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進皇宮要見到傅問漁,容易,戰神總是戰無不勝,長槍可以破得開宮門。
離開傅問漁走出宮的路,很難,難到要用壓榨性命的方式,才能支撐着不倒。
從豐國來祈國的路,容易,他甘作質子巧妙平衡,使兩國不起戰禍。
從祈國回豐國的路,很難,他喬裝改扮,翻山越嶺,要避開無數的暗殺,才能回到故土。
方景城一行自從出睿陵,便再也沒有一天的安生日子,無窮無盡的追殺好像是要将他碎屍萬段一般。
他很清楚這是誰的人,蕭鳳來已經徹底放棄掙紮成為水南天手下最好用的棋子,那她這粒棋子就必須拼盡一切力量向水南天證明,她是有用的,她沒有反悔。
為了能在水南天手裡活命,每一個人都拼上了全力,蕭鳳來也不例外。
于是方景城在這樣的人手裡逃出來,必不能全身而退,他自睿陵城皇宮出發,與杜畏畢苟流七月三人一路往祈國東邊沿海的海陵城而去,郭芒大将率五百人小分隊急速前進,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一路浴皿狂奔,與方景城會合在了一處名叫月牙峽的地方。
在此遇上了埋伏,埋伏他們的不是别人,正是本該與郭芒在戰場上絕一死戰,而被方景城阻止住了的毛毛大将。
“少将軍,勿怪。”毛毛輕點了下頭,畢竟他去向方景城讨教過大軍如何通過天塹之淵上的過路橋,方景城雖未告訴他,但當時聊天說話時,也是愉快融洽的,不似今日這般刀劍相向。
方景城面色陰沉,但不是為毛毛,而是任何一個人攔在這裡,都足以令他面色陰沉。郭芒見方景城如此面色,主動退後三步,将大軍将的位置讓給方景城,管那邊那個毛毛帶來了多少伏擊的人,今日怕是難有幾個活着小命回去了。
兩将相争,死傷無數,但不論毛毛如何圍困截堵,方景城的長槍似聚着天地英靈之勇,所指之處,必是皿光。
那一場小小的伏擊戰給毛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多年前他還不夠資格上戰場與少将軍一戰,未曾見過祈國人人憤恨的少将軍是何等的神武,今日月牙峽一見,毛毛深受震撼。
後來毛毛長成了一員名震天下的大将,也是因今日這一場伏擊戰的觸動,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類似毛毛這樣的伏擊有很多,方景城殺了個暗無天日,拼了個一身是傷,坐上了回豐國的大船,海陵城五萬大軍,也退回海島,再不退走,蕭鳳來隻怕要開始要反撲了。
從海上回去的時候,方景城并未在海島上停留,而是徑直經過,他知道,沒有傅問漁,任何地方都沒有意義,哪怕是與她一起生活過的地方,就算去看了,不過是憑添感傷,此進的他,要不起任何這等小情緒。
他重病了一場,從那日他去破陣起始就受着傷,後來殺進皇宮,後來殺到海陵城,這些傷一道加一道地往上累着疊着,卻沒有得到及時的處理,如今他松下一口氣,便立刻倒下昏迷過去。
這一病,就是近十天,橫跨了祈國與豐國之間的黑海,到快上岸的時候,他才醒過來,就好像他是借着這段日子休息,等上了岸,到了商洛,到了豐國,他就再也沒有任何放慢腳步的時刻了。
岸邊等着來接他的人是從商洛大老遠跑過來的顔顯貞,他見着方景城的第一句話便是:“王爺,末族出事了。”
畢苟幾乎恨不得把這顔顯貞提着扔進海水裡去,少主這才剛上岸,本就病着還連口氣都沒有喘過來,這顔顯貞是急着投胎嗎?
方景城卻隻拉着顔顯貞細問:“出什麼問題了?”
