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笑間,底下卻響起了一陣騷動。
站在棱子邊的豆蔻探了頭出去,馬上又伸了回來,快言快語地說道:“禀告主子,有一戶官家人住進來了,怕是也跟咱們一樣,躲雨來了呢。”
墨惜月漠不關心地說道:“他們住他們的,别擾了咱們清靜就是了。豆蔻,你去囑咐館長一聲,讓他不要把咱們的身份聲張。等明兒個雨一停,咱們就走。”
豆蔻答應了下去了。
楊鸢洛卻心間一跳,一股不安的情緒在她的四肢百骸中遊走,襯着窗外的雨聲也有些猙獰起來。
“王爺,要是妾身沒記錯的話,官員進京述職得等到明年春日了,何以這夏日裡會有官員進京?”
墨祈煜看了楊鸢洛一眼,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與不安。
“愛妃多慮了,興許是官員家眷進京探親吧。”
楊鸢洛抿唇不語,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厘陌。後者面上看似輕松,而不經意握成拳頭的手已經出賣了他。
――厘陌在緊張!
楊鸢洛裝作不經意地輕輕地碰了碰墨祈煜,以目示意墨祈煜注意厘陌。
墨祈煜會意,嘴角微微一笑,站起身,慢悠悠地踱步到窗前,一言不發地看着樓下慌忙跑進驿館的官員家眷。
這批人一共有十八個。
奇怪的是,不管男女,一個一個都身形高大,五大三粗,像是北地生長的人。其中隻有一個身形嬌小的婦人,周圍的人都圍着她,形成一個衆星拱月的姿勢,看樣子應該是這群人中身份最為高貴的人了。
剩下的人有六個是女人,但都蒙着臉,低着頭,若不是那身女裝,墨祈煜簡直都要以為這六個人也是男的了。
其餘諸人都做家丁打扮,瞧着倒的确是一副進京探親的樣子。
不過,這群人進京探親也太過于匆忙了一些,隻拿了随身行李,别的一概都沒有。這可不是大戶人家行路的規矩。
墨祈煜背着手,手中折扇在掌心輕輕地敲了兩下。
寄緒會意,不動聲色地退了出去。而白芷則十分有默契地站在了楊鸢洛的身後。
情況有異!
楊鸢洛也警覺起來。
寄緒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無緣無故地出門去,而受過專業訓練的白芷在這個時候站到她的身後也絕對不是巧合。墨祈煜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所以才給寄緒和白芷打了個暗号。
楊鸢洛不由得低頭默默地盤算了起來。
他們一行不算厘陌的人,總過也不過隻有她和墨祈煜、寄緒、白芷、墨惜月主仆三人。
而這其中,墨惜月主仆三人根本就不會武,全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家。他們得分出四個人來保護墨惜月主仆三人。
這三個人中,不止墨惜月重要,那個能夠從一幹小丫頭片子中僥幸活下來的豆蔻同樣也很重要。有很多事,楊鸢洛還要問她呢。而沉默溫柔的菩提更是楊鸢洛準備放在墨惜月身邊的棋子,不能夠輕易地丢棄。
厘陌那邊的人,算上厘陌,共有五個。還不知道他們是敵是友。若是待會兒真的有什麼情況,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反戈相向。
這麼算下來,他們的情況還真的是不容樂觀。
不一會兒功夫,寄緒便上來了,輕聲對墨祈煜說道:“王爺,小的問過了,是北疆一個邊陲小鎮的文書家眷,上月間京中長輩病重,這才匆忙趕回來探病的。這裡頭隻有一個是主子,就是他們家的三少奶奶。”
墨祈煜點了點頭,又看向了楊鸢洛,幾不可見地眨了眨眼睛,這才沖着厘陌笑道:“這雨也不知道要下多久呢。”
厘陌也一改方才嬉皮笑臉的模樣:“正是好雨,下多久也不怕。”
墨惜月有些惱怒這些人的突然到來打攪了她的清靜,十分不悅地說道:“管他是哪裡的人,又與咱們沒有什麼關系,皇叔你快些坐下來,吃點點心和水果,與那個蠻子較什麼勁。”
厘陌似乎是已經習慣了被墨惜月對自己的這般奚落,倒也不氣惱,竟然将大半個身子陷進了太師椅中,優哉遊哉地閉目養起神來。
那十八個人過了小半個時辰便安頓下來,小小的驿館又恢複了常日的平靜,滿院子隻聽到噼裡啪啦的雨聲。
到了點燈時分,這雨勢卻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反而勢頭越來越猛。
墨惜月已經徹底熟睡了過去,菩提怕墨惜月着涼,将窗戶都關上了大半,隻留下兩扇還開着供楊鸢洛等人賞雨,又拿了薄被子給墨惜月搭上,自己端了針線笸籮守在墨惜月身邊認認真真地做起了針線。而豆蔻起先還拿了美人捶有一搭沒一搭地為墨惜月捶着腿,到後頭自己也伏在了腳踏上睡着了。
楊鸢洛借着燈光看着菩提做針線。
菩提的針線活不過是一方帕子,錦緞面兒,柔底子,在燈光下泛着柔光,看着就賞心悅目。這樣一塊上好的料子,一看便知是上貢的東西,皇室也隻用來賞給嫔妃們做衣裳的,而今卻被随随便便地拿來做帕子。
楊鸢洛輕聲問菩提,道:“是給月兒做的?”
菩提咬斷線頭,笑道:“太後娘娘說,殿下也這麼大了,雖然說金枝玉葉的,也不需要自己動手裁剪衣裳的,但德容言功,殿下總要會一點皮毛,就吩咐奴婢教殿下針線活。這方帕子是繡了給殿下做花樣子的。殿下總喜歡弄丢東西,這樣的帕子也不知道弄丢了多少了,奴婢便總給殿下繡。殿下自己繡的才好玩呢。”
楊鸢洛探過身子去,仔細看着菩提手中的帕子,見也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隻不過是在素帕的一角上繡了“月”字,排成了梅花的樣式,看着倒很是新穎别緻。
“你們殿下的帕子繡的比這個如何?”
菩提捂着嘴,笑了笑,說道:“殿下繡帕子也有一年了,卻總是不成樣子,但卻繡了好多,起先還給各宮娘娘、小主并幾位皇子殿下們送過。後來有一回,是皇上說,讓殿下别送了,送的多了,皇上那裡都快放不下了。殿下這才作罷,但卻一直都送給五皇子殿下。奴婢聽五皇子殿下的小厮說,五殿下那裡都已經堆了好幾個大箱子了。”
這會兒輪到楊鸢洛忍俊不禁了。
她都能夠想象出,五皇子墨子歸望着自家親妹子那無奈而寵溺的笑容。
“月兒的确喜歡繡這樣的帕子,本王那裡還有許多呢。”墨祈煜也探過身子輕輕笑道。
厘陌一聽便來了精神,也打量起菩提手中的那方帕子來,笑道:“若是公主殿下的繡工有這樣的水平便好了。”
言下之意便是嫌棄和笑話墨惜月的女紅活計了。
菩提聽起來卻好像很是生氣的樣子,特地将那方還沒有完全繡好的帕子扯過來,拿起剪刀三下五除二地剪了個粉碎,弄得在場的人都十分地詫異。
楊鸢洛便問道:“好好的帕子,你剪了它做什麼?”
菩提紅着臉,讷讷地說道:“奴婢做的帕子不好,這上面的梅花并月字都是死的,殿下繡的才好呢,殿下的繡工要比奴婢的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夠有這樣的帕子的。”
這個小丫頭,倒和墨惜月有一樣的氣性,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什麼死啊活啊的,亂說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墨惜月竟然醒了,伸長了手,從針線笸籮裡撿起那帕子的碎片,盯着上面的小梅花一個勁地搖頭,十分惋惜地說道:“好好的料子,你若是覺得不好,大可繡好了送給别人就是,再不濟,做成香袋,甚或當成尋常的抹布拿來使便罷了。這下子倒好,這塊料子算是作廢了,什麼都做不成了。”
菩提聽着就要跪下請罪,墨惜月卻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我知道你的脾性,我沒有怪你。你下去問問館長,什麼時候上晚膳,睡了一覺,我倒餓了呢。”
墨惜月這麼一說,大家都覺得腹中有些饑渴。就連楊鸢洛也覺得肚子裡空空的十分難受。
菩提慌慌張張就要跑下去,楊鸢洛心中那股子不安的情緒在此時此刻卻又再一次占據了她的心,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馬上就要發生一樣。
“菩提,你回來。”楊鸢洛指了指白芷,笑道:“你是宮裡的,除了伺候你家主子,怕是也沒有做過什麼粗活計。白芷,你去吧,幫着館長将飯食都端上來,記住,不要那不幹不淨的人插手。”
白芷會意,行了行禮,就轉身下樓去了。
墨祈煜自然明白楊鸢洛的用意,兩個人心照不宣,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一個坐到了墨惜月的身邊,一個站在了窗邊往外看着密集的雨點。
氣氛似乎就在這個時候凝固了起來。
就連大大咧咧的墨惜月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撇了撇嘴,裹緊了身上的被子,往菩提身邊蹭了蹭,一手指着豆蔻,笑道:“豆蔻,我記得我枕頭下面放着本書,你去拿過來,我想看。”
豆蔻有些不情願,縮着脖子往外敲了敲,吞吞吐吐地說道:“這都要用晚膳了,殿下這會兒看書,怕是……”
“本宮要做什麼,要你吩咐?”墨惜月立馬瞪圓了眼睛,豆蔻吓得一愣,連忙轉身“蹬蹬蹬”地跑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