轉頭就跑,直接把主仆二人仍在原地,楊鸢洛一臉消化不良的表情問道,“白芷,她自報家門,是什麼意思?”
“應該是想,讓您去提親吧……?”
楊鸢洛直接把自己嗆到,發生這種事也真是讓人無可奈何了,她在湘王府裡還有一大攤子爛事沒解決呢,這裡又招惹了一個姑娘家,不敢想如果錢多多知道了她也是同為女子,會有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