方景城被困在府上三十八日待以戰止戰,被困在墓室裡十日待重見天日,被一路追殺近半月待重返豐國,又在海上耽誤了時日,這麼多天,足以讓任何一個地方發生一場劇變。
豐國的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娘娘得皇上聖谕,暫代都統之職,管理末族與瘴戾三族,并徹查末族及高沙族族長流七月向祈國私販兵器之事。
方景梵他并不是很喜歡這個職位,也不是很喜歡來查這個真相,但沒有膽子拒絕,隻能硬着頭皮掩着鼻子進了這十萬大山瘴氣林,今日這裡蟲子明日那裡是蛇蟻,他上山一路走走停停兩個月,幾乎一路都在咬着牙陰着臉,沒有半分好臉色給他的妻子溫琳看。
方景城身上許多好品質他一樣未習得,倒是這出手狠辣學到了十成十,他打起溫琳來時,總是恨不得把她往死裡打一樣,平日裡還好,尤其是溫琳早先提議,收祈國商戶重稅的案子,讓方景梵在皇帝面前得了褒獎之後,方景梵甚至願意跟她坐在一張桌上吃飯了。
隻可惜溫琳鬧出了流七月私販兵器之事,一下子讓方景梵顔面掃地不說,還讓左相胡膏出盡風頭,方景梵從頭到尾都隻能唯唯喏喏地跪在地上跟大臣一起呼萬歲,别的什麼用也沒有。
此次又是來末族查兵器之事,方景梵哪裡會對溫琳有半分太子妃的尊重?不掐死她,已是看在她長賢公主的身份上了。
有情人,終成怨偶。tqR1
其實這件事,并不是很大,方景梵稍微有能力的話,很是輕松就能遮掩掉,更不要提方景城跟溫琅是打過招呼的,此事,他需要給方伯言一個,還流七月一個清白。
不知是不是溫琅日理萬機太過繁忙,他似乎将這個事兒忘了。
于是隻留下了太子妃娘娘,曾經的祈國長賢公主一個人查找真相。
此真相不好查,一查便是要将整個末族和高沙族的生意連根拔起,收進方景梵自己囊中――假借查案之名行污穢之實,這種事再常見不過。
若不過是普通的生意,顔顯貞也不會如此激動了。
流七月掌管末族之後,因為高沙族與末族挨着,便幹脆将兩族打通,方便管理,兩族合稱末族,他當時問方景城要末族這塊地方,也是因為末族連着商洛通着外面的世界,他在這裡大肆做兵器生意,便能大肆斂财。
末族人五十歲以上皆已死去,五十以下之人皆為奴,這是傅問漁當時做下的壯舉,他們為奴之時所做的事情隻有一個――鍛造兵器。
方景梵他看見了,眼紅了。
在他看來,他一直被方景城壓制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他手中無兵,一個手中沒有實權兵力的太子或皇帝,就是個廢物傀儡,如何跟一個雖無兵符,但依然可以号令大半個豐國大軍的戰神将軍比?
他的野心與豪膽,在溫琳的悄聲慫勇之下,開始了不該有的迅速膨脹和發酵,貪戀一起,就是再也收不住的。
太子妃娘娘溫琳給京中皇帝去了一封信,信上說:臣媳幸不辱命。
于是這些日子,方景梵在末族管理末族和其他族落日常之事是假,查流七月私販兵器是假,每日四處想着要将這些人招為自己兵馬是真,畢竟現成的兵器和銀子都在這兒,他完全可以迅速組出一隻強大的隊伍來。
“所以王爺啊,現在太子殿下在末族裡四處招兵買馬,蠻族的大力士您是知道的,那是一個頂十個用的蠻人狂人,巫月族的毒您也清楚,那往大軍中撒一把,就是讓這些兵瘋狂着去送死擋刀子,他們也不會有什麼異議,太子殿下,想要這一隻這樣的軍隊。”
顔顯貞擔憂地說道,拱手垂眉望着方景城,這個事兒太大,牽扯到皇家,他必須等方景城拿主意。
“這件事已經多久了?”方景城按了按身上一處傷口,讓顔顯貞冷靜下來。
“快一個月了,太子殿下這是玩着命地要自立軍隊,而且王爺你是知道,末族他就在商洛旁邊啊,這一來一回快馬加鞭五六日就夠了,商洛往些時候練兵因為對末族信任,有時候直接是拉進十萬大山裡操練的,以免被皇上的人發現,現在太子愉=殿下這般,我們已是蟄伏在山林中,許久不敢有何動作了。”
顔顯貞愁聲道,唇齒相依的末族,這會兒被他人搶走了,顔顯貞當然不能不急,一來守連着的縱連之線将要崩潰,二來自己的大軍也沒法子進行操練,說不得過不了多久就會暴露,那可就真是玩完了。
方景城靠在椅靠上,眸光微合,隻睜着半道眼睛,神采不是很飛揚,跟往日裡那個總是目光淩厲的少主相去甚遠,好像暗藏了許多的話在眼中,而那話又太沉重厚實,所以擋下了方景城全部的明亮。
方景城,你當以天下來接我,以太平來接我,以我夫君之名,來接我,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等我,我很快就來接你。
方景城此次回來目的無它,應了傅問漁與沈清讓的重托,要将這毫無興趣的天下拿過來,接他心愛的女人,他擊掌的好友回來。
天下,很大很大,大到目不能窮及,人不能盡足,但也很小很小,小到隻在一副副畫好的地圖上,手掌一揮,這便是天下。
然後他的眼皮擡起,一點點凝成最冷厲的光,像是惡狼的眼神,狠辣,殘忍,嗜殺,暴戾,所有陰暗面的詞用在他這雙眼睛上,都不為過。
他決定,先從這小小的末族開始,來撬動整個天下,捏緊整個天下,将他安放在一個叫太平的籠子裡